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之终-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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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却居然这么大了啊。
　　茫然又惊诧地盯着没过胸线的池水，减去浮力之后、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怀中青年身上的松冈凛，只觉大脑依旧一片混乱。腰部以上才感觉到的凉意逐渐渗入肌肤，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
　　“你可以的。”
　　他的脸蓦地一白。
　　“怎么可能！放开——”
　　“是接力哦！”元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蹲在跳台旁的叶月渚精神十足，“小凛以前最喜欢的游法，不是吗？”
　　凛浑身一僵。
　　“……游泳也好、接力也好，要玩你们自己去玩，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接力什么的……现在的我，连游都游不动啊。
　　他们是疯了吗。
　　凛莫名觉得烦躁，放开搭在身边人肩上的手，借着浮力想转身爬上去。
　　可是被一只手强硬地拉住了。
　　“嘛，确切地说只是接力练习。因为没有对手。”一旁的龙崎怜补充道，“很多年没有游过了呢，真怀念啊！凛桑也是一样吧。”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而且，为了今天，遥前辈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呢。”
　　“是啊是啊，你看小遥抓得那么牢！——所以不管怎么说，小凛，不要浪费了小遥的苦心啊！”
　　凛又发觉自己一下子没了逃跑的力气。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体力透支太多，而且捉住自己的那只手，出乎意料地强而有力。
　　他咬咬牙，放弃了挣扎。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御子柴的声音洪亮地响起，随后“噗通”一声，水花从隔壁泳道翻溅过来。凛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御子柴竟然下了水，正扶着抓手笑笑地看他，水面上露出的身体魁梧矫健，洋溢着满满的活力。
　　“那么，我来计时。”少年的声线从岸上传来，沉默许久的西田彦突然说话了。
　　凛猛地回头，向上看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还没等开口——
　　“我不会道歉的。‘总之要想办法拉凛出门’什么的，是七濑老师的原话。”
　　“你……”
　　“哦哦哦！那么小彦这次就对不住啦，要你这个专业选手来替我们计时哦！”
　　“没什么。反正借到场馆后，七濑老师已经陪我比过了。”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掏出秒表，“好了，请做好准备吧。On　your　mark——”
　　“唔啊啊啊啊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呢！！”
　　“渚君，快点过来啊！御子柴前辈马上就出发了哦——”
　　这样喧闹的场景，好像回到了过去。
　　凛眨了眨眼，感觉鼻头和眼睛的酸涩感比之前更严重了。
　　果然是精神太差了吧。
　　“Ready——”
　　御子柴清十郎已经在水下收拢了腿，双手牢牢抓着扶柄，埋下头等待号令。
　　“Go！！”
　　猛地向后一跃，单腿蹬离池壁，矫健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般嗖地飞了出去，在水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纹。用比其他人幅度更大的海豚式打腿获得足够的平衡和前进速率，然后高高地扬起手臂，开始划水。浪花一排排涌出水面，似乎在错眼之间，就已经游离池壁二三十米远了。
　　凛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只有单腿，几乎全靠双手和腰身前进……这样充满力量的泳姿，与正常健全的运动员有什么区别？
　　他仿佛再次看见了，曾经那个无论在水里还是人群中，都自信而强大的水泳部长。
　　不，也不对。实在要说起来，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比从前要更为强大，那是一种十几岁毛头少年所无法具有的气势，更是一般成年人也难以拥有的突破性的力量——在飞溅的水花中，在那身影游过的水域中，凛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那种百折不挠的生命熊熊燃烧的热度。
　　折返，转身，挥舞的划手，流线的身形，单腿的平衡与前进。
　　还以为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属于御子柴的100米很快就要完成了。
　　凛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而这场接力只是刚刚开始。
　　“叶月君！”
　　啪！
　　根本没等御子柴喊出声，在他双手触到池壁的第一时间，叶月渚就蹬离跳台，跃入水中。
　　完美的交接棒。
　　哪怕是荒废了如此多的岁月，积淀在内心深处对这个运动、对“和同伴一起接力”的热忱，依然在这一时刻被激发出来，身体就像是顺从了心底的愿望，潜藏在每个毛孔每根神经的热情也再次觉醒——这是曾通过长久的努力训练才得到的、几近于条件反射般的才能，即使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沉降、磨损甚至以为已经消失，但没有。它只是在意识的河床里静静沉睡，等待着被再次唤醒的契机。
　　滑行，双臂双腿配合划水，换气，前进。
　　凛看得清楚，游到后半段，渚一如既往神奇地伸长了双臂，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拉长了好几公分，连带的每一次蹬腿和划游过后，向前蹿行的距离也扩大了许多。
　　没有对手的练习而已，这个热爱水泳的业余泳者同样游出了此刻的最佳水平。
　　二十米、十米、五米……叶月渚的距离眼看就要完成了。似乎被充溢在池水、友情与无形竞争间的气氛感染，凛忍不住急切地望向跳台上的下一棒。
　　“怜——！”
　　少见地没有加“小”字，到达终点的叶月渚立即紧贴池壁，像是下意识想给队友创造最充裕的缓冲空间。而几乎同时飞出的身影也毫不迟疑地划过半空、迅速钻入水中，留给同伴一个充满自信和可靠的、向前奋进的背影。
　　那是他最熟悉……不，最熟练、最擅长的泳姿，蝶泳。
　　凛定定地看着龙崎怜在水中起伏前游，目光紧紧跟随着那如海豚般不断跳跃前进的身影，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以前不是没看过，不过现在再见，依然想为这有着漂亮身段的青年游出的蝶泳由衷赞叹。虽然是经他指点过的，但不得不承认，龙崎怜优秀的学习能力和运动潜能让他在走出困惑之后就突飞猛进，直到几乎能赶上职业运动员的水平。
　　隐隐感到了一丝遗憾。如果不是那时候……
　　或许，这个曾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能像他一样，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竞技泳者吧。
　　——不，不对。是比他更优秀才对。
　　凛再次狠狠咬了咬牙，身子僵了一僵。
　　可笑。现在的他，连自由行走都办不到，还妄说什么竞技呢。……
　　“松冈前辈，到你了。”
　　冷不丁的一声提醒让凛回过神来，目光失焦了一瞬，转而微微垂下了眼帘。
　　“说什么呢……”
　　“泳裤都换上了。前辈不是会临阵退缩的人吧。”
　　“我不明白——”
　　话音未落，一阵水花哗啦声由远及近，那回游的身影转眼已到近前。龙崎怜完成了他的100米。但到终点时，他只是扶着池壁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然后，朝凛伸出手去。
　　“凛桑，请和我交接棒吧。”停在半空的手掌向凛轻轻招了招，像是在等待回应。
　　凛的瞳孔猛地一缩。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空着的手，挥了出去——
　　“凛！”
　　一只手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横插过来，再一次将凛的胳膊紧紧捉住。
　　他顿时动弹不得。
　　“我，和你一起游。”

　　【Chapter　34（Ⅱ）】你和我和大家的自由泳　Ⅱ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者恶作剧。
　　当凛在众人七手八脚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趴在一块比正常大小宽大许多的浮板上，像个傻瓜一样抓紧了浮板边缘，依然左摇右晃几次翻下水时，混沌的大脑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在混乱中也始终注意着的那个人的表情，却让他对这个想法产生怀疑。
　　遥很认真。
　　专注的、为了某种急切地想要实现的事情，而一心一意的认真。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疯狂扑过来的身影，以及那张写满激烈情绪的面庞……
　　心头蓦地缩了一下，凛迅速移开了目光。
　　“……好！小凛这样就可以了吧。话说，不愧是那个谁谁送来的东西诶，真的很厉害呢！！”
　　“不是‘那个谁谁’啦，渚君，那是David　Philip，大名鼎鼎的短距离快游选手啊！”
　　“哦哦！总之一般很难买到这种浮板的吧，一定是特制的吧——”
　　“当然了！我粗略估算过面积、体积和材质密度，如果没算错的话，应该是根据凛桑的身形体重量身订造的哦！”
　　“哦哦哦！真的好厉害啊，那个谁谁——”
　　“渚君！！……”
　　浮板上的凛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渚和怜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耳朵，他不由得一怔。
　　“那么差不多了吧，我去继续计时了。”这时，同样跳下来帮忙的少年说着，转身爬上岸去。渚也跟着上去了。于是水中只剩下了三人，怜、凛和遥。
　　“凛桑，准备好了吗？”怜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再次伸出手来。
　　凛看了看他。
　　“很好玩吗？”
　　“……哎？”
　　“没什么。”凛轻笑了，“好啊，我准备好了。可是，怎么游？”他捏了捏手中的浮板，“练习用浮板，也是要靠动作来带动前进的吧。剩下的是自由泳。我腿不能动，手没法划，怎么去接你的下一棒？”
　　怜像是被问住了，愣了愣，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遥。四下里静了一会儿。就在凛差不多相信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时，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这是free，凛。”遥慢慢地说道，“你只要free地游就好了。泳姿，技巧，速度，时间，通通都不用去想。重要的是，能游就好了。”
　　像是被什么忽然击中，氤氲沉郁了不知多久的云团骤然间破开一线，有缕光芒从中隐约透露出来。
　　凛浑身一紧。
　　“还在犹豫什么，凛君？”御子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上岸后便坐在旁边的跳台上，抱了双臂向这边看着，“刚刚都看到了吧，连我都行啊！所以……来，给我打起精神来吧，松冈！让我再看一看——像那时一样的，你绝不会被挫折打倒、勇往直前的模样！”
　　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久违的冲动情愫从心头发芽，瞬间蔓延至全身。嗓子眼开始发痒，有股强烈的愿望想要化为字句迸发出来，可他依然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动一点。
　　“凛。”又一声轻唤落在耳边，凛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而身旁扶着浮板、帮他保持平衡的人也正好转过脸来，面对着他。
　　“不是说和我一起游，就能找到最好的状态吗。”迎着凛迷惑但已动摇的目光，遥一字一句说道，“那么，现在我就在这里，凛。在这里，和你，一起游。”
　　那道光越来越强烈，云层涌动着向两旁退却。
　　凛感到昏沉许久的意识在一点点清醒，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似的，连原先暗淡浑浊的双眸也逐渐转亮。
　　——或许，真的可以……
　　有遥在身边的话。
　　凛沉默一会，然后缓缓回过头去，松开一只抓着浮板的手，与龙崎怜仍耐心地等在半空的掌心轻轻相击。
　　怜却用力地握了一下才放开。
　　“那么加油哦，凛桑！”怜高兴地笑了，“我们在终点等你。”
　　***
　　现在，遥已经划着水转到了他的面前。
　　“把手给我，凛。”
　　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浮板，然后，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
　　“肩膀放松。背部放松。腰……也是。……好。”
　　对面的人在缓缓后退，神奇的是，自己居然也在缓缓前进。浮板在左右晃动着，可依然感到安全。
　　“手肘放松。双腿自然伸展就好。”
　　浸在水中的脚尖竟隐约觉出一丝凉意。不过，原本就不是完全失去了知觉吧，而是被荒废了太久，人为地让它们麻木到五感不察罢了。
　　“对，就是这样。”遥的声音从极近处传来，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润的吐息。“……抓紧我，别放手。”
　　喉间发堵，恨不能大口喘气。但这样做的话，眼睛里的什么东西就会控制不住地落下来了吧。
　　于是凛死死咬住嘴唇，同时也用力地扣紧了手中的十指。
　　“……水位高了，我要潜游了。”平静的声线没有一丝波澜，听来就是那样安定可靠。“速度会加快一些。但别担心。”
　　遥深吸一口气，向他露出一丝微笑。
　　“我不会松手。”
　　滑行一步，随即轻轻一跃，面前的身影向后一仰，迅速没入水中。水花在他消失的地方倏然绽放，一圈圈扩散开去，也推得这方小小扁舟摇曳不已。但手中十指依然紧握……
　　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透过水面，望着涟漪之下那好似来自深海精灵般的容颜，四目交接，凛粲然一笑。
　　“啊。”
　　我也，不会松手。
　　……再也不会松开了，这一双手。
　　水下的人影在后退着潜游，旖旎的波光在他身周流转，勾勒着海豚般灵动流畅的身姿，引领着水上的人游弋前行。
　　水上的人目不转睛注视着那道身影，顺从着那股牵引的力量，加快速度向前滑行。眼角滚烫，喉间发涩，整个人都燃烧般变得炙热起来，胸口的情绪也越来越饱满高涨，因为激动而起的战栗，再也无法克制地一阵阵爆发出来。
　　遥……
　　果然，我是如此地想要和你一起游泳，再和你一起畅游在大千世界之中。
　　如此地渴望着，再次做你的对手。
　　只有你，才能激发出我无限的潜能和斗志，让我不断地突破命运的阻线，冲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么或许这一次，也可以——
　　不知什么时候起，脚尖的凉意里开始掺杂流水轻抚过的触觉，脚腕处也感受到了不断纠缠而上、又不断被突破的水的阻力，而现在……
　　脚趾突然动了一动。随后是膝盖轻微的弯曲。
　　是右脚。
　　凛不由得整个人一颤。
　　五十米的泳道快要到尽头了。遥从水中蹬腿钻出，有些讶然地看着凛几乎僵化的表情。正要问些什么，凛开口了。
　　“折返，回游！”话声在微微颤抖。
　　遥的眼睛闪了闪。
　　“……好。”
　　***
　　掉头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