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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千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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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女人,不带这么狠心的。”冯善伊清醒了几分,挡在窗前以身相护,“得得得,我来,我管还不成。”

    赫连命那俩妇人先退下,只对着冯善伊一人时,皱着脸开始抱怨:“这才一天,我看早晚都得饿死在我们手上。”

    冯善伊将袍子披在肩上,叹了口气,自窗间探出头将李敷唤了来。于是那带刀侍卫又握着剑奔来,见了冯善伊略不服气地跪地。冯善伊细碎的眸光越过他后脑勺,琢磨了半刻,道:“李大人,您有奶吗?”

    李敷怔下,茫然摇头。

    冯善伊猛砸了车窗:“废物!堂堂四品带刀侍卫连个奶都没有,你干什么吃的。”

    李敷一时也来不及想为何带刀侍卫要有奶,只皱紧眉头悉听差遣。

    冯善伊于是又道:“限你天亮之前寻到奶来。”

    “贵人?”李敷好半晌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

    “还不快去!”冯善伊又喝了一声,即甩下帘子回身往被子里一倒闷头继续睡过去。

    赫连稍掀开一角帘子窥着李敷匆忙离开,啧了两声面上堆了笑,扭头正要称冯善伊高明,见她又睡过去,好容易拎着她领子道:“你这欺负老实人,实在歹毒。”

    “不欺负他欺负谁。”冯善伊翻了个身,拿枕被压了脑袋,“我打心眼里想欺负拓跋濬倒欺负不着啊。”

    赫连终于释然,靠在一侧,怀里抱着哭得断气的婴孩,心里的念叨却是,“这李敷恰是个好使唤的。”

    天亮之前为限,只李敷是个动作快的。约摸一个时候后,他便领着两个近村的妇人前来。初始见到只有女人,没有奶,赫连格外生气着,直到李敷讪讪地提醒说,这两个女人有奶。李敷给了两个女人一人十两银子,让她们守至转日午时。车马队伍于是便拖延了半日不行。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三 名

    给孩子取名是天大的事。

    赫连整日揣着字簿子上下问人,队伍中尽是带罪的奴才,没有几个识文断字,选出的名字无不是三宝四妹那些上不了堂面的粗名。于是赫连便来询问李敷,料想他多少吃点墨水。李敷初有些紧张,憋青了一张脸,四下看去,只道这一日正赶上一行人马入了定州,于是取名作“定”。赫连念叨着“定”字来问善伊,善伊想了想告诉她,定有屁股的谐音不好听。赫连听后大火,揪着李敷不放,言他心思不纯,惦记她闺女的屁股。李敷脸青了又紫,只得又说,如今是在定州的首郡润城,不如选字“润”。

    冯善伊洗了尿布回来,正逢听到“润”字,感觉大好,于是拍板定下,即是“冯润”。赫连亦随着急了,之前说好让孩子随着赫连姓,她才绞尽脑汁尽心费力想个好名字。李敷见冯善伊来了,忙往后一撤,只想躲开。

    冯善伊大摇大摆而来,嬉笑道:“冯润是个好名字。”

    赫连听得孩子在哭,忙不及与她争辩,扭身回了车里。

    山间风很冷,云层浮绕,淡淡的雾气越来越重。冯善伊忽一指对面半山腰朗声道:“那岂不是妖气。”

    李敷本是回身欲走的,听她惊唤,不觉扭头,随即叹了口气,立了她身侧:“那是炊烟。”

    “是妖气!”她不爽他当着众人拆她台,强行狡辩。

    “是炊烟。”李敷固执道。

    “本贵人说是妖气就是妖气。”冯善伊最终急了,搬出身份说话。

    李敷看她一眼,不与她计较:“好吧。”

    “你该去找奶了。”冯善伊悻悻添了一声,“从早上入了这屁股州,娃还没吃过奶呢。”

    “时候还早。”李敷不紧不慢道着。

    “炊烟都升起来了,再一会天即要黑了。我家润儿要饿肚子。”冯善伊说完这话便觉得自己牙疼,每每牙疼必是说错话的征兆。

    李敷转了转眸子,终是挑了一笑,接道:“果然还是炊烟。”

    冯善伊从来觉得他应该不苟言笑才对,如今见他难得露笑,一时忘了回嘴,怔怔咬唇盯紧他。

    李敷由他盯得不大自在,咳了咳:“我这就去。”

    她盯着李敷的步子渐远去,那一身铁布衫,似是穿了大半个月了,她实在想问他可是穿得难受?!真也不知道,他千里跋涉护他们入云中,皇帝给他多少打赏。这一去大有可能连命都丧去。然而这大半月来,李敷似乎很配合,找奶妈寻尿布,丝毫不含糊。最让人放心在,他不多嘴,做完事,自己两眼一闭,嘴亦闭得死紧。不问孩子的来历,不问任何事端,赫连说李敷是老实人。冯善伊只想着他那一日谋杀自己的冷峻,便不该算什么老实人。

    冯善伊走回车中,见得赫连正在哄孩子,边靠在火炭盆侧幽幽道:“你见过李敷笑?”

    “说什么呐。”赫连瞪她一眼,“他能笑,我当升天。”

    冯善伊索性贴过去,盯紧她:“你说我这张脸,有没有让人看了心魂不定情绪失乱的功力。”

    赫连忙推开她的脸:“你别吓我。”

    “所以说。”冯善伊摇摇头,“不该啊。”

    赫连给润儿换了身襁褓,将她塞入被子里暖和着,才又转身看她:“李敷尚不至于对你动情。但多少在纵容你。按理说,我一个昭仪,吆喝他没得说,只你个小贵人品阶不如他高,偏又吆五喝六,若不是纵容你,还能怎的。”

    “那是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冯善伊笑着往润儿身边一蹭,白日赶路,周身疲顿,如今只愿什么也不想就此睡去。

    睡下不知几刻,车外有声响,赫连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听闻动静便弄醒了冯善伊。冯善伊无奈,只得出车,风雨一时极烈。勉力进了几步,见李敷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个碗,身后并没有奶娘,正欲问。李敷已直接道:“附近的村落寻不到合适的奶妈,只能讨了些米汤。农家的妇人说这个也能做一时替代。”

    冯善伊见他周身由雨水浇淋,必也是尽了心力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也不再难为他,接汤碗时见他腕上有道道血痕,便垂了眸子:“你受伤了?”

    “下山雨路滑。”李敷忙以另一只手捂袖。

    冯善伊未说什么,端着碗回去车里给孩子喂下。润儿约摸有了七个月孩子的身量,睡眠也较从前少了许多,这会儿吃过米汤,正瞪着大眼睛看自己。冯善伊拼命想哄着她,却觉这孩子格外精神着,于是丢给了赫连。自己从药匣中翻出几样膏药,披着斗篷跳下车。她跑去李敷的营帐确没有看见他,拉来一个小侍卫询问,才知随行的家眷中有个孩子染了病,李敷正在那孩子帐中。

    冯善伊随着那侍卫前去帐外,本是围在帐前的众人顿时散开,孩子母亲忽而奔上来扯着她裙角哭声道:“娘娘,娘娘千岁,孩子爹妈已是没了,就他一个了。”

    陆续跪了一地罪仆,竟将冯善伊团团围起,他们大多是苦命人,亲人跟错了主子,如今株连受罪,只大半月下来已受跋涉颠沛之苦瘦得不成模样。冯善伊俯下身,便一一扶他们起身,手触了肘腕,只摸到了空荡的衣袖,竟皮包骨头,着实可怕。她无力说什么,只能绕过众人,步入帐中。

    帐中甚为简陋,炉中水尚在沸腾。染病的男孩横倒在临时堆砌的稻草席中,身上盖着脏垢粗布,入目尽是不堪。李敷以背相对,正跪了席前将碗中的水灌入孩子口中,水久久不能入口,尽是流了出来,正滑过他腕中的伤口。他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伤口,方又甩了甩手,重新抱起幼童的身子。

    “你这样不行。”冯善伊走上去,由他手中取过碗,抿口水,再贴了幼童唇畔缓缓哺下。才哺下一口,肩后猛起了力道,即由人拖了下去,水碗亦有李敷夺了回去。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四 病

    “你出去!”李敷喝了一声,含了口水,学着她的模样给那孩子慢慢哺下。待回过头来,见冯善伊仍是立而不动,只将眉皱得更紧,“出去!当心染病。”

    冯善伊笑笑,不当心地走过去:“若连时疫与风寒都分不清,我这四五年的女中侍岂不是白混了。”

    风寒主收敛,敛则急;瘟疫主蒸散,散则缓。

    她打一入帐见这孩子面色紧绷苍洁便知道不是什么骇人的疫症。

    李敷闻言,竟如服下定心丸,狠狠舒了一口气。

    冯善伊以脸贴了贴幼童额头,只道让李敷将漏风的缺处补齐,这时候最不能入风。再顺手摸了身下的稻草潮湿,连日来阵雨不断,必是泛潮。于是抽掉草垫,回身嘱咐李敷将自己车中的被褥取来。李敷初始犹豫,言着娘娘的近身之物贱民碰不得。冯善伊索性道取不来,就抱孩子入车,李敷只得应了匆匆出帐。

    再见李敷急急归来,冯善伊便笑他不禁吓,又不是什么大病,满脸谨慎竟好似要出人命一般。

    她将被褥铺平,撕碎了孩子身上的旧衣物,以湿巾替他周身擦过一遍,才好生放入被中让他踏踏实实睡下。猛一回身撞到杵在身边的李敷,不由笑骂:“你碍手碍脚的,回去睡罢。这里不要紧。”

    李敷将剑一握,闷声道:“我守着。”

    冯善伊擦着手,又道:“你不如去替我找些生姜,红糖,连根葱一类。”

    “就这些?”

    “够了。”冯善伊一点头,见他又犹豫,不悦地瞪紧他,“你何时才肯信我?一朝被小眼睛咬,就怕我十年?!”

    李敷没有说话,眉眼一低即是掀开营帐奔了出去。冯善伊在他走后,前来出营言语安抚了众人,嘱咐大家去睡,才又随着孩子姨娘回了帐中,那女人年岁不大,自入帐中只顾着哭,说念着他们家小少爷的可怜。病中的孩子是陇西人,祖上西凉,父曾封敦煌王,因陇西屠各王景文叛朝一难受罪,家中只余下他一个孤儿。冯善伊知他身世与自己相近,反倒添了不少好感,安慰了女人一番,又见孩子稍起好转,才轻步出帐。

    半月当空,正映出满山寂寥,她信步走回车,却见营帐空地前篝火未灭,李敷握刀驻守,长影单薄。夜有孤鸟啼鸣,听闻可悲可伤。冯善伊走过去,立了李敷身后,借着他长麾挡风。李敷只觉身后有步声诡异,忙要抽剑,一听她凉凉的声音飘上来。

    “荒山野岭的,谁有心伤你。”冯善伊轻笑着,蹲坐在火堆,仰头拉了拉他袍角,“你那么高,我看着眼晕。”

    李敷握拳坐地,却拘谨得过分,双肩扳得极平,后脊僵直。

    冯善伊看一眼他:“夜里多不睡吗?白日怎么赶路。”

    李敷抿唇,并没有应。

    冯善伊于是继续自言自语道:“除了杀我那一次,你还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润儿的事也是,大半月了,不见你上报朝廷,也不吭声问我孩子来历。我想,你大概不是什么坏人。怪只怪这世道太乱了,你做了好人,便做不得好奴才。”

    她鬓间别了朵木兰珠花,垂首间竟不自觉脱落入在李敷裙袍间,二人竟一时都未发觉。冯善伊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拉了拉袍领,绣着云山纹绣的领口,是春的手艺,她说这可以让她无论走了多远,都不会忘了京城的山水,那一座赫立天下的七峰山。

    夜风珊澜,宁静得只剩美好。

    “我忽然觉得轻松。”冯善伊将眼睛闭了闭,“就那么轻松地走出来,生死再无重要。”

    她听见李敷指骨张合的细微声响,还有那一声剑柄离鞘的声音。她一时忘了,如李敷的活法,是宁愿做个好奴才,也不屑于当好人。

    于是,她闭着眼将头转过去,足以感受到他的清冷呼吸,很轻的声音脱口而出:“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动手杀我罢。”淡了呼吸,牙关紧咬,只能惊空一剑肃杀而来。

    “噌”一声,冷剑出鞘,划裂冷风。

    素白的容颜溅上一抹猩红,睫毛抖了抖,冯善伊睁开眼,用手指滑去血色。

    李敷漠然立起身来,将一剑砍毙的野兔丢了火堆旁,只说了那么一句:“竟敢躲了这来取暖。”

    “真血腥。”冯善伊看了一眼那团血肉模糊。

    李敷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却突然顿了步子,冷声道:“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暂且,活着罢。”

    冯善伊自觉无趣地笑了笑,再转回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字字清晰:“把兔子烤了罢。许久没动荤了。”

    一路跋涉或许以辛苦最多,只冯善伊却在这些辛苦之外获得了某些从前在宫中不敢拥有的思绪。比如对人生的奢望和构想。她从前并不懂得什么是人生,只以为活着便是人生,但是从赫连的言语中,她也能捕捉到那么一丝希冀的东西。人生或许只是游曳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时间而已。熬过雨期,兴安元年的夏天萦着江都两岸芬芳的紫薇花香迎面扑来。赫连说江都的女子极美,一如娇柔的紫薇,岁岁生媚。

    路上,赫连将紫薇花插在润儿领口,环抱着坐在马车前,任柔风肆意拂过润儿娇嫩的皮肤。这时候的冯润已然会笑了,笑得恬静柔雅。一行人有几个老妈妈时而会说这孩子将日生得倾城倾国,赫连听了这话便甜在心头,不过嘴上仍是纠正道,倾城便好,国就算了。此时冯善伊转过头来,认真道,既是要倾,便一口气,倾了天下。说时痛快,却未及多想,这许多年后一语成谶。

    这年夏天,是赫连和冯善伊经历的所有美好时光。流连于江都的岁月,在那很多年之后,便如美好而不真实的梦时时穿梭在单薄的记忆中。在那亦真亦幻的梦中,冯善伊仍能记得紫薇花开的潋滟,风中细碎淡香,润儿明媚的笑脸,还有赫连的回眸一瞬如芳清秀。。。。。。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五 避

    冯善伊抱着一团碎布入李敷的营帐时,正遇李敷点着烛火看地形图纸。她轻步走过去,将碎布接起来的布衣自他肩头摆弄开。李敷正欲回身,却被她喝了一声:“别动,差一只袖子了。”

    “什么?”李敷握了另一只袖问。

    “你多久没换常衣了,前日里抱润儿不是把她熏哭了?我和赫连便给你缝了身衫,功底不好,你凑合一下。否则这日子热起来,身上的味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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