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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回首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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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素和端着碗奶茶,凑到了那仁嘴边,那仁便乖巧地噙着碗沿一口口喝了起来。 

            一旁那黑壮的妇人十分无奈,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便小声道:“那仁来坐阿妈这。” 

            那仁黑亮亮的眼珠子看了看阿妈,又看向了沈素和,小手悄悄地攥住了他的衣摆。沈素和放下茶碗,又拿了小块羊肉送到那仁手中,对着妇人笑道:“没关系。” 


            牧民夫妇相视一笑,心中都觉这人是十分的好了。 

            那高大的方脸男子举起了酒碗,便邀沈素和与段雁池对饮。沈素和实在为难,不得以想要谢绝对方的好意。就在这时段雁池先是举起自己的酒碗与那男子一碰,饮尽后又端起了沈素和面前的,一滴不剩喝了下去。 


            “他不能喝酒。”段雁池将空了的酒碗放回桌上,说得十分平静。 

            然而在南漠民族中,从来没有替人喝酒一说,除非是家中妻子实在不胜酒力,丈夫才会在某些场合代为其饮下,即便如此,也会被人调侃是个软耳根,在家做不得主。那牧民夫妇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只将段雁池面前的酒碗斟满。 


            段雁池倒也不白喝沈素和的酒,将自己的奶茶随手就倒进了沈素和面前的炒米中。沈素和只道是段雁池不爱这东西,又不忍浪费,便都让他“代劳”了。 

            一顿饭吃过,夜已深,牧民夫妇在不远处又支起了个小帐篷,一家三口挤在其中,将大帐篷留给了沈段二人。 

            沈素和实在过意不去,可牧民夫妇盛情难却,便也只能客随主便,听之任之。 

            虽说是将宽敞的地方留给他们,然而牧民往日为行装轻便自然不会带着许多的被褥,那一家三口一床后,也只能委屈沈段二人盖剩下的一床被子了。 

            沈素和惯于独寝,与段雁池同行的那一刻也从未想过如此的情况,他自小只与弟弟同床过,简直不知与外人该如何躺进一个被窝。 

            段雁池似乎根本不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也全不在意沈素和的想法,他褪去披风与外衫,将琵琶放在一旁,掀起被子便睡进了厚毯上。 

            沈素和盯着段雁池的背影看了片刻,只觉自己简直可笑,如何恶劣的环境中都能餐风饮露,如今竟跟这软毯厚被过不去?思及此,沈素和利索地脱去外衫,捻灭油灯后便掀起被角钻了进去。 


            沈素和刚一进被中,那另一人便同时转过了身,他几乎是有些措手不及地与对方口对口,鼻对鼻。 

            帐篷中十分的黑暗,沈素和其实瞧不清段雁池的面孔,只嗅到淡淡的酒气,然而如此近的距离,他每一次的呼吸便让自己更醉一分。 

            沈素和在暗中轻轻地眨了眨眼睫,然后尽量自然地不动声色地想要转过身去。 

            “呵。” 

            寂静中响起一声轻笑。 

            沈素和已经快要躺平的身体顿了下来。他重新翻身回去,面对了段雁池。沈素和不知段雁池为何要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翻身回去,他简直是要觉得这场面十足的诡异。 


            一张被子能有多大?在他小的时候是足够盖住他和弟弟两个人。可如今他早已是成年,段雁池还要比他更高更结实一些,一下子,那手脚便像是多了出来的,放哪儿都不自在。 


            沈素和十分规矩地躺在被中,侧看简直是一条笔直的细线。 

            “沈素和。” 

            段雁池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了耳边,然后是越来越滚烫的鼻息和渐渐浓烈的酒香,一点点靠近了他,“你紧张什么?” 


     

            第八章 

            沈素和张了张嘴,还未出声,段雁池忽然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嘴巴被段雁池的手掌紧紧捂住,沈素和全身僵硬,他几乎是与对方同时感觉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两人一时间都是静默,竖起了耳根去倾听帐篷外的动静。 

            沈素和嗅觉十分灵敏,他立刻紧紧地皱起眉头,双手攀住了段雁池的手背,要将他拉扯开来。 

            段雁池伏下身,那冰冷的面具抵在了沈素和的额头上,他的声音几乎耳语,“不准出去!” 

            言罢,段雁池轻巧地自沈素和身上翻下,以极快的速度披上外衫,甚至来不及系腰,掌心一收,内力带起琵琶,脚下轻点便如鬼魅般闪身而出。 

            沈素和哪里还顾忌得了段雁池的警告?他几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帐外,然而还未触到帐帘,便被突然响起的一阵琵琶声硬生生震了回去。呕出口朱红,沈素和立刻提高了警惕,这股内劲比之段雁池与宋天啸时更为强烈。但在沈素和运功抵挡的同时,那乐音却忽而消失,沈素和静待不过片刻便再次冲出了帐篷。 


            有月无星,皎洁的月光下,不远处的白色帐篷已是半边染着暗褐,血腥刺鼻! 

            沈素和疾步上前,掀开了帐帘。 

            牧民夫妇躺在血泊之中,颈项上是五道深入骨肉的划痕,与那客栈中殒命的伙计如出一辙。 

            沈素和心中紧揪,再去细瞧,却是不见那仁的尸首!他片刻不去迟疑,转身便循着空气中那缕血腥的味道追赶上前。 

            夜色下的草原一望无际,然而茫茫四野却是不见人影。 

            沈素和只觉那血味时而浓烈时而淡薄,他每奔走片刻便要低头在草丛间仔细查找一番,直到确认地上确实滴落了血迹才继续向前。那雪白的指尖上是半干的红褐,沈素和上一次嗅那味道时还可以确定,那仁依旧活着! 


            他的轻功实在算不得出色,沈慕来就曾自嘲道,何以慕来?该是迟来!沈素和当时只道是师父的调皮话儿,听过便也罢了。时至此刻,他才真得是明白极了。 


            草影、人影在月色下恍惚交替,轻风温柔,带着缕缕腥甜。 

            行过盏茶功夫,沈素和几乎汗如雨下,他是卯足了全力追赶,终于在一片高原之上寻到了那仁的踪迹。 

            沈素和不敢贸然唐突地出现,眼前的场景令他屏住了呼吸。 

            猩红的衣摆被风吹起,猎猎作响,段雁池的对面还站着三个人,三人皆是怀抱琵琶!而那仁便被胁在其中一人的臂膀之下。 

            居左的人开口道:“段雁池,你弑师灭祖该当何罪!” 

            段雁池低声道:“放肆!” 

            居中之人轻哼一声,道:“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段雁池身资挺拔立于风中,衣袂翻飞,发丝轻扬,半面银色面具泛出倨傲的寒光,“何须以为,我就是南海天蟾坛主。” 

            “可笑!”居中之人上前一步,目光狠戾,道:“你三年前杀师夺位,血洗天蟾坛,几乎杀尽不服之同门师兄弟。名不正言不顺,你有何脸面敢自居天蟾坛主!” 


            段雁池静静看那人一眼,缓缓盘膝坐在了地上,他将琵琶扶在怀中,左手轻按在弦上,嘶哑的声音道:“你也知是三年前了。” 

            居中之人道:“这三年我们苦练‘天惩阵’,只等今日为师父与同门一报血仇!” 

            “大义凛然实在不适合你们。”段雁池右手抚在了搏弦之上,沉声缓缓道:“天蟾坛坛主,有能者居,他败于我手下,自然要让位于我。今日你们三人一齐前来,若是我败了,不知这坛主之位又该归于谁?” 


            那三人瞬间便紧张了起来,居中之人到底年长,急忙道:“你休要挑拨离间!我三人同心协力,定要清除你这大逆不道的孽贼!” 

            段雁池右手轻拍琵琶面板,一下一下,仿佛是将之当作了鼓面,“唐夜的坛主之位是如何得来?” 

            那三人一怔,便是各个咬牙切齿,居中之人道:“你到如今还要污蔑师父!” 

            “你等拜入天蟾坛时,唐夜是如何训诫?“ 

            在那三人的沉默中,段雁池继续道:“他收徒只为求一败,我已满足了他的心愿。你等虽为先师弟子,却实在让他老人家失望,又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简直荒谬!”那居中之人五指已按在弦上,蓄势待发,“你趁师父闭关之时将他杀害,其中情形外人如何得知?你这坛主之位夺得并不光彩!” 

            “呵。”段雁池依旧轻拍面板,左手也不停歇,不时地按压丝弦,“是又如何。” 

            “卑鄙小人!” 

            段雁池的右手终于覆上了琴弦,食指轻轻一拨,一道琴音响起的同时,沉声道:“恬不知耻的无能之辈,最是懂得大言不惭,凌弱暴寡。孽徒!本坛主今日便为天蟾清理门户。” 


            琴声止,话音落,那前方三人中的一人忽然喷出一口血水,仿佛被抽离了全身的筋骨,一团软肉般瘫软在了地上。 

            “天惩阵,非三人不能成。”段雁池开始缓慢地弹奏起了琵琶,那曲调如珠玉落盘,十分动听,“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何能耐。” 

            “你!”那剩下的居中和居右之人刹时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段雁池道:“这……这是‘五拍情弦’!” 

            段雁池并不言语,右手重新移回了琵琶面板。 

            “段雁池!你修五拍情弦的心法是自取灭亡!”居中人之人忽然将胁在臂下早已昏迷的那仁抛了出去,同时道:“你既然活不过几年,不如让我亲手了结了你!” 


            那仁的脖颈上同样是五道爪痕,然而那痕迹尚浅,并不足以致命。 

            沈素和等待良久,只为这一刻!他运起全力轻跃上前,想要将那仁抱住,一旦这双方“开战”,那仁便是再也无一线的生机。 

            然而在沈素和突然出现的瞬间,段雁池停下了右手,对面的两人却是一齐拨出了如刀气镰。 

            一瞬间那气镰便要割在沈素和的身上,段雁池猛地拨弦,对面的两人口吐朱红,那气劲也被抵消在了半空之中。可沈素和同样腑脏受创,在他抱住那仁的时候,那仁忽然睁开了双眼望向了他,那仁一开口便是汩汩的血泉,“大哥……哥……” 


            沈素和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片刻也不停留,转身便朝远处奔去。 

            一路上沈素和唇角淌出的血水一滴滴落在了那仁小小黑黑的脸蛋上,那仁的眼皮眨得飞快,几乎是不受意识的控制,嘴里含糊道:“阿妈……小羊……等等我……” 


            直到远离了高地,沈素和立刻将那仁平放在了地上,他扯碎袖口,用布条将那仁的脖颈扎了起来,又往她嘴中塞了粒续命的丸药,然而那丸药如何都无法被咽下。沈素和捏住那仁的下巴,凑到那满是血污的小嘴上,用舌头硬是将丸药压进了那仁的喉间。 


            那仁似乎清醒了些,眼皮眨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沈素和,小声道:“大哥哥……你不是睡了吗……” 

            “不能睡,那仁乖,不能睡!”沈素和将她抱在怀里,掌心贴在她胸口想要渡入些真气,然而他是再明白不过,段雁池的破坏力如何之强,便是他以全力抵抗也做不到全身而退,怎么去保护那仁?那仁才是个四岁的小女孩儿…… 


            扎在那仁脖子上的布条很快便被染成了黑色,那仁早已不知疼痛,她猛地咳了一声,将丸药和着些碎血肉一齐咳到了下巴上。然后在沈素和一点点暗下的眸底,那仁闭上了双眼,睡在了大哥哥的怀中。 


            “那仁?” 

            沈素和轻声唤道,可小女孩已经听不见了。 


            双手埋进土间,沈素和一抔一抔地挖着那些并不湿软的土地,他面无表情,没有悲伤,他见惯了生死,早已将悲伤藏在心底。 

            牧民一家三口沉眠地下。 

            沈素和将那仁的花环与她葬在了一起。 

            他在四周重新摘了些花草,盘膝坐在那坟堆旁,仔细地编了起来。他想起了父亲母亲,想起了弟弟,想着想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仰头望天,月亮渐渐西沉,太阳该要升起了……那仁,意为太阳,那叫那仁的小姑娘却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我儿,人要向善,为自己积德。不要恨你父亲。 

            素和,答应我,绝不可以报仇。 

            我徒,学会去爱人。 

            沈素和不恨父亲,不去报仇,爱世间所有人,他不是在活自己,他几乎没有为自己活着过。 

            垂下头,沈素和沉默地将草叶编成圆环,将那些小野花一朵朵别了进去。 

            “走吧。” 

            身后响起了低沉嘶哑的声音。 

            沈素和并不理会,他将编好的花环放在了坟头上,站起身走进帐篷,系好瓷罐,披上披风,重新步入了旅途。 

            段雁池走在他的前方,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了许久,然后沈素和被他挡住了去路。 

            段雁池微微垂首,仿佛是在注视着他,沈素和微微仰头,并不躲避这来意不明的视线。 

            “你在生气?” 

            “我从不会生气。” 

            “那为何一言不发?” 

            “与你无话可说。” 

            段雁池似乎是听到了可笑的话,他耐心极好道:“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不是不救而是救不得。” 

            “有心救与无心救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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