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五部)行到水穷处-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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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村子后不久,下小腿就开始刺痛,不能动,一动,痛楚钻心。这种痛慢慢的上升,不但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瘫子,而且痛苦越来越浓烈,逼得他只能长时间的保持着一种坐姿,静坐在不动,痛苦就会麻木。可是一摇车,痛苦就又回来了。他已经不想再忍受了,就一刀两段吧,没法完成对璧儿承诺,注定是要入地狱的,就入了。
县大人还想再逼招同伙,不过这家伙的身体好像太差点,刚上了大刑不久,又死过去了。算了,他已经招了,再弄死人,就不好向上头交代了。就来个,主犯落网,从犯皆走吧!审完了,报上去,把这劫匪押在外头的站笼里示众七天,然后收监,秋后处斩。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报得及时,今年就能将这替罪羊给杀了。
刘三觉得奇怪,都这样了,有人还要陷害他做什么?到底是何目的?结果到衙门一问,知道这呆鸟已经招了,大人已经叫放在菜市口的站笼里示众七日。刘三急了,劫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这样一来,他可是一辈子无法出头露面了。再说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龙泽泽主的爹、龙燕的太上皇沦落到这步田地,江湖上的人吐口唾沫都要把风涵兄弟他们给淹死了。眼下刚好八月,要是报得及时,上头给批了斩,要翻案可就难了,唉,你先受两天苦吧,我给你想办法。把这十万大山中的劫匪头抓住了,不就清了么?
走前先去看看他,到菜市口一看,刘三只觉得自己嗓子干得难受,十指在咯咯作响。这个昏官,想弄个替死鬼也就罢了,还如此折磨人。那身囚衣上都是血痕,脖子夹在笼顶上,脚尖刚够着地,脚上还绑着铁块,头垂在枷上,已经是昏了,大约也听不到那些百姓们的怒骂声了。不行,这样子有几天 好过,不到七天,兴许就死了。得想法子让他先从这笼子里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使了钱,狗官就下令,因为是重犯,不能在秋决前死了,所以就收押了。唉,先顾不得他了,已经买通了狱卒了,应当不会再受什么苦了吧。先帮他解决这场官司。
奔波了十来天,总算有了名目了,好了,应当去看看他了。看见大牢心里还是有点恐惧,毕竟这地方关了自己十年嘛,本能反应还是有的。狱卒把他带到了死囚牢,因为没有人看,又是重犯,所以押在最阴冷的一间。还好重枷已经去了,看他蜷缩在草堆里的样子,刺痛得难受。听着他重重的咳嗽的声音,整个人站立不安,恨不得立马将他从这破地方抢出去。
“齐先生,齐先生,你醒着么,我是刘三,我来瞧你了。”
齐思璧前些日子烧得昏昏沉沉的,烧退了些,身子却仍然沉重。脑子里嗡嗡的乱叫,头更是重得注了千斤铁一样。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好像不是在站笼里了,至于为什么会出来,想不明白。十多天里,窝在草堆里头,清醒的时候想想日子不多了,泪水就无声无息的划下来,璧儿,我终究对不住你,这么点事都不能替你做完了。
听见刘三叫他,齐思璧慢慢勉强的翻了个身,忍受了大半个身子的针刺刀割,支起身来道:“刘先生,您来这儿做什么,您会受牵连的。我,我没事儿了。反正是个死字,每个人都会死,人人都要走的路。您犯不着为我难过。”
刘三看着他篷乱的花白头发,无力的乱垂在那带着伤痕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刘三勉强压下泪道:“齐先生,您要撑下去,我听说,上官已经把最大的匪头子抓住了,您的案子说不定很快就清楚了。”
齐思璧苦笑了笑,慢慢的趴卧下去,已经没有希望了,这刘先生是好人,就别拂了人家的一片心思了。齐思璧抬头道:“刘先生,麻烦您,我要是死了,给我收个尸。把那三张画儿放进棺木里边,找个地方埋了就得了。谢您了。”
刘三已经想要脱口而出了,风净尘你这个呆子,你这个二百五,为什么对着我说这种话,可是见到他眼里伤心的神气,却又骂不出来了,叹着气安慰了他几句便走了。
让齐思璧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十万大山中最大的土头子自首了。这土头子全招了,那些村长跟他有关系,那些村长叫他对抗朝廷,他是一五十五全招了。当然还包括有个姓邓的村长因为逼奸坐馆的先生不逐,心生恨念,要他将这先生也陷进去的事情。
这昏官被狠狠斥责了一通,齐思璧也叫无罪释放了回去。这府院倒也还讲人情,赔了他十两看病的银子,叫用车给送回山里头的学舍去了。刘三兴高采烈的接他进去,给他挂好了画,齐思璧软绵绵的躺着看着那两幅珠儿的真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刘三在一边偷偷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出去了。
晚上放不下他,又进来给他送了碗汤药,这家伙也不辩滋味的就吞下去了。吞完了,想是念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不好意思的道:“刘先生,麻烦你了,这是抓药请大夫的钱。还有我的经书和集子,您还我好么?叫您保管了这些天,也没有个谢礼,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刘三去取书,翻开<<珠联璧合集>>心中酸楚,这当中每个字都是兄弟两个最纯真的少年情怀,每一页上都铭着哥哥对自己的关爱,现在这家伙在每一页的后面都加了旁注,还加了他写的诗,这家伙想断了肠了,每句诗都写得叫自己伤心“生不再来归,死将长相思。”“昔时秋水目,今成血泪泉。”“春风不解事,无聊入梦来。”“唯爱门前双燕子,生生死死不相离。”……你是做什么,你却只为了你的心,全不体我的心么。刘三抹去了眼边的红泪,将书小心的整了整,拿进去道:“齐先生,这诗是写得好,小可冒昧就看了,可是这诗也忒断肠了些,不是好气象呢?”
齐思璧眨着眼睛道:“随意之作而,刘先生是少年纵性之人,自然看不入眼了。对了,刘先生这等有担当才华的人,何不早为自己营生,求片生存佳地呢?”
“齐先生,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小可这样子也很乐意,倒是齐兄,不为自己做些打算么?”
“刘先生,不瞒您说,我这一辈子,富贵也富贵过,穷也穷过,人生便是如此,我是天涯沦落客,明月何时照知音,零乱叶里忆平生。能在这儿有个平平静静的终了,也算是上天厚待我了。有些富贵弟子破落后可是连个生存之地都没有呢?”
“好,齐先生,说得好,‘我是天涯沦落客,零乱叶里忆平生,忆平生’。您睡,我,我还要去改些文章。”刘三掩门出来,再也禁不得,一头倒进了被子里,堵嘴而泣。这千万丈的红尘富贵,权势力量,都挡不得这一声‘明月何时照知音’,听他的意思,往事已经是不堪回首,明天却又不知如何来到,哥,你告诉我,我怎么做,真的能畅开胸怀,不计前嫌,和他再来一次共忆平生么?为什么,其他的事情我都能当机立断,一言立绝,但对他却始终是牵丝扳线,剪不断,理还乱呢!
回来才三天,齐思璧就上课去了,这回坐过了牢,学生们看他的眼睛明显带着鄙视。齐思璧也觉出来了。可是一想着他们马上要秋试了,齐思璧就不想计较人家怎么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看着他每天都弄得深夜才吹灭那油火,刘三好几次就想走进去对他说:“行了,别折腾了,咱们回去,这儿没人把你当回事。”可是第二天,当齐思璧兴冲冲的把改好的文章给他看,望着那细心的一行行小篆,刘三又不想说了,他在这些学生身上费心思,不是为了人家待他好,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刘三知道齐思璧有自己的自尊,原来死赖着,总以为自己还有用,还能赎罪。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可怕病变,本来就最担心家人不要他,结果被人赶了,他就不想再回原地去看人家的脸色了,也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如果自己硬要叫他回去,他是会听话的回去,可是心里却憋屈。唉,怎么办好呢,既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又要让他跟自己开开心心的回去。是向他揭破自己的身份么,真的很担心他会因为受欺骗而痛苦。唉啊,要怪就怪当时自己过于自尊了一些,没有及时挽留他。就没有想到,他也是有自尊的啊!
好不容易下了秋试,他是累得不行了,在屋子里整整躺了一天,睡在里边的屋子,躺在珠儿的画像下面,痴痴呆呆的笑。据他自己得意的说,这科秋试,成绩必不俗,所以他要奖赏自己一回,要和他最心爱的人一起分享这种快乐。刘三突然觉得忌妒,一种对画像的强烈忌妒,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因为想占有某种爱而对所有的可能分去爱的人都有了强烈的恨意,有时甚至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想冲上去将那画像撕碎了,姓风的,只许看我一个,只许对我笑,连我的画像也不准看。少年时许久没有的冲动,突然萌发出来,而且居然一发而不可收。每时每刻不见他,就牵肠挂肚。也许,也许自己心正随着他可怜在一步步的复活吧!可是真要迈出又怎么那么难呢?跨出去吧,告诉他,自己想他。可是,可是晴轩说还要等一等,时机未到,所以不要急着告诉他,等晴轩都准备好了,再和他相认也不迟。晴轩这家伙说话皮里阳秋的,什么叫作又碍事又不碍事,可以生却又可以死。幸好这小王八蛋不是自己的儿子,要是涵儿他们整天说话这样含含糊糊的,自己非给逼得暴了不可。
这科秋试果然是大中,十来个村子每村都中了一个,十多村子合起来举办了村会,这会他们总算开恩,给齐思璧送了请帖来。齐思璧在箱子里翻了又翻,却翻不出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他难堪的看着刘三道:“刘先生,借我一件好么,我,我不会弄脏的,穿完了洗干净还你。”
刘三笑笑,找出件淡绿色的长衫给他,到底是帝皇子孙,这略略的一梳洗,人就来了精神,虽然没有以前的玉树临风、神彩斐然,却也是明眸清颜、神清气朗。看着他兴奋如孩童的样子,原来一张惨白的脸居然有了些红晕,刘三也很开心,跟他开玩笑道:“齐先生,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这回,您可要饱饱的吃了回来,这下可以三天不用再吃饭了,省下很多钱呢?”
齐思璧开怀得笑起来道:“这不是要把他们吃穷了?说不定会夺我的饭碗,把我赶出去呢!”
天气已经是很冷了,好像是要下雪的架势,齐思璧穿得很单薄,那件薄薄的棉衣他舍不得穿,就在里边加了一件单衫。一路摇车,因为下半身疼痛的关系,所以也不觉得冷。到了那儿,虽然没能坐上首,可是齐思璧仍然是很满足了,原来以为自己除了当皇帝以外什么都不会,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有用,能教出那么多人材来。看来这三年的气还是受得值得的,这些孩子多少会给这穷乡僻壤带来变化吧,如果能在这山乡里头多办几个书院起来,让大家都有书读,让那些无知的村民在农闲时能去乡校读个书,这风气自然就慢慢变好了。记得凝儿最大的爱好是去当个教书先生,可惜他的人生注定是要为全天下人谋福的,自己最对不起的孩子就是凝儿,就让自己来替凝儿完成这个理想吧!能教出几个就教出几个来。
酒喝了一半,齐思璧还是很知道好歹的,谨慎的吃着。那几个新近的秀才过来向他敬酒,他刚把酒杯端起来,祠堂外突然冲进了两个人来,他们指着齐思璧鄙夷的大喝道:“这是个不要脸的性奴,凭什么坐在咱们几个村的祠堂里头。”
齐思璧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酒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他抖着声音道:“你们,胡说,我,我不是,不是……”
那两个汉子冷笑道:“是不是,撕下衣服来看看不就结了!”
齐思璧怒喝了一声,声音全在发颤道:“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你都能躺在人家身下做小倌,被人弄残了,却还有脸到我们这些村子来骗饭吃?你当咱们这些村子是什么地方,是收破鞋破衣服的么?”那两个汉子恶毒的咒道。
齐思璧的脸全白了,他求助似的看着旁人,可惜没有一个帮着他说话。那两个汉子闯上来就来剥他的衣服。齐思璧想竭力反抗,可是双手已经渐渐没有了气力,特别是经过这次牢狱之灾后,十指常常会不自主的发抖,怎么挡得住两个虎狼般的凶徒,衣服被狠狠的撕下来。他想掩住自己不堪的前胸,但是却被另一个凶徒死死的抓住了手。一个凶徒指着他的前胸道:“几位村长,你们看,这些个标记,可不是咱们造出来的呗!”
齐思璧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克制了想要喷血的欲望。不理睬村长们愤怒的责问,他拉好了自己的衣服,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都是模模糊糊的乱光。他摇着车,向外走,人群里都是蔑视的眼神,他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完了,已经全完了,不必再多想什么了。回去吧,等着让人家吐口水么?心在慢慢的往下沉,越沉越冷,最后全身都浸入了冰湖底,寒气把身子都笼住了。
他回到了屋子里,平静对陈伯道:“陈伯,麻烦你,给我收几幅画好么?”陈伯把画收下了,齐思璧将画慢慢卷好了,把经书和余下的纸和<<珠联璧合集>>都给收好了,然后带上了几件破衣服,看了看这个自己住了快四年的小屋子,低下头来。这时几个村长闯了进来,齐思璧还没有等他们发话,便淡淡道:“我自己会走的,不劳村长来赶人。”说完便摇着车子,慢慢的出去了,也不理身后那些村长恼怒的咒骂声。
刘三回来的路上听说了所有事情,他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不能再出事了,得赶回去,好好劝劝他,没有什么,这事都过去了,当时也不是你要这样的。再说了,这村子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不教书就不教了,先好好养几天,等晴轩赶来了,咱们就找个好地方养病去。等病好了,咱们到这地方办个大书院,其他村的孩子咱们免费收,还供他们吃喝,就是不收这十来个村子的人,恶心死他们。
他回到住舍的时候,齐思璧已经走了,刘三急得汗流了一脸,向陈伯道:“陈伯,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