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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大明金主-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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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元佐看着春风之下的新苗。随着马浪起伏,道:“表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炫耀家世,是因为平日没有显摆的地方么?”
  “跟你个毛头少年有什么好显摆的。”沈玉君突然意兴阑珊,接下去的路也就不想说话了。
  徐元佐本来还有更尖酸刻薄的话等在后面,见表姐就此罢手,也便不说了。他看长沙这边的农垦之盛,想来岛上自给自足是绰绰有余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特产。再看到沈玉君身后跟着的凶神恶煞,徐元佐也想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看看自己有没有搞头。
  从码头到沈家大院大约三里路有余。四里路不到。
  虽然在沈玉君口中,沈家颇有气象,但是走到庄院门口就知道底蕴了。
  郡城徐家大宅门前牌坊林立,一座挨着一座,沈家只有一面浅雕麒麟的照壁。
  车马众人在照壁之后停下,下车下马。中门大开,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步下台阶,原本死板着的脸,在见到徐沈氏的刹那动容起来。脚下踉跄,半跌半撞小跑过来。
  徐母见了更是激动不已,快步上前,双手扶住那男子,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带着哭腔道:“二哥!”
  “小妹!”男子嘴唇蠕动,努力噙着眼泪。
  沈玉君轻叹一口气,朝徐元佐甩了甩下巴:上去把两位老人家扶住吧!
  徐元佐下了马,跟着表姐上前,各自扶了各自大人,不让这对兄妹太过激动。
  “二哥,这是我长子元佐,这是次子良佐。”徐母忍住哽咽,给二哥沈本菁介绍道。
  徐元佐再看自己二舅,只觉得他与父亲相比更显老些——这大概是因为他偏瘦偏黑,又常年吹风的缘故。
  当然,还有个可能就是他本来就比父亲年长得多。
  “二舅。”徐元佐与弟弟躬身行礼。
  沈本菁松开妹妹,伸手摸了摸徐良佐的脑袋,又想摸徐元佐的……发现徐元佐略高,便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高高大大,好身坯!”他又道:“听说贤甥上月县试中了案首?真是好!好啊!”
  徐元佐微笑打躬:“我随恩师修学日久,则知不足之甚,案首云云实不足自傲。”
  “好好好!”沈本菁一个劲地夸赞,良久方才想起来:“爹娘和大哥在正堂等你呢,咱们进去吧。”
  沈老太爷已经不怎么管事了,沈本菁在家中地位颇高,众人便簇拥着沈本菁与徐母往里走。
  徐元佐的目光扫过门当户对,已经知道沈氏没有功名保家护宅,怀有这么大的基业也是危险。他看了一眼沈玉君,又怀疑沈家多半还跟海盗有什么牵扯,真是替外祖家操尽了心。
  过了门厅,前院里两排银杏对列而立,壁垒森严。
  沈本菁带着徐母和元佐良佐进了正堂,主座上端坐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身边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下首坐着一位看起来比沈本菁要显年轻些的中年人,看来是一心读书考取功名的大舅了。
  仆从侍立一旁,徐母上前拉着两个儿子跪下,深情道:“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二位大人福寿永享!”
  沈老太爷差点起来扶女儿,却听旁边一声清咳,这才只是一顿拐杖:“外孙这么大了,我才头一回见到,你这逆女是要等我进了灵堂神位才来么!”
  徐元佐听了觉得长辈的感情经历真是曲折,这要是拍电视,大概够编导水上七八集的。
  ——家里人明明感情深厚,却又硬挺着不肯往来,这不是自虐么?
  徐元佐心中暗道。


第170章 好孩子
  “父亲莫怪小妹。”坐在椅子上的大舅出声道:“若不是外甥有了出息,她受制于徐贺那厮,岂敢回来。”
  这个时代的妇女过于依赖丈夫。就算经济上能够独立,心理上仍旧十分依赖。总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念头。将名节看得太重,生怕被丈夫休弃。若不是儿子元佐越发有了出息,让沈氏这个做母亲的能够依靠,回家这等事恐怕还要往后拖拖。
  徐元佐能够领会大舅的意思,他很清楚父母之间有个平衡点。在平衡状态下,母亲再闹再骂,也不会撇开家不过了。父亲再怨再恨,也不会休妻打光棍。
  一旦过了度,打破了平衡,家就毁了。
  徐元佐的崛起正是拨动了筹码,所以徐母才在儿子声望日隆之后才提出归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如此直接对我那个不成器且庸俗不堪的父亲进行人身攻击,太不给面子了吧!
  徐元佐朝大舅瞪了一眼,转瞬移开,又看外祖父。
  外祖父虽然口吻激烈,尽是舔犊之情,伸出手来,哆哆嗦嗦:“快起来。两个小孙儿过来我看。”
  徐母这才站起身,轻轻推了推元佐良佐,叫他们上前。
  良佐本有些见生怯场,被徐元佐一拉,总算迈步上前,一左一右立在外公身边。
  外公抚良佐的后背:“好,好孙儿,有灵气。”他又将一双浊目落在徐元佐身上,伸手拉住元佐的手只是道“好”。
  一旁的老妇——外祖母道:“你也坐吧。”
  徐母这才微微福身,坐在椅子上。
  徐元佐知道母亲是庶出,看来不是这个外祖母亲生的。这样的冷淡倒是在情理之中。
  “听说你中了案首,好啊,小小年纪不容易!”老太爷拉着徐元佐的手不放。
  徐元佐对于这消息传到沈家倒是半惊半喜。惊的是沈家消息如此灵通,喜的是这个头衔恐怕没少给自己增光添彩。
  徐母道:“元佐还编了一套书,连族叔父少湖公都大加赞赏。”
  沈氏既然知道徐元佐中了案首,多半也不会不知道两家续谱的消息。对于生意人而言。一个案首的影响力,远没有宰辅亲族的影响力大,很可能徐元佐中案首的消息还是因为联宗续谱的事顺带来的,到底他中的不是崇明县案首。
  沈老太爷道:“聪明有种,富贵有根,祖宗保佑,此子可期啊。”
  徐元佐偷偷打量众人。只见大舅面露尴尬,二舅则是笑意盎然。那位外祖母表情深沉,看不出心中所想。不过这也足以证明她并不喜欢庶出的女儿,最多就是不讨厌罢了。
  徐母又道:“此番回来给父亲拜寿,也给家里人带了些薄礼。”
  两位舅舅纷纷道:“你能回来便好,何必如此客气。”
  外祖母却道:“听说我那女婿不务正业,家道破落,你在自家面前充什么脸面?”
  徐母登时脸上尴尬,垂下头去。
  徐元佐反正是个“毛头少年”,失礼又如何?他笑吟吟道:“多谢外祖母怜惜。不过母亲说了:此番祝寿非同寻常日里走动亲戚,总要见证小辈一片孝心。钱财多寡倒是其次的。”
  徐母干笑一声:“正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外祖母寡淡道,“都是自家人,还不知道你的‘孝心’么?破费那些钱财作甚。”
  徐元佐见这话越说越难听:无论当时谁对谁错,母亲总不能跟丈夫离婚,跑回娘家过一辈子吧?说不定当时还有了姐姐呢?这怎么能算不孝?充其量是做出人生选择的时候,没能抵抗住主流文化的压力罢了。
  “外祖父。给您的贺礼是我去求来的。”徐元佐假装没听懂外祖母的意思,转头对外公笑道。
  沈老太爷一喜,暗道:女儿那边没了家里帮衬,肯定也难过得很。这样多好,外孙求来的礼物多半不会太破费。
  “外公却是迫不及待了。快叫人拿来我看!”沈老太爷站起身,呵呵笑道。
  徐家仆从当即捧上一个长条硬纸盒。徐元佐打开盒子,叫了良佐帮手,小心拉开条幅,是却是一幅四尺条幅。
  “踏遍青山人未老……妙句!”大舅也凑了上来,高声读了条幅上的句子,抚掌赞叹。
  沈老太爷更加高兴,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一遍,道:“这句子写得好,是谁写的?”
  大舅虚指右款,为父亲读道:“‘为贺瀛洲沈公花甲之寿,录小友徐氏子元佐句,敬请清赏’。原来是贤甥作句,请人写的。”
  瀛洲是崇明的雅称,又是仙岛之通名,用来贺寿何其吉利清雅?沈老太爷更是更是一连串的好字出口。
  徐元佐微笑解释道:“听来听去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俗套极了。孙儿便想用这句子,只是平铺直述:外公栉风沐雨,踏遍青山,游罢四海,虽已花甲耳顺之年,人实未老。待下个花甲之年,再说‘老之将至’的话吧。”
  六十在此时已经算是高龄了,而徐元佐却说“未老”,还要等到下个花甲——壹百二十岁再说“老之将至”,真是听得叫人舒畅淋漓。
  外公与两个舅舅着实笑了一会儿,又说徐母生得好儿子,又说徐元佐真有孝心。就连一直冷着脸的外祖母都松解了些,隐隐逸出一丝笑意。
  “此句用来贺寿,倒是别有一番豪情。”二舅上前看字,品评道:“再看这笔力遒劲有力,开合有度,缓急有序,生动非常,定然是名家手笔吧!”
  大舅望向左下侧的落款,读道:“屠维大荒落仲,春,江右衷贞吉谨书。嗯?”
  徐元佐已经听得呆住了。
  都说二舅沈本菁负责沈家的生意,看起来是个颇有成就的商人,但听他点评书法,却不是外行。为何大舅这位专心读书的读书人,竟然闹出这种笑话?
  ——我可不是专程跑来打脸的呀,也没想到处显拍自己读书多呀,你们不能这么逼我装逼呀!
  徐元佐在心中呐喊,期望这个尴尬的一幕没人在意,蒙混过去。不过他也没忘在心里补上一句:其实我是真牛逼来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舅竟然认真问道:“贤甥,‘屠维大荒落仲’是何意啊?”


第171章 无心插柳
  徐元佐真心觉得小说里打脸踩人的情节,乃是最最俗套狗血的内容,人和人之间的美好感情都去哪了呢?为何一定要从贬低别人之中获得快乐呢?
  但事实很无奈,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就有高下,就有博学和无知,何况现在堂上有这么多人。
  有人硬要以他的知识匮乏来衬托自己的博学,徐元佐也是颇有些不忍心。
  “舅父考校,小子敢不直言。”徐元佐微微一顿:“《尔雅》以太岁在己为屠维。屠者,别也;维者,离也。所谓万物皆成其性也。”
  大舅微微后仰,干瘪的嘴唇作成“哦”形。
  “太岁在巳,则曰大荒落。”徐元佐继续解释道:“汉人颇喜用岁阳岁阴纪年,如今书作画作之上,用它落款可以撑撑字数,使布局不至于轻重偏颇。”
  “原来如此。”大舅道:“却是我读书少了。”
  老太太见儿子落了脸,哪里能够容忍一个小妾的女儿的儿子在这高堂之上放肆?之前的些许善意又收了起来,一旁冷声数落儿子:“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读了些什么,还不如人家一个毛头少年。”
  大舅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招数就如罗振权用以自残的手法一样,都是看似伤残自己,实则激发观者的恐惧、尴尬、羞愧等诸多负面情绪。
  徐元佐是个对负面情绪极其敏感的人,当即就看穿了老太太的招式,以充沛的正能量反击回去,道:“大舅父身教,小子铭记了。”
  一旁有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什么身教?”
  正是拥有女中音天赋的沈玉君。
  她虽然身穿男装,但终究是个女孩。在堂上没有位置,一直站在父亲身后。等徐元佐展现寿礼,她才凑上来看了一眼,看到“屠维大荒落”也是一头雾水。听了徐元佐的解释,心中解惑,方才暗道:倒也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此刻她也听出了祖母的言下之意。再听徐元佐的应答,以为徐元佐拼了命地找补。想想祖母、大舅、表弟徐元佐,全是她不对付的“熊亲戚”,自然要上来拆台。
  徐元佐却是心中一喜,关键时刻有人搭腔送台阶实在太好了!
  “孔圣人入太庙,每有不知则请教知者。昌黎先生也说‘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舅父偶有句读不知。此谓小缺,而能奉行贤圣之道,此谓大成。此非教益小子乎?”徐元佐渐渐用了文言,颇给人一种无可辩驳的感觉。
  老太太偃旗息鼓,眉头紧锁,抿口不言。良久方才顺了口气,嘴唇蠕动,在一旁默默念佛。借以排遣心中抑郁。
  徐元佐暗道:这表姐倒是个冷面热心人。他朝沈玉君笑了笑,却换来一个白眼。
  大舅听了却是更加羞愧了。道:“我读书至今,常是瞎读,叫贤甥见笑了。”
  徐元佐一愣:你家这么大产业,不出去游学拜师已经很奇怪了,却连个好老师都不往家里请么?
  “衷贞吉却是何人?”沈玉君又问道,算是将这一节揭过了。
  徐元佐解释道:“此人正是如今的松江知府。他的书法虽然在国朝不甚有名。却也算是书法行家了。”
  “你们徐家不是还有位元揆老先生大人么?才送个知府的字?”沈玉君又开启了嘲讽模式。
  徐元佐一乐:我若一出手就是徐爷爷的字,日后还怎么跟你们往来?去要皇帝的御笔么?
  “家大父的书法,并不比洪溪先生的好呀。”徐元佐一脸天真,盯着沈玉君道:“表兄,写字与书法是两回事。我大父、大兄都以文学立业。字当然写得极好,但是书法之道,却并非好看就行了——而是有其精神。”
  沈玉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管他甚么精神,元揆官比那个知府大,这还不够么!”
  ——原来拿高官的书法当护身符,明朝就有了啊!
  徐元佐心中乐呵呵笑着,脸上一本正经道:“官大与我们有何关系么?字挂在屋里,不就是图个赏心悦目么。”
  社会主流文化之下,人可以市侩,但不能讲市侩正大光明地挂在嘴上。这或许叫做虚伪,但也是文明。当人连遮羞布都不要,恬然无耻,那这个社会虽然真实了,却也要崩溃了。
  何况沈玉君还不是真正的市侩之人,只是要与徐元佐抬杠,硬挑出些事来。见徐元佐这付不明世理的样子,真是孔夫子碰到了两小儿辩日,说也说不清楚,急得她满脸胀红,张口结舌。
  沈本菁看不下去了,呵呵笑道:“元佐这礼物挑得好,真是用了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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