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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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情绪是一条回环往复的曲线，过了至高点便一路下滑，过了最低点又一路上升。
　　假如严秋生晚来一步，或者袁瑾来得再早些，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
　　
　　袁静宸看着走在前面的哥哥的背影，心里再无刚出门时的那种复杂。
　　严秋生的影子总在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他不想这样，可毕竟，陪伴他度过低谷、最先来安慰他的人的确是严秋生。
　　情绪从身体各个角落里慢慢挪动着回到心的中央，想好要和哥哥说的话，也随着趋向平静的心潮，从喉咙口掉了下去。
　　
　　“袁老师。”袁瑾率先进了办公室，从桌角上拿过张纸递给才进门的袁静宸。
　　“这是……”袁静宸看清纸上的字，刹时顿住了，瞳孔一点点缩紧，嘴角僵硬起来。
　　
　　处理告知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们经过讨论，考虑到袁老师实习教师的身份，因此暂只做如下处理，”袁瑾说得一丝不苟，“请袁老师在周一的年级组会议上做一次检讨，务必明确，深刻。”
　　袁静宸看着手上的单子，嘲弄的光在眸中一闪而过。
　　如果先前真的是我对不起你，那现在，我们清了。
　　
　　他抬起头，镇定自若：“校长想屈打成招吗？”
　　袁瑾探究地看他：“人证物证俱在，何来屈打成招一说？”人证物证和你自己都脱不了关系，现在再叫冤，未免太晚。
　　“王老师的话不实，校长可许我和他对质？”
　　“袁老师，”袁瑾摇摇头，“对质一次即可，我或王老师都有其他公务，再次对质，平白浪费时间，就不必了。”
　　袁静宸沉默良久。
　　借口推搪，假得让人心寒。
　　
　　“校长，我先走了。”袁静宸欠身。
　　既然你是如此态度，与其在此浪费时间，我情愿自己去努力。
　　
　　可从头至尾，袁静宸都不曾发现：那纸措辞严谨的通知单下，只有落款，却无盖章。
　　
　　袁瑾看着弟弟出去，心半提半放。
　　这次交锋，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的多。可平静有时，未必是好势头。
　　什么是弟弟的底线，他很清楚。可他依旧毫不留手地把弟弟逼到了底线。
　　一旦弟弟撑不住，哪怕只是往后退一步，那他们间可能就无法挽回。
　　
　　具体弟弟是怎么做的，袁瑾毫不知情，他也没去关心。他只知道，在夕阳染红半边天的时候，他接到了由梁老师打来的电话，对方很肯定地告诉他，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五分钟后，弟弟重新站到他面前，手里带着那张通知。
　　有那么一刻，袁瑾甚至以为，弟弟会以最极端的方式，当面把纸撕成碎末。
　　可没有。
　　袁静宸神色平静，眸子里的内容似有似无，如同幽深的井，看得见井水泛起的涟漪却望不见井底。
　　房间里充斥着撕不破的寂静。
　　良久，袁静宸拿起纸，当着袁瑾面，将手中的通知细细对折，两角三边，比得整整齐齐。
　　然后他上前一步，将那张纸完完好好、原样地递回到袁静宸的桌上。
　　袁瑾望着弟弟，心里冰凉。
　　此情此境，弟弟原封不动退回的，又何止是一张通知……
　　
　　




☆、番外——赏朝霞（十三）

　　陡峭的悬崖，崎岖的石路。
　　两边的乱石间，尤有干枯泛黄的草花。
　　削长的路通向前方。
　　抬脚，一不留神间，一颗被踢中的碎石“骨碌碌”地从道旁滚下，坠入万丈深渊。
　　他小心地扶着稍高的石块往下看，云雾渺渺，竟见不到一块平地。向前隆起的山路，却丝毫没有支撑。
　　这是在哪儿？他又是何时上了山？
　　转身，刚刚走过的路已不复存在，一团一团诡异的云气缭绕在他周围，只有前方的路还清晰着。
　　他尝试着向前。
　　路好象很远很远。
　　阴森森的雾，两边黑漆漆的石头，不明不暗的光。
　　远远，终于瞥见尽头。
　　渺茫的雾气中一个黑影。
　　石头封住了路？
　　他走近了些。
　　身后雾气汹涌。
　　“哥。”
　　“哥？”他诧异地呢喃。
　　那个黑影转过身来。
　　他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这条路，越来越窄了，已经几乎只容一人通过。
　　“哥，你……”他往前走了一步。
　　“咔咔”石路发出危险的震颤声。
　　袁静宸慌忙止步。
　　“咔咔咔……”
　　就在袁静宸脚前，一条石缝渐渐裂开……
　　
　　“哥！”袁静宸猛得睁开眼睛，黑亮的眸子在夜里徒劳地睁大。他猛一翻身坐了起来，扶着床，惊恐未定。
　　四周仍是宾馆的陈设。
　　透过薄薄的垂地白纱窗帘，隐约还能瞥见稀疏地亮着灯的市内。
　　他渐渐定下心来。
　　臀腿抵在床上，钝钝地痛。他把手轻轻搭在臀部边缘，有点肿，深按的时候，痛得锐利却真实。
　　刚才，是梦魇么……
　　袁静宸团起身，手上抱着大把被子。
　　听说，趴着睡，会容易噩梦……
　　不过还好，那只是梦……
　　
　　袁静宸死死抱紧手上那一团厚厚软软的被褥，咬着唇，心中不甘。
　　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想他，念他，担忧他，在乎他？为什么在梦里要失去他的时候，竟心慌得不能自已。
　　袁静宸靠坐在床上，竟发现自己再找不回白天时的怒气。
　　为什么呢？明明只是几小时而已，为何他就会把哥哥那些看似不可原谅的事全抛到脑后。
　　兄弟没有隔夜仇。他本该知道。
　　
　　可是，哥哥所做的，的确不该原谅，他反反复复地对自己道。
　　一句“不信”已成事实，无法抹杀，造成的伤害更无从弥补。
　　况且，下午的时候，当自己在那间办公室里孤军奋战的时候，哥哥在哪里？哥哥唯一做的，就是给了他一张无情的通知。
　　
　　如若有神，必然叹息。
　　因为这个明眸闪闪的男子心中分明已经动摇，却又偏偏固执地要针尖对麦芒。
　　
　　周一的上午，最是不寻常。
　　几乎每个人都从校长阴沉的笑脸里看到了欲来的风暴。
　　惟有袁静宸，一次次安之若素地从袁瑾面前穿过，一声声“校长”叫得自然流畅。
　　袁瑾依然以“袁老师”三字相对。明明是最亲的哥哥，大庭广众之下，竟不能比严秋生显示出更多的亲昵。
　　
　　约莫吃饭前，袁静宸被叫到办公室。
　　洁净的茶几上放了两个饭盒和一只小碗。
　　这显然不是外卖。
　　盒子里的饭盛得满满的，汤幽幽地散着热气。
　　袁静宸看着一桌哥哥辛劳的结晶，心里隐隐觉得这是哥哥的示好。
　　
　　袁瑾并不多话，只是示意袁静宸吃饭。
　　
　　袁静宸在沙发上坐下，取出筷子，夹一口菜到嘴里。熟悉的哥哥的味道瞬间通过味蕾遍布全身。袁静宸咬着筷子，哽咽起来。
　　他心中不是没有一点触动，却偏偏不肯让自己轻易就被一顿饭俘获。
　　到底，像他这种不记仇的人现在也不过是跟哥哥争一口气吧。
　　他看着哥哥精心准备的饭食，心中方寸大乱。
　　战？不战？和？不和？
　　
　　袁瑾看完手上的资料，再抬头，正见弟弟背着身，不得已地从这凉爽舒适的办公室里，落荒而逃。
　　
　　到了下午三四点，原本明媚的太阳忽然不见踪影。浓密的黑云低沉沉地压在楼顶，天色竟比冬日更黯淡几分。
　　袁静宸看着天，叹口气。上几个星期的好天气让他放松了警惕，他的伞，还在宾馆的箱子里头躺着呢。　　
　　云层愈压愈低，连教室里的学生都察觉到了。一时间，学生们议论纷纷，各自寻找同路有伞的伙伴。
　　这时，还只是阴天。雨水不知被什么阻住了，迟迟不落。
　　袁静宸瞧着外面，心里怀着一丝侥幸。
　　眼见离放学时间越来越近，外面却始终只是阴沉沉的。袁静宸的心放下了一半。
　　
　　“哗。”大雨卡着放学的点，一泻而下。
　　偌大的水珠带着倾盆之势，打得大树都弯下腰去。
　　雨水肆虐地蹦进窗户，吓得靠窗的同学慌忙逃开。
　　外面愈发昏沉了。
　　借着教室里明晃晃的灯光向外望去，雨水一波一波地砸上隐约可见的校园方格地，瞬间雨花四溅。
　　袁静宸蹙起眉。若是小雨，他只需冒雨快跑几步出校园然后打车就好。但这雨，实在太猛了，没伞根本走不了。
　　
　　学生们乱，办公室里也乱。
　　除了地理老师还在摇头晃脑地讲着什么季风、雨季，别的老师也多半在搭伴。
　　大家都是相处几年甚至更多的人，很快就纷纷搭成了对子。这点上，实习生总得吃亏。
　　袁静宸又想到了严秋生。可一查课表才发现，原来严秋生因为晚上还要上培优班，此时已用餐去了，连人影都见不到。
　　到这一步，除了期望这只是场阵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袁静宸背着包，等在教学楼前的第五级石阶上，感受着时光的流逝，又心焦又无助。
　　远处走来几个人。
　　雨伞在他们头上绽开，压得低低的，雨幕下，几乎都看不见脸。
　　袁静宸叹息，那些人的姓他都叫不出，哪有办法搭讪？
　　忽然袁静宸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顿在走在最后的那名男子身上。那样熟悉的身影与步伐，应该是哥哥吧。
　　袁静宸迟疑一番，这几日来所有与哥哥有关的记忆连同中午那顿饭被一起翻出来。哥哥的冷漠与哥哥的示好如同至冷至热的两极同时将他裹住，共存的冰冷与炽热麻痹了他判断的思维。
　　或许在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哥哥的时候，放弃才是上策？
　　但左顾右盼之下，竟没有第二个熟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况且，除了哥哥他还能保证谁一定会答应带他？（朦胧：你老肯定的嘛~~~不好玩~我这就去挑唆大袁扔掉你~~~）
　　袁静宸已经等了太久，劳累一天的筋骨似乎都在体内“嘎吱嘎吱”地作响，再等下去，他怕就要站不动了。
　　罢了，袁静宸一咬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为不细心再挨几下么。只要哥哥能把他送出校门就好。
　　
　　“校长。”看着哥哥一点一点走过自己身前，袁静宸终于开口叫道。
　　那身影果然一顿。伞随即抬起来。
　　随着伞一点点举高，袁瑾看见了石阶上窘迫的弟弟。
　　“袁老师有事？”袁瑾看起来很诧异。
　　“如果校长方便，能不能捎我到校门口？”袁静宸被哥哥自下而上地望着，不知为何，脸上羞红了一片。
　　其实，暴雨之下，那样大小的伞，一人独撑也难保周全，更何况要两人共享？
　　这点袁静宸还没想到，可袁瑾却知道。不过，他总不能把弟弟丢在这里，而自己一走了之。
　　袁静宸看着哥哥如自己所愿地点头答应，甚至还体贴地为避免自己淋雨而踏着湿漉漉的台阶走上来，脸上就更红了。他对来自哥哥的温暖真是没有一点免疫力。好在，在昏沉的夜色下，这些都看不分明。
　　
　　袁静宸真正出了大楼的庇护才知道这雨有多么厉害。
　　瓢泼大雨夹杂着狂风，伞都不知该朝向哪儿。
　　袁静宸偷偷瞄一眼举着伞的哥哥，终究不敢向那些两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学生那样，靠到哥哥身边。
　　雨实在太大了，而这把伞又不能完整地遮住两个人。
　　纵使袁瑾已将伞向袁静宸这边斜了不少，袁静宸的左肩还是湿了。而袁瑾，却是有几乎半个身子在雨里。
　　袁静宸看在眼里，鼻子又酸涩起来。
　　他想说，自己淋点雨其实没什么；他想说，哥哥不用这样护着他。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立场去说这些话。
　　如果他们只是老师和校长的关系，那受到恩惠的他应该只是默默接受，感念在怀，而不该有半分推辞。
　　眼看着那伞柄随着风雨愈来愈斜，袁静宸咬住了下唇，端的是心慌意乱。
　　他靠哥哥那侧的手在风中打颤，几次想将那伞柄拨正，但又迟迟出不了手。
　　袁静宸恨起自己来了，他一直知道哥哥对他有多好，干吗还非要和哥哥赌气。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袁瑾陪着袁静宸停下。
　　“你怎么回去？”袁瑾率先开口道。
　　“我打车。”袁静宸看着笼罩在雨雾中的街面，实在没了再辗转于公交间的勇气。
　　袁瑾应了一声，继续陪在一旁。
　　袁静宸咬唇，也知道哥哥一定要看他上车才能放心走的，所以瞪大了眼看着街面。
　　
　　下雨天叫车最是不便。
　　出租车一辆辆驶过，却没一辆还亮着空车的牌子。
　　站得越久，淋雨自然越多。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袁静宸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自己淋雨到也无妨，可偏偏哥哥在一边陪着，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连带着哥哥一起承受后果，这让他于心何安。
　　“校长……”袁静宸叫得很轻。
　　袁瑾侧过头。
　　“校长先走吧。”袁静宸的头垂下去，声音更轻了。
　　“那你呢？”袁瑾很冷静地问道。
　　袁静宸默然。只要他还打算叫车，哥哥一定会陪着的，毕竟，伞只有一把。
　　“我……我今天回家住，行吗？”袁静宸怯怯地看向哥哥。现在，只要别再让哥哥陪着他淋雨，他什么都能答应了。
　　袁瑾深深看他一眼，转身道：“那走吧。”
　　
　　直到再次坐进熟悉的车里，袁静宸终于舒了口气，随即又烦恼地皱起眉来。
　　那些话，要怎么跟哥哥说呢。
　　小时候，黏在哥哥身上撒娇样地说几句“我错了”到还无所谓，可现在都这么大年龄了……况且，就算小时候，口头认错的话也只是撒娇时才说说，并不认真。
　　以前，因为脸皮薄，又知道哥哥不在意他这些，于是他便自作主张把这些话都省了。可这次，闹得这么大，不道歉怎样也说不过去的吧。
　　袁静宸使劲搓搓自己的脸，脸上热起来，可该说的话还是说不出。
　　他无奈地叹口气：真是，被哥哥惯坏了。
　　
　　跟着哥哥走进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