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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大江自由的鹿-第1部分

小说: 自由的大江自由的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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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月5日凌晨,金沙江边车轴村老杨家的孩子、中甸土著心目中的雄鹰、年轻的人类学学者、原住民权益和自然生态的勇敢守护者、大家的朋友、刚满32岁的萧亮中,在繁华京都一处清贫狭窄的出租屋中,因劳累过度猝然病逝。

  亮中一直是健康和充满活力的,能长期在野外工作,还同歹徒搏斗过。但大概自上大学起,他就一直在透支故乡健康的自然赋予他的健康身体。在硕士论文后记中他曾提到: 

  撰写车轴村新民族史时,他彻夜不眠、腰酸、眼痛和双手痉挛。但他又说:“我长久地陷入田野的兴奋和乐趣中。”后来,他又为金沙江边斯土斯民的权益超负荷奔走和撰写文案,最后像一个战士一样仆倒牺牲了。据悉,在去世前几天,他还在为包括《南风窗》在内的媒体修改关于保护金沙江的稿件。

  与亮中的相识始于1999年。2004年最后一天,他还来电话,对笔者谈虎跳峡,谈新单位,谈三联书店聚会时的段子。认识亮中之后,我最羡慕他有一个真真切切的故园:有原地繁衍的家族和长久稳定的乡邻,有淳厚秀美的自然与人文生态,有近乎遗世独立的静谧祥和。

  亮中曾说,希望能对研究对象保持客观态度的同时,仍然对它有一种亲切感。据我所知,一些研究和倡导民主政治的人未必对民主程序有亲切感,而亮中幸运的是,他太喜欢他所研究的对象了。在田野里寻找民间智慧的过程中,他扎扎实实地从一个人类学学徒向一个独立的人类学家过渡。当然,在“虎跳峡事件”中,亮中有他独特的情感投射(大坝建起后车轴村将沉入水底),但我们不能据此说亮中不客观,到过亮中笔下和镜头中的虎跳峡河谷并在10万土著人烟中穿行过的人,就知道亮中的努力是多么的值得。

  亮中的笔名叫江鹿,表达了他要在故乡美丽原野上自由奔跑的愿望。我想亮中内心也一定会有离乡漂泊的痛苦:一只来自金沙江边的鹿是如何才能情愿走在三环路的废气中?

  亮中在北京的生活被回到故土的梦缠绕着,而当年他是为追逐另一个梦来到北京,这就是全球视野中的学术与文学之梦,这样他可以有更浑厚的内力来反观故乡。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的这两个梦强烈地交织在一起:像所有的英雄传奇一样,他用在外乡修炼到的本领来捍卫故乡。 

  2004年,包括亮中在内的一群学者、记者、环保工作者发起了保卫长江第一湾与虎跳峡的活动,要求决策部门正确处理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将不可再生的宝贵的自然与人文遗产留给世界,留给子孙后代。亮中研究着、也经历着这样的全球时代:在金钱和权力严重污染之下,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然而亮中说:即便是把黄金填满金沙江河谷,也换不来自由流淌的大河,和祖辈栖居的家园。

  在虎跳峡上游的金沙江,江水自由奔腾咆哮。中国还有多少这样的江河?人类对自然生态的残害荼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国家的主权应当得到尊重,而一个和谐自在的自然生态圈或人文生态圈也有它的主权,同样也应当得到尊重。

  亮中不仅是土著社群的代表,也是一条自由奔流的大河的代表。自然界积聚着在人类社会中已被消磨殆尽的辽阔激情与同类间的温情,有大美而不言的自然也能给人类以“人文关怀”。

  然而在某些利益团体看来,任何自然与人文资源都可以商业化,都可以在它们饕餮无厌的胃袋中被消化。亮中站在他的家乡和外部世界之间,面对来自外部势力的野蛮冲撞,他张开双臂说:我不许你们进来! 

  亮中和他的战友们提供了一个鲜活的公民行动样本,也提供了一个知识和知识分子“在地化”的典型个案。他们也时刻秉持理性,并不绝对和简单地“反坝”:在环境影响评价、人文影响评价、经济影响评价能够通过的地方,是可以建坝的。他们呼吁的是一个公正合理的公共决策机制。在他们的努力下,“虎跳峡事件”成为中国迈向文明进步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公案,这个公案强调:保护弱者(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自然)、保护少数应当成为习惯于大一统的中国的新文明、新礼俗、新典章。

  亮中不是狭隘的地方主义者,我所了解的亮中有宽阔、率真的胸怀,他关注和尊重许多超越乡土和族群的事物和价值;但他确乎是一个乡土主义者:热爱乡土、眷恋乡亲、沉迷于发掘乡土的智慧和价值。其实亮中本人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所稀有和消磨殆尽的一个珍宝,他身上的少数民族气质、学者气质和文学气质,很像从湘西走向世界最后又回到湘西的沈从文。

  “多少个夜晚的梦中,我都会看到水流往上漫起来我们要快!”亮中在大雪纷飞中、在持久的焦虑中走了。他投身的事业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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