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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马语者-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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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戴着耳机,像尊石雕似的端坐在拉力雅车厢中,假装阅读杂志。马匹的哀号和重重踹在拖车四壁的蹄声在周边咫尺阵阵回荡,但克蕾斯连抬都不抬头望一眼。  哈利为朝圣者打了一针镇静剂,把注射针和一袋东西交给安妮,以备紧急之需。他到车窗口和克蕾斯打了声招呼,并开始交待旅途中如何为朝圣者喂食。  克蕾斯打断他的话:“你最好跟我妈说。”  启程的时候到了,她对罗伯特的临别之吻只是草草回应。  第一个夜晚,她们留宿于哈利·娄根住在克里夫兰以南一座小镇边陲的友人家中,男主人艾略特和哈利是兽医学院的同学,目前为当地一家大企业的股东之一。她们到达这里时天色已经暗了,艾略特坚持要安妮和克蕾斯先进屋梳洗一番,提提精神,由他照料马匹。他说他们养马养得都成精了,而且已经事先在谷仓准备了一间马棚。  “哈利嘱咐过,让它留在拖车上。”安妮说。  “什么?这一整路就让它留在车上?”  “他是这么说的。”  他扬起一道眉毛,对她露出一种职业化的和蔼笑容。  “你们进去吧!我会留意的。”  眼看就要下雨,安妮不想多做争辩。女主人康妮是个娇小柔和的妇人,却弄了个怒发冲冠似的发型,看起来应该是当天下午才烫的。她把她们带进屋里,领到各自的房间。屋子很大,整栋房屋里充满了孩子长大离巢后的寂静。他们在墙上的照片里向人们微笑着,照片的背景分别是高中校庆和充满欢乐气氛的毕业典礼。  克蕾斯被安置在他们的女儿过去住的房间,安妮则住进走廊边的客房。康妮在告诉安妮哪里是浴室后先离开了,并说晚餐已经准备好,她们下去就可以开饭。安妮向她道过谢,顺着走廊往回走,过去探望克蕾斯。  康妮的女儿已经嫁给一名牙医,迁居密西根,但她的老房间看起来却像人从未离开过一样,陈列着书籍、游泳奖杯和好几座架子的小水晶动物。在这被陌生人家的孩子离弃的杂乱物品间,克蕾斯正站在床边翻她的袋子,寻找梳洗用具。安妮进房间时,她并没看抬起头来。  “还好吧?”  克蕾斯耸耸肩,依旧没有抬头。安妮试图对墙上的照片表现出几分佯装的兴趣。她伸伸懒腰,呻吟两声:“老天,我全身都僵硬了。”  “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那声音是如此冷淡而充满敌意,安妮回头看见克蕾斯正两手扶着髋骨逼视她。  “什么意思?”  克蕾斯不屑地扬手朝整个房间比划一圈:“这一切。我的意思是: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安妮叹了口气,还来不及回答一句,克蕾斯已经出口表示:“算了!无所谓!”她快速抓住手杖,拎着盥洗袋子往门口走。安妮看得出因为不能大发一阵雷霆,燃起这女孩胸中多么炽烈的怒火。  “克蕾斯,求求你!”  “我说算了,行吗?”女孩抛下这句话,举步就走。  艾略特从院子里进来时,安妮正在厨房和康妮交谈。这位男主人此刻面如槁灰,身体一侧沾满了泥巴。此外,他似乎想勉强自己走起路来不要一拐一拐的。  “我把它留在拖车里了。”他说。  晚餐时,克蕾斯玩弄着她盘中的食物,只有在有人对她说话时才开口答应一声。三位大人虽然竭尽全力想维持谈话的进行,然而席间却照样出现一段段只有刀、叉、汤匙叮叮当当敲击的空当。  他们谈到哈利·娄根和占丹,还有时下正导致人心慌慌的一种叫莱姆症的新爆发的疾病。艾略特说,他们认识的一个大约和克蕾斯同龄的女孩得了这种病,整个人都给彻底摧毁了。康妮飞快地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脸色微红,赶紧改变话题。  用餐完毕,克蕾斯马上表示她累了,希望他们不介意她先就寝。安妮说她也要回房,不过克蕾斯不肯让她这么做。走向门口时,她的手杖一路咚咚咚咚地敲在中空的地板上。安妮瞥见那对夫妻目送她离去时眼中的神色。  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马语者》第二部:远行 第8章(2)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她们一大清早就驾车出发,一路上穿越印地安那和伊利诺斯进入爱荷华。在这漫长的一天里,辽阔的陆地在她们四周无限展开,而克蕾斯仍始终默默无言。  昨晚她们寄宿的是丽芝·哈蒙一位远房亲戚的家。这位远亲嫁给一名农夫,就住在爱荷华州的首府第蒙附近。农庄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条长达五英里的笔直车道尽头,好像一颗独一无二的棕褐色的星体,顺着广阔无垠的田野,飞向遥远的地平线。  他们是静谧、虔诚的人家——浸信会的教友吧!安妮猜想,他们与丽芝之间有着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天壤之别。农庄主人说,丽芝已经把朝圣者的一切全告诉了他,但安妮看得出他在亲眼目睹的那一瞬间仍然大为震惊。他帮助她供应马匹食物及饮水,同时尽可能从朝圣者重踹的蹄下抽出并更换潮湿和带粪的草。  他们和那对夫妻的六个小孩一同坐在木头长桌旁吃晚饭。六个孩子全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满头金发和圆滚滚的蓝眼睛,带着一种礼貌的好奇看着安妮和克蕾斯。他们的饭菜很简单,喝的东西也只有牛奶,一杯杯用玻璃杯盛得满满的从奶棚里送过来,还带着余温,呈现浓稠的|乳酪状。  今天早上,农庄主妇为她们准备了有煎蛋、马铃薯、碎肉黑面包和自制火腿的早餐。而就在她们将要离开、克蕾斯都已坐上车子之际,男主人又交给安妮一样东西。  “我们想把这个送给你。”他说。  那是一本包着退色布封套的旧书。主人的妻子和他并肩而立,看着安妮打开书本。是约翰·班扬所著的《天路历程》《天路历程》:原文Pilgrim’s Progress,意即“朝圣者的进程”。  。安妮还记得在她才只有七八岁大时,曾经听人朗诵过这本书。  “现在读好像正合适。”男主人说。  安妮咽了口气,向他道谢。  “我们会为你们大家祈祷。”女主人表示。  那本书依旧躺在前乘客座上,每次安妮一瞥见它,就寻思起那农庄女主人的话。  尽管安妮已经在这个国家居住多年,像这样坦率的宗教性谈话仍会撼动她某些根深蒂固的英国习惯,令她感到忸怩不安。但更令她困扰的是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如此明显地将她们和马全视为需要她祷告的对象。不仅是朝圣者和克蕾斯——这部分是可以理解的——连安妮也被包括在内。没有人,从来没有任何人,曾经如此看待过安妮。  此刻,在地平线那端的闪电下,一样东西吸引了安妮的目光。  一开始它只不过像个闪闪晃动的大斑点,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扩大,慢慢聚积成水NF8D3NF8D3的卡车形状。很快地,她在它的后方望见好几座巍巍的谷仓,接着,一些低矮的建筑,一个小城镇,在她们周遭迅速显现出来。一群小小的棕色鸟儿猝然从路旁惊起,快速拍动翅膀迎风飞去。这时卡车已经将近开到她们面前,安妮看着它闪闪发光的铬钢边栏越来越大,直到它像一阵劲风似的从她们旁边疾驶而过,震得汽车和拖车都微微颤动。后座的克蕾斯猛然动了动。  “怎么啦?”  “没什么!只不过是辆卡车。”  安妮看到镜中的孩子正举手揉走眼中的睡意。  “前面有个城镇。我们需要加油。饿了吗?”  “有一点。”  一座木造的白色教堂独自伫立在一片死寂的草原中,整条道路沿着它的外围绕了个长长的大圈。教堂前面有个小男孩拉着脚踏车张望她们的车子绕着大圈行驶。刹那间,白色教堂被灿烂的阳光吞噬,安妮几乎期待着会见到一根穿破云层往下指的手指。  加油站隔壁有家小餐馆,在加满汽油之后,她们便到那儿默默地吃鸡蛋沙拉三明治,四周环绕的都是头戴贴着农产品商标的棒球帽、悄悄谈论冬麦和黄豆价格的男性。就安妮的了解,他们的谈话中还夹杂着某些外国语言。她走过去付了账,然后回来告诉克蕾斯她要去上洗手间,待会儿再到车上和她会合。  “你说朝圣者会不会想喝点水?”她问。  克蕾斯没有回答。  “克蕾斯,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安妮死死地逼视着克蕾斯,突然她察觉到四周的农夫都停止了交谈。这场对立虽然是她蓄意造成,可是现在她却为一时冲动引来众人侧目而后悔不迭。克蕾斯没有抬眼,她喝完手中的可口可乐,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声音益发衬托出满室的静寂。  “你自己去做吧!”她说。  克蕾斯第一次想到自杀是在那天从假肢专家处搭出租车返家时。假肢的接口已经插入她的股骨下侧,但她假装感觉很好,一面配合父亲下定决心表现出来愉快,一面犹豫着该用哪种方式自杀最好。  两年前,有个八年级女生在地下铁道跳入一列市区快车轮下,其理由似乎没有人能够想得透。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克蕾斯也被吓坏了,这件事在她心中悄悄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那关键性的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着,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克蕾斯还记得当时她自认为永远也不可能鼓起这样的勇气,就算能够,她终究也会拒绝那最后的一跃。  然而现在,她通过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再去看待这件事,已经能够怀着几近冷漠的心态去衡量它的可能性——不管是否利用那种方法。她的一生毫无疑问已经彻底被毁灭,周围人们不顾一切想证明绝不是如此的做法,只会强化这个事实。她恨不得自己那天已和茱蒂、格利佛一起丧生于大雪中。随着日子一周周过去,她渐渐明白了——她甚至为此而感到失望——或许她并不是那种自杀型的人。  促使她克制自杀冲动的因素是她不能单从自己的观点去考虑此事。这种事情那么夸张、那么庸俗化,感觉上似乎更像她妈妈可能产生的行为。它之所以不可能发生在克蕾斯身上,也许是她体内存在有麦克林家可恶的律师基因,那使得她对自己死亡的后果有相当客观的分析。在这个家庭里,责难永远只有一个流向:无论什么事,总是安妮的错。  克蕾斯对她妈妈的爱与怨几乎一样深,而且往往是因为相同的一件事。比方说,她的果断,还有她那永远自以为百分之百正确的作风。最重要的,是她自以为对克蕾斯无所不知的态度:知道她对事情会有何等反应,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有她对所有的问题大概会有什么样的意见。也许天底下的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具备这种洞悉的能力。再说,有时候这样深刻的了解真的棒透了。但是更经常的是,它常常带给克蕾斯一种强烈侵犯她隐私的感觉,尤其是最近。  针对这些以及无数个不明确的缺失,克蕾斯现在开始报复。因为,利用这长得超乎寻常的沉默,克蕾斯似乎终于拥有了一件有力的武器。她可以从她的妈妈身上看出它的效果,发现这种效果的确令人满意。平常,安妮总是任意实施她种种专制的行为,看不出一丝最起码的罪恶感或是自我怀疑,但现在克蕾斯两样都感觉到了。她似乎可以感觉到妈妈的内疚,妈妈似乎在默认强迫克蕾斯参加这趟脱逃是个错误。坐在拉力雅车内仔细掂量,她的母亲就像个赌徒,不顾一切地把生命押在轮盘致命的最后一转上。  她们一路西行来到密苏里,然后转个弯朝北而去,黄|色的滚滚的宽阔河流在她们左侧曲曲折折地奔流着。在苏城,她们切入南达科塔,上了即将把她们送至蒙大拿的九十号公路又朝西方奔去。通过贝德兰荒地北部时,她们望见夕阳沉落在黑山山岭上,把天边染成殷红的一片。她们一路默默无言,流连在她们之间的忧伤仿佛不断繁衍、扩散,终至与那常年累月笼罩在这片广阔无情的不毛之地上其他千千万万的忧伤融成一片。   txt小说上传分享
《马语者》第二部:远行 第8章(3)
丽芝和哈利在这一带都没有任何熟人,因此安妮事先已在靠近拉胥摩尔山的一家小旅馆订了个房间。她从未参观过纪念碑,老早就盼望能带克蕾斯来一趟了。可是等她们将车停到空旷的停车场时,天色已经昏暗,而且又下着雨。安妮心想:住进这里,惟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跟她从未见过,而且永远不会再碰面的东道主客客套套地交谈。  所有的房间全是根据不同的总统命名。她们住的是亚伯拉罕·林肯房。贴在薄木板、张挂于每一面墙壁的印刷品上,他的须髯特别突出,电视机上方也张贴着一段摘自盖茨堡的演讲文字,其中一部分被一张宣传成|人电影的光滑的厚纸板给遮暗了。房里并排陈列着两张大床,克蕾斯整个人瘫在离门较远的那张床上。安妮出了房间,回到雨中探视朝圣者。  那马儿似乎已渐渐习惯旅途中日复一日的奔波。当安妮踏进它面前狭隘的防护地盘时,在拖车上窄小马棚中的它已经不再暴跳如雷。它只是侧步退到昏暗的角落。在安妮挂上新的干草袋,小心翼翼地将饲料和饮水桶推到马儿可以触及的位置时,她可以感觉到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除非等她走远,它是绝不会碰它们的。她嗅得出它的敌意,心里既激动又慌张,因此在关上拖车门时,一颗心怦怦然猛跳个不停。  回到房间时,克蕾斯已经换下衣服,背朝外侧躺在床上了,安妮根本看不出她是真的睡着了或是在装睡。  “克蕾斯?”她柔声询问,“你不想吃点东西吗?”  没有反应。安妮想独自上餐厅,却又不忍心。她洗了大半天热水澡,盼望热水带来身心的舒畅,结果却洗出了一肚子疑问。满室悬浮的空气中的蒸汽严密地包围着她。拖着两颗受创的心,让早期拓荒者某些疯狂的行径再度惹人厌烦地重现,她究竟在干什么?克蕾斯的沉默和这一路上一处处空荡荡的景物,突然间让安妮感到寂寞得吓人。为了消除这些念头,她把双手顺势伸入两腿间,拼命拒绝承认刚刚泛起的麻痹,直到终于不得不扭动腰肢,来回转动,屈服于那难以抵御的感觉。  当天夜里,她梦见自己正和父亲一同走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山脊上,如同地道的登山者一样吊着绳索,然而实际这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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