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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青狐-第18部分

小说: 青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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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忡,你怜惜自己的年华与身体,你自言自语,你翻来覆去,你怀着永远的利刀割体一样的遗憾咀嚼自己的孤独和悲凉。然后用自己的孤独和悲伤编织新的供人玩赏令人欷嘘的爱情故事。“那么,你的梦呢?你有过这样的梦吗?”青狐问钱文,而且脸儿一红。“我,很少,真是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对谁对不起?对我吗?”青狐轻松了不少。“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做过这样的梦,而且,”钱文大笑起来,“那时候我们偶而到学校对面的一个面馆吃汤面,面馆的老板娘是一个大胖子,我有一次做梦梦见了她”钱文笑得咳嗽起来。这就是幽默的可恶了,这样的幽默全无心肝!青狐心里产生了一种恶狠狠的毒气,她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要说的是:“钱文,所以你永远成不了第一流的诗人!”



第十七章(5)



她还想说:“你他妈的也不过是家庭温馨一族!”但是她毕竟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曾几何时,她第一次见到钱文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心惊胆战,她像一个乡巴佬一样的崇拜着向往着畏惧着钱文,她仰视着这个用几个字就可以拨动你的心弦的人。

钱文也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他开开车窗,谈论窗外的青纱帐,谈论疾飞而过的燕子,谈论水洼边的大柳树,谈论天气的突然变热与雨水的缺乏,谈论农家土墙上书写的往日的红色标语: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都要学习解放军!鸡毛要上天,蚂蚁啃骨头,两条腿走路钱文还有意识地谈起郭凤莲来,郭凤莲的山西口音是多么可爱,他一直想为郭凤莲的口音写一首诗。还有陈永贵的扎在头上的永远的羊肚手巾,可惜的是陈副总理访问墨西哥的时候把手巾去掉了。那过往的一切本来是多么浪漫多么理想。设想一下吧,如果我们的总理是山西的农村妇女,我们的主席是戴着羊肚子手巾的种梯田的能手,我们的大作家是文盲,而我们的大学教授是掏粪工人,这将是多么奇妙的情景多么丰富的想像多么为几千年的文明史当中被压迫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出一口恶气的伟大创举!青狐咯咯地大笑,笑得脸儿通红。钱文的言说是无与伦比的,回忆当中有思考,思考当中有感情,感情当中有讥讽而讥讽之中又有将心比心的理解和宽容。她一辈子还没有和这样的人交谈过,最最普通的一句话里也包含着智慧,包含着善良,包含着无数的思绪和忧伤,包含着对人,对历史,对过往的时间也对现世的那么多深意。你可能与钱文一样聪明,但是你不大可能像钱文一样善良。你可能像钱文一样尖锐,但是你不可能像钱文一样包容。你可能像钱文一样饱经沧桑,但是你不可能像钱文一样仍然快乐健康。你还可能像钱文一样才华洋溢,但是你不可能像钱文一样地务实,叫做人情练达。或者你比钱文还要练达了、精明了,你不会像钱文一样仍然充溢着天真的热情。就说这一段看似笑话看似信口开河乃至嘲讽有加的谈论吧,其实包含了多少辛酸,包含了多少代价,包含了多少理解也包含了多少学问!她想说钱文,“你真可爱!”但她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呢?她不明白,她甚至有点生气了。她佩服,但是不喜欢这样的正经得不可救药的人。她听到钱文在唱歌,在唱一首东北民歌,她也跟着胡乱唱了几句,她忽然说:“也许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有了死的念头,活还是不活,这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还是让读者去解答吧。”

这个时候青狐无意间发现了列车窗子上的几道污痕,有一点像雨痕,但是比雨痕更污秽。她费了点劲,才弄清,那是无意间撞向车窗玻璃的小飞虫,或者是无意间被车窗玻璃撞上的小飞虫,小飞虫与疾驶的车窗玻璃相撞击相磨擦,小飞虫乃化作了一道道细细的污水。造化,你可真狠!她忽然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写他们俩的自杀,认为我写得不对,批判我好了!”钱文没有说什么,他只觉得青狐的出现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同时李秀秀的有关青狐与杨巨艇如何如何的传言令人忧伤。她比钱文小五到六岁,然而她完全是另一代另一样人。她对文学对小说对什么题材呀主题呀倾向呀人物呀这一套的理解、寻求和感受已经与他们大大地不同。

而青狐一直处在兴头上,处在“步步高”的微醺之中。每天都有一个、两、三个直到四、五个短篇小说的触发与构思。每天都写出一点出其不意——出旁人出世人的不意,出文坛的不意,出自己的不意——的文字。灵感像蒲公英一样地漫天飞翔,你顺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故事像溪水里的小鱼,它们滋溜滋溜地游动,穿过你的指缝游走,走了肯定还会回来。语言就像水花,你击打它们,拨弄它们,驾驭它们,在精神的阳光的透射下变成七色彩虹。人物就像活人,他们使你牵肠挂肚,爱怨交加,难舍难分。而每篇小说的完成都像释放出去一只信鸽,一只只鸽子,你的鸽子飞上蓝天,飞向各个角落,飞到一个个男子和女子的家里,然后一个变成两个,变成四个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一时节满天满地都是青狐的信鸽,戴着鸽铃,戴着鸽哨,带着她独特的诗行与信息。然后四个八个十六个与三十二个男人与女人,老人与孩子会喜欢她佩服她欣赏她爱她,在精神上他们与她拥抱,与她交流,想念她而且怜惜她,她于是有了自己的亲人啦。

李秀秀的传言终于传回转到青狐这里,青狐无法否认杨巨艇在她家过了一夜的事实,然而他们的相处是纯洁的,高雅的,也是遗憾的与苍白的。因纯洁而遗憾,因高雅而空虚苍白。因遗憾而纯洁,因疲弱无能而只能高雅不已。她欲笑还哭,欲嗔还慰,欲怒还休,欲弃还怜。然而,她仍然神往于自己与杨巨艇的精神爱恋,恐怕也只有她知道杨巨艇有多么软弱多么孤独多么需要抚摸和呵护。至于杨巨艇的老婆张风,至于她也东奔西走说三道四,这使青狐颇有些快意,早该如此。她虽然至今没有见过张风,她已经断然认定:她不配他,她不了解他,她没有思想没有头脑,他们之间也完全谈不上爱情。不然,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能到处闹哄她丈夫的私生活上的事儿吗?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她丈夫的底细吗?



第十七章(6)



她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现在全中国知道什么是爱情的人不超过百分之一,全世界不超过百分之二。

钱文也注意到了青狐的美丽的草帽,他说这个草帽真好看,他问,这是市场上买的吗?忽然,她发现青狐的脸上有不快的表情,钱文赶紧停止了微笑,渐渐眯上眼睛。

从暑热的大城市来到海滨,青狐还是感到了清爽和开阔,这是改革开放的初年,海滨疗养地上下车的人很少。这里最早是洋人开发的,只有洋人才会在盛夏到海滨来,国人中的上层,只知道盛夏到山中避暑。1949以后,一些大机关在这里修建疗养院,由于国务院停建楼堂馆所的规定,这里的疗养院都不叫疗养院而叫干部培训中心、病人康复中心或者会议、采访、创作、教育中心。后来文革中这一切被视为修正主义,视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搞的事情。于是一切疗养院也好什么什么中心也好,全部废弃搁置。四人帮倒了以后,有一位理想主义者的领导,曾经下令全部设施交给地方,向全体老百姓开放,一年后又改回去,该属于谁谁还属于谁谁。青狐他们在这个来回改的过程中来到了疗养地,她只觉得分外高雅宁馨。

其实就是温馨。

坐在火车上与钱文闲聊的时候下起了一阵雷雨,一下火车便闻到了雷雨后的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这边有许多针叶树。犁原向东一指,告诉青狐:“海!”青狐最初没有看出来,后来才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到了高悬在房屋建筑顶上的的一道缎带似的东西,那“缎带”似灰似蓝,温柔而略显晶莹,来自天空,隐入天空。如果说远处的那些矮小的建筑像是一块块一行行的点心,那么这缎带就像是涂在所有的点心上的一道奶油。或者那些矮小的建筑是寂静的石头,那缎带便是石头上升起的云霞。

那就是海。远望着,海是这样驯顺和安详,这样随心和适意。青狐暗自思谋,为什么这里的海与南国的海阿珍的海如此不同,为什么此次出行造访与过去的几次感觉如此不同。她轻轻地笑了。我也要变成一个国际标准的淑女,酸文假醋的娘儿们了,她觉得她正在或者已经进入了某个高尚的舒适的文明的直至伟大的圈子,此时此地此景,已经与过去是天壤之别。她且喜且悲,她告诉自己,今天是1981年8月6日,她已经四十一岁。她觉得这是一个可纪念的日子,她应该记住这个年龄和日子。

然而她仍然悻悻然,为了母亲。在杨巨艇与她作竟夜长谈之后的一些天,她把她与杨巨艇结积的始末告诉了母亲,她说明,杨巨艇是大人物,是世界知名的人,是早有正当婚姻的人,是有一个妻子三个孩子,大孩子已经成家立业的人。她承认,她喜欢杨巨艇,然而,时不我待,什么都谈不到了,她有这样一个朋友,这就够好的了。希望母亲死了这条心,不要再重复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题了。将来,只能走着瞧,也许她还有机会结婚,也许没有了,她已经结了不止一次婚了,行了。而不论她的未来生活如何,她永远陪伴着母亲,永远永远,上天入地,天上人间。

而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母亲跛着腿找到了杨巨艇,向杨巨艇建议:立即与妻子离婚,与青狐结婚。母亲的能量惊人,母亲的勇气超人,母亲的操办吓人,母亲的热烈灼人。小腿刚刚接上,还完全没有长牢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居然找到了杨巨艇的家,杨巨艇不在家,母亲居然在杨家门口倚墙站立和枯坐了五个半小时!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国母亲!

母亲与杨巨艇的谈话细节与经过不详,从杨巨艇方面似乎无任何反应。只是在一周以后,从李秀秀口中,青狐得知了母亲的杨家之行,李秀秀走后,青狐展开了对母亲的审问,母亲供认不讳。青狐气得摔了所有的玻璃器皿,大哭大闹,她辱骂母亲:“我看不是我而你看中了杨巨艇,不是我是你想嫁给杨巨艇”然后青狐气得自己打自己嘴巴,母亲也气得自己打自己嘴巴。两个女人各自打自己,劈劈拍拍。最后青狐出走,她在那个最终并没有接受她的电影剧本《阿珍》的电影厂招待所住了三天。虽然她痛骂过,蓝英还是请她吃了两顿饭,一顿龙虾,澳大利亚产;一顿西餐,法式。

三天后她回到家,娘儿俩抱头痛哭,嘛话不说,比过去更亲密,她们是双代一身,双人连体。她们一起去电影院看了日本推理小说改编的影片《人证》,青狐一面看一面哭,妈妈一面哭一面看,回家后两个人断断续续地此起彼伏地唱起《草帽歌》:

Mamayah;(妈妈呀,)

Doyouremember;(你还记得吗?)

Thestrawcat,(那个草帽)

yougaveme?(你给了我呀)



*第十八章



我是一个爱哭的人,我是一个爱哭的傻瓜。我的生命,我的创作,其实就是一串哭泣,混乱的与阵发式的哭泣罢了。  青狐想,她也许可以以哭泣为题材写十几篇小说,出一本《哭泣集》。



第十八章(1)



与比她年长的,各个有一番风云遭际而又是各个身怀绝技的作家们在一起,青狐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她复活了。

几十年过去,她感到的是自己的消失,翁倩姑的消失,她溶化在千百万庸庸碌碌窝窝囊囊的小市民里,这两年才重新发现了自己。她终于是一个有名有姓有风格的写作者了。而且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初学者,在早已成名的人们面前,她可以,她必须,她又像一个幼稚的孩子。她欣赏钱文的智慧与谈吐,欣赏他的敏捷与丰富,像欣赏一潭清水,一阵清风,一场山雨和一望无际的随风起伏的麦浪。这种欣赏里一派清爽,了无挂碍。她也许更加喜欢或者正确地说是崇拜王模楷。王模楷的经历太像钱文了,她总是忍不住比较这两个人。王模楷长得比钱文白净,看起来,比钱文也瘦弱一些,主要由于他的双眼皮与笑靥,更由于他的与众不同的眼神:忧伤而专注,操劳而端庄,含蓄却又炯炯发光。那是一双放不下思虑和惦念的燃烧着、疲惫着与匆忙着的眼睛,这是一双承担着历史与现实,苦难与希望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使青狐心疼得要命。然而,青狐明白,其实王模楷是更理性的。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且想且说且掂量的慎重,他的嗓音也多了些深沉,不像钱文平时拉着一张长脸,一说起什么带来眉飞色舞,表情丰富,平时声音响亮,一说得激动了就会出现一种类似失了真的变音。青狐相信,王模楷比钱文有更优越的背景,比如更富裕的家庭,更好的教育程度,更多的或者更上层的为人处世的经验。她看到了王模楷的吃相比钱文高雅。钱文吃饭的时候嘴张得过大,咀嚼的声音也偏大了些。而王模楷吃东西的时候闭着两片嘴唇,脸上含着微笑。王模楷式的微笑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而钱文说笑话的时候谈笑风生,天真烂漫,说完笑话,脸上立即拉上一道屏幕,他时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着与别人更多的沟通。

为了寻找一个与王模楷交谈的话题,她说起了绘画《莎乐美》。她看到了提到“莎乐美”这个名字王模楷眼睛里发出的光辉。她赶紧请教莎乐美的来历。王模楷给她讲了圣经故事与王尔德的话剧。一个任性的美女,公主,得不到圣者的爱情,便索要了圣者的脑袋,她勒索父王割下了圣者的头,而一个卫队队长为她而自杀。王模楷发表议论说,西方人不认为美一定与善在一起,也可能是与恶在一起。

她问王模楷,从中国人的眼光看来,你觉不觉得莎乐美是一个白虎星呢?

王模楷笑了,稍稍沉了沉,他说:“这一点外国人与中国人其实是一致的。人们认为美具有一种危险。正像善,热情,真诚,道德,正义,信仰以至于天才,愈是那最可贵最有价值的东西,越有可能在某些情况下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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