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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曾无我嬴-第13部分

小说: 曾无我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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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张冠玉般的面上甚至浮现出了一点惨淡的笑容,最后一战,他要一个人亲自去找他,他要再斗一斗,宁愿死在那人的剑下他都不愿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这条命多么值钱,多少人曾经想杀了他,他又曾经手刃过多少这种人。
  嬴赵想着,歇了一回,又胡乱地出了一回神,缓过来正欲抬步再走时,他忽地听见廊下有幽咽的哭泣声隐约传来,急步走过去,但见缠满了枯藤的绛色画柱边坐着一位少女,长长的白袂,身姿曼妙,看那打扮装束竟像是宫里的舞姬。她正拿袖子拭着眼泪,浑身直颤。
  赵王才颁布降令没多久,宫中就已经乱成这样了么,宫人到处跑也没有谁来管。
  他走过去,靠近那少女,生硬地开口盘问道:“你在这里哭什么?”顿了一顿,又觉得自己声音中还残余着方才的怒气,可能会吓着她,就复又柔下声缓缓地说:“莫不是害怕?”
  少女一惊,猛地止住了抽泣,抬起头来,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柔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泪水。夕阳和暖的金赤色光线透过虬曲纠结成一团的枯萎朽死的枝蔓照进来,嬴赵认出这是宫内年纪最小,姿容也最艳丽的一位舞姬,名叫胡姬的,这一定是在为自己未卜的前途命运担忧而哭泣吧,她睫羽上挂着泪水的样子真叫人怜惜。他不禁温声安慰安慰那舞姬道:“没什么的,”他伸出手去给她轻轻擦掉泪水,“没什么的,”他说,“不用害怕,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什么也没做。”
  却没想到少女瞧了他两眼,脸上的神色遽然变得更加惶恐,她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索性放声大哭起来,一面还抽抽噎噎地问他道:“殿……殿下,他们是不是会带我去咸阳?”
  嬴赵迟疑了一下,还是答了“是”,他正准备给她宽心说其实咸阳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又听见少女哭哭啼啼地道:“殿下,那不管是在邯郸还是在咸阳,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他瞬间愣住,片刻才微笑起来,“是,”他笑着说,“不管在哪儿,你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可是殿下……”少女带着哭腔,战栗着道,“殿下你,难道不害怕吗?”
  他不禁失笑,“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反诘道,“摆在我面前的死亡,于许久之前我就已经看清楚了。”
  “但……”少女困惑地眨了眨眼,哽咽着还想说些什么,“好了”,嬴赵却温和地打断了她,他伸出手去,像是安抚稚童一般拍拍她的头,“别哭了,”他柔声说,轻轻地将被攥住的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接着笑盈盈地道,退后了两步,“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女人,是不应该流泪的。”
  他转身,重新走向被夕阳映红的道路,又微微偏过头来,夕阳同时也映红了他的半边脸:“不过是一个将亡之国而已,哪里值得你,这样地留恋呢。”
  那些消失了的国邦都去向何方?今朝的红日落下之后,明天还将升起怎样新的朝阳?
  嬴赵抬首,遥望高渺长天,气朗风清,拂过廊上枝枝叶叶,青影摇动,阵阵凉意袭来。正是深秋十月。
  十月。
  十月,邯郸为秦。
  


☆、【十四】

  赵王迁八年十月,即李牧死后五月,郭开说赵王迁以邯/郸降。
  嬴赵执剑,会嬴秦于邯/郸城外。
  他来了,他果然来了。
  邯/郸城九道城门次第洞开,落日快坠入这座孤城之后,赤色残光苍茫地照彻这片四战之地。平沙莽莽,远处匍匐着绵延了两百余年的赵长城,狼烟渐消,烽火台余烬冷透。
  嬴秦勒马立于城门外曾经的战场上,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宿敌,那以悍勇闻名的北方之国,如何最后瓦解崩塌,不复存在。这里曾经有过多少传说啊……美女兴齐赵,妍唱出西巴,赵女们云带一般柔美飘逸的长袂拂过满饮鲜血的利剑,恣意欢娱倾酒悲歌,风沙肆虐吹不乱锦瑟弦音。
  从他的角度看去,此刻整座邯/郸城却恰似浸在血色中似的,那城郭宫阙,皆被染遍。鲜闻人声,这个时候嬴赵会在那里呢,嬴秦有些无趣地想,他大概已经虚弱得连披挂上马也不能了吧,只有等着自己去终结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觉得格外愉快,那个总是优雅地微笑着的人和他同姓同宗,下场却这样不同。是的,以玄鸟为图腾的他们本出自一支血脉:蜚蠊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这一对亲兄弟的后代所分别建立的两个国家。他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并蒂花开发两枝,一枝向着荣华昌平,另一枝却要衰落而死。
  邯/郸正南城门的两侧带有构筑精巧的望楼,此刻还竖着青色的玄鸟旗帜,青和黑是多么相近的颜色,嬴秦眯起眼————就在这时那一骑黄沙闯入了他的视野,那人单枪匹马,纵意驱驰,蹄声的的踏破薄暮。
  来人约莫二十二三岁,一身胡服,腰佩宝剑,可不正是嬴赵。
  他有些惊讶地蹙了蹙眉,但立即又换上一副早就预料到的神情,冷眼看着那人策马近前。逆着暮光,嬴赵执缰步步行近,他周身的轮廓模糊在扬起的烟尘里,竟有种别样的悲壮意味。
  国之将亡,知死必勇。
  “嬴秦。”嬴赵最终在他对面停下来,微笑地唤着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来,依然是这种声调,这种语气。“嬴秦,”他说,“你想不到我还敢出来见你吧?”声音洋洋然带着一丝绝望的得意。
  是,他的确没有想到,当初洛阳城破的时候,周宗于殿前饮鸠而死,新郑城破的时候,韩郑在宫内自缢身亡。他怎么能想到嬴赵还有勇气出来见他?
  胜利者同失败者的会面。嬴秦瞅着嬴赵,这人瘦了很多,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但是他却并不因此而显得虚弱,那尖削的下颚线条甚至给人一种凌厉的错觉————不过嬴秦坚信那只是错觉罢了。
  “即使你来见了我又有何用?求饶吗?可惜,赵王迁派人来请降,我已允诺。”他抱起手,嘲讽地冲他道,“罢了,你是死也要死在我面前么?”他戏谑地哂笑着说。“不过,看着你死也不失为一件令人悦然之事。”
  “用不着这么说,我本就不是怕死之人,嬴秦,你未免太小觑我。”嬴赵却朗声笑道,他拔剑出鞘,薄刃发出清脆的鸣声,他将剑横在自己面前:“来吧嬴秦,我是来找你比最后一场剑的。”
  他仰起首邀战说,血一样的余晖浸着他英武的侧脸:“我身后便是邯/郸的南城门,现在还未开,你若胜了,便可以踏着我的尸体,从这南城门光明正大地入主此处。”
  嬴秦闻言,轻蔑地眯起眼:“败军之将,安敢言再战?”他极为不快地幽幽道,语带讥诮:“嬴赵,你要知道,此刻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我自然知道,”那人只是昂然地微笑着,顿地又降低了声调:“但我总是,不甘心的。”
  嬴秦冷哼一声,挑了挑眉,“毫无意义,”他道,还是抽出了腰侧的佩剑,寒光锐利:“你这样固执地要同我争一争么?不管是输还是赢————左右你都必死无疑了。”
  “不必多言。”
  嬴赵却仿佛并不想废话,他急迫地赶马向他奔来,猛地挥剑,劈头就是一砍,铿地一声,嬴秦也近乎习惯性地抬刃挡住,夕阳在剑锋上跳跃着,火花进迸,背景是逶迤无绝的赵长城,偶有归巢的鸟雀飞过,鸣声袅袅回荡。
  嬴赵一下未得手,利落地把剑收回,银光一闪,一道耀眼的弧线,他没有丝毫犹豫,继续顺势朝他刺来,当胸又是一剑,电光石火间,嬴秦将刃尖向下一挑,险险将其竖着打了回去。
  寒锋破空之时他竟骤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和嬴赵这样比过多少回剑了?在兵戎相见的战场上,在嘲风弄月的庭院里,每一次都认真得有点愚蠢,原来他们从未放下过对对方的戒备。
  那个时候,嬴赵就总是输给他吧……
  出神间,已是几个回合过去,多是嬴赵出剑他格挡,那人似乎有些心急地想要得到结果,将兵锋撤回,一旋,又直直朝他心口搠来,堪堪几欲刺中,他不知为何突然也格外烦躁,抬手遽地往下一打,然后转刃斜挑,用足了十分力气,长剑铮然作响,嬴赵没能架住,手内的利刃竟一下飞出去,哐啷掉在地上,接着他又反手一剑,毫不留情地砍中了那人执着缰绳的左臂,血流如注,那人冷不防没有准备,瞬间受力不住,手里的缰绳松开,战马受惊猛地嘶鸣起来,腾起上半个身子,嬴赵居然重重跌下马去。
  暮风习习,扬起的黄沙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夕阳又往下沉了几分,拂过的风仿若都带上了一丝血色,嬴秦愣愣待在鞍上,看着对面之人翻身落马,似乎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比剑结束了,他赢了。半晌他才也翻身跳下马,持着长剑去看那没能爬起来的落败者,嬴赵的左臂几乎被砍断了,他伸手死死按着伤口,跪在黄沙之中,摔下来的时候他的额角也磕破了,显得异常狼狈。
  嬴秦走到他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剑插回鞘内,就见嬴赵抬起头来看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失败者所惯有的怨恨,没有仇视,没有嫉妒没有不舍,黄沙莽莽,汗漫无边,他深琥珀色的瞳仁内倒映着他的影子,嬴赵有些吃力地笑着对他道,“你赢了。”他注视着远方,过了片刻又轻声说,“你看我这样,算不算战死沙场了呢?”
  这可是武安君没能完成的愿望。
  嬴秦冷冷地笑了起来,嬴赵就要死了,他这会儿才意识到,甚至不用他再动手,他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辽阔的地平线直翻成一片血海,铺遍了这片苍茫大地。
  这片苍茫大地……其上曾有过多少故事啊,现在即将和他一起被埋葬,嬴赵就要死了,就如同那天的韩劲一般……那天韩劲对他说了什么来着?嬴秦一瞬间像是被夕照晃昏了般,失了神智乱了分寸,他凑近他,俯□去,问出口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恨我么?”
  他问嬴赵,在这广袤的,鲜血横流的疆场上。不是嘲讽,也不是羞辱,朝着这个输家。此刻此地,那过往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了一场旧梦,随着烈烈的朔风,绕彻这十里胡沙。残忍的厮杀,纷繁的权谋,纸醉金迷,马革裹尸,以天下为盘的那回棋,终是陷入了死局。这一切的一切之后,仿佛只剩他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恨我么?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问,或许连他本身也不知道。
  嬴赵却闷声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用一只手按着自己开裂的伤口,红褐色的液体无可挽回地从指缝间不断流淌出来。嬴秦猜他正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不用费多久了,他想,然而他又极为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他想要在那个人活着的时候听到回答,不然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安心。
  “你到底恨不恨我?”
  因此他擎起那人的下颚,再一次地这么问,手腕摩擦着他的脖颈。然而这回,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愚蠢得可以,明明是执着敲扑鞭挞天下的人,这九州未来的帝王之邦,却这样地、冰冷而固执地追问着自己已然失败的对手————你恨我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得到回答的问题。
  恨与不恨————亦或是爱,谁又能分得清呢?
  所以嬴赵只是微笑着,鲜血从他的额角流下,淋淋漓漓地沾湿了他黑色的袖,嬴秦听见他如此回答,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明亮仿若星子。
  “恨只会使人盲目,”他说,大口地喘着气,“我需要的一直都是胜利。”
  “是吗?”嬴秦禁不住冷冷地笑起来,一把将他丢开。男人的头垂了下去,嬴秦站起身,抄着手风凉地对他道:“可惜,你已经无法再获得胜利了。”
  那个人依旧撑着地面,喘了几口粗气,挣扎了片刻,像是还想要站起身一般。然而他旋即顿然战栗着仰起首来,这曾经是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这会儿所露出的是怎样痛苦的表情呢?天暗下去了,最后一点金色的回光也彻底消失,嬴秦瞅着他,这人几乎是匍匐在地上,费力地呼吸着,身下黑红的鲜血,渐渐地扩散开来,染透了、凝结了战场上的黄沙。
  “你的剑上……淬了毒对吧?”
  嬴赵突而音调颤抖地问,努力地想要笑出声来,整个人却快要缩成一团,风飒飒刮过,他的话语被淹没在其中。嬴秦试图按原计划绝情地冷笑一声,却居然没有做到,他仅仅是又一次地俯□去,尽量阴鸷地、低低地在凑他耳边答道:“有没有毒,一点也不重要。”他说,“反正你总是要死的。”
  “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你挣扎了而已。”
  嬴赵听毕,霍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握得很紧。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喉头翻滚着,只能徒劳地盯着嬴秦,抓着他,仿佛抓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紧紧抓着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嬴秦也不抽开,仅仅是默默地在他身边等着,他很有耐心地同那濒死之人对视,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面无表情,剧毒极快地终结了嬴赵的生命,不多时,他的手就自己慢慢地僵硬,松开,最终,滑落在地。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个两百余年来和他互为桎梏的,笑颜明亮的人,终究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热度都消逝了,这里只剩下他一个,风停了,一切的一切,平静得有点可怕。
  嬴秦蹲□,近距离地瞧着那具曾同自己血脉相连的躯体,嬴赵的眼睛还看着他呢,可是深琥珀色的瞳仁,早就失去了光泽和神采,他的目光空洞不知望向何方,那里有他昔日的辉煌吗?有那位不死沙场死朝堂的武安君吗?有纵横两百年来悍勇无畏的青色玄鸟长旌吗?
  嬴秦伸手,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睛,抬袖时墨色的衣袂拂过他的额头,漆暗一片。
  那永恒的,长久的,遮翳一切的恐怖的黑夜,终于来临了。
  最后一座城门也缓缓打开,吱呀声响在血色的夕照下悠长而凄凉。嬴秦蹲了很久,才站起身,徐徐地抬首眺望远处邯郸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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