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孩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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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走开！别过来！我叫你出去！」
　　我吼叫着指向门口，阿青听了，面无表情的朝我望了几眼，慢慢退出房间的门。我开始觉得想吐，对着垃圾桶将肚里翻滚的食物猛烈的呕出来。
　　等到呕吐停止时我已觉得全身无力，脑海中想到了几个不好的画面。我不想去想，瘫在地板上缩紧身子浑身颤抖。
　　我以为我忘了，为什么你要让我想起来！
　　眼前的画面模模糊糊，我听见一些声音，听见有人在谈话，嘻笑声、嘲笑声，我突然感觉身体发冷，就像全身裸体的被许多人当展览品观看。闻到难以入鼻的臭味，身体像是被人压住动弹不了。眼前模糊的画面一闪一闪，闪着白光。
　　放开我！
　　脑子被这句话塞满，眼睛不自觉渗出泪来，大口喘气着。
　　别想起来……别想起来……一切会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好^
　　意识好像越来越分不清眼前的一切。
　　我努力的伸手，想让自己往前爬出这想法；好把它抛在脑后，狠狠的甩开。我将手用力伸长，却无法让身体前进。身体抖得厉害，我感觉没有力气，我该放弃了吧？再怎么挣扎也没有，过去的事……
　　一双宽厚的手，拉起我的小手，将我扯离那恐惧。接着而来的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好暖和、令人安心，这胸膛的厚实感我好怀念，我明明被很多人抱过了，为什么那些人抱着我时，我还是感觉不到这种安心？
　　我抬头模糊的望着抱我的人的脸，被泪水弄糊双眼的我看不清。我知道是谁，我一直等着他回来，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他。
　　所以我不要离开这公寓，他有一天会再回来的。他跟我说的，亲口说过：等一下我就回去。
　　「爸爸！」
　　我相信这个人是爸爸，爸爸回来了。他一定知道我一直在等他，我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微笑的抱着父亲入睡。
　　
　　青益看着眼前的孩子在自己怀里安详的表情，庆幸自己没有听话转身就走。
　　没办法丢下这个孩子，不管是身为辅导警察的职责或是其他心理方面的因素，他都无法对这孩子不管。听到他开心的叫了爸爸，青益将他给拥紧，他大概猜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Neglect，中文直接翻译叫做忽视。在辅导学名上指双亲没有责任感，弃小孩于不顾。而赤豪的父亲显然连半毛钱都没留下或是寄回，连最低限度的伙食费也都没有。完全将孩子抛弃在外，没有任何联络。
　　这太可悲了，这孩子一直在等父亲回来吗？他等了多久还在继续等待？
　　青益想着，抱紧怀中的人。
　　
　　我好像听见，阿青抱着我自顾自的说：「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现在也好以后也好。我的肩膀虽然不如你宽，但是我可以依靠，请你相信我，赤豪。」
◇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洒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昨晚又发病了，但接下来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梦里爸爸好像回来过，靠着他的身子好温暖，好像被他用力抱紧。
　　我喜欢那双紧紧抱住我的大手，还有那体温，甚至不想从这个怀抱里醒来。害怕张开眼睛，张开眼的话，我感觉那温暖就会消失。
　　梦中隐约听见父亲说着相信他、依靠他、他不会离开我身边那些令人安心的话语。想再多贪念一点，我已经好久没梦见爸爸了，那种好梦的幸福已好久不见。
　　抓抓睡醒乱翘的头发，不清楚现在是早晨还是下午，而我也不在乎。正当准备放下双脚离开床铺时，脚碰触到某个温暖的物体，那东西的体温让我意识到，是谁陪了我一整夜。
　　床下的阿青披着简单的风衣外套，像是路边的流浪汉一样，缩起身子靠着床脚。
　　他就这样陪我一整夜？
　　我蹲下来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突然意识到我昨晚对他讲起的最后一句话。
　　出去！
　　而他没有。他应该出去的，从此他过他的辅导生活，而我数我的混账日子。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为什么你不想要这种两全其美的方法？
　　就算帮了我那又怎样？不帮我那又如何？我自己知道我不会像电影小说上演出的主角一般，受到对方帮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为他上刀山下油锅。这里是现实啊！阿青，我不会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只想跟你保持距离。
　　　　但是那双手好温暖，好暖和，阿青的拥抱。
　　　　怎么回事？我竟然想再让他抱着？不对啊，我明明是要赶他走的。
　　　　就是现在，赤豪！把他狠狠叫醒，然后扔出门外关上门，离他远远的，一切就结束了，没错！就这样结束了。我应该开始动作，我得先叫醒他……我……
　　　　「怎么在哭？赤豪，虽然我不喜欢你假笑，但哭也不好看啊，不要哭了，笑一个。　」
　　　　「我才没有哭！」
　　　　他是哪时候醒来的？我竟然没有发现。
　　　　阿青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泪，他的手是冷的，但我却不觉得冷，眼泪一直从脸颊滑过，阿青却继续擦拭我的泪。
　　　　当他的右手已经被泪水沾湿，我才发觉，原来我想要他拥抱我。
　　　　我脑里面突然出现那个儿时回忆，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到游乐园玩的画面，里头那小孩吃着父亲买给他的草莓圣代，对着父亲微笑，但是父亲的脸怎么看不清楚了呢？
　　　　右手牵着的母亲呢？妈妈哪时候消失了？急忙转头看，父亲怎么也消失了？游乐园关门的音乐已经放了，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眼前有个穿着西装、跟爸爸很像的人，牵起我的手，说会带我去找爸爸的……
　　　　我越想越难过，将头塞进阿青怀里大哭。
　　　　这一刻我忘了我的面具，忘了笑，忘了用谎言麻痹自己。阿青轻抚着我的头，不在意我沾湿了他的风衣，哄着我说别哭了，你坚强过了，努力很久了，难受的事情会过去的。
◇
　　　　「你想说说你的事吗？」
　　　　我哭完坐在一旁发呆，阿青用了我房间的饮水机和可可粉为我泡了一杯热可可。
　　　　不想喝。我不想开口提这件事，尤其是对警察。
　　　　可能的话，我希望把它压到心里最深处。就像阿幕学长那件事一样，任何不愉快的统统压进心里去就行了。
　　　　「不想说吗？」
　　　　我点点头。
　　　　本以为阿青会失望的或继续追问下去，就像那些辅导员一样抱着「快点说说我们好交差办事」这种念头。但阿青只是将泡给我的热可可拿起，拿到我的眼前。
　　　　我抬头看他。他看我的眼，笑着说：「那就不要说吧，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即使都不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不喜欢被人知道的事情。你有，我也是。」
　　　　我听完微微的笑了，也许我该相信他，我该再信任一次吗？眼前的阿青让我想起爸爸跟阿幕学长，想到这点，我就无法完全信任他，我不想再一次抱着期待然后又落空，我已经禁不起再次受伤。
　　　　阿青说错了，我并不坚强。
　　　　「我旷职一天，明天应该会被骂得很惨吧，现在都下午两点了。」
　　　　阿青坐在我身旁说着，拿起手机，我撇头过去看，看见了十二通未接来电，里面有阿青的组长、同事、还有看似自己家中打出的市话号码……
　　　　他笑着说他得打电话给他母亲，到房间门外去打电话。我看着他走出门，等到他关门时才发现，原本说不喝热可可的我，竟然端在手上喝了一半，我望着那咖啡色浓浓液体，又喝了一口，好甜好好喝。
　　　　当阿青打完电话再度走进房门时，看见我正在换衣服，我几乎脱个精光，连内裤也不留。阿青呆呆看着我的裸体，红透了一张脸。
　　　　他突然瞧见一旁装热可可的杯子，里头的热可可已经被喝得精光。他很高兴我喝光了它。
　　　　就在他还在傻笑的同时，我将衣柜里随手翻出的衬衫和休闲裤丢到他脸上，他捧着衣服裤子不解的看着我，我早就已经整装完毕。瞧见阿青没有动作，我系上裤腰带直接说：「我不要看到警察制服，脱掉它换上这个。」
　　　　「在这里？」
　　　　阿青听了问我。在我面前脱光衣服，这他做不来，他没办法像我一样大胆的在人面前全身赤裸。
　　　　「你都看光了我的了，有什么不行？」我没好气的说，「快点穿上，我带你去个地方。有关于我的地方。你不是想知道真相？想帮我，那就快点换掉那难看的警察制服，穿上我给你的衣服。」
　　　　听了我的话，阿青惊讶的看着我。其实刚刚说的话已经让我有点羞赧，我害羞的将脸转过去，装腔作势的说：「动作快点，趁我不想改变心意以前。你放心，这次不是谎言，不过你答应我，知道之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背对着他，没有表情的说出这话。我告诉自己这句话跟往常一样没有露出破绽，但事实上我的耳中却听见许多停顿与颤抖，而且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弃我一个人不顾的，却还是说了这句话。
　　　　阿青起先说不，但是却看见我转过身的眼神。那种神情像是种寄托，的确我鼓起一种极大勇气的神情，要让他不能摇头。阿青最后还是点头了，而我也没再说什么，静静的看他穿好衣服便拉着他的手走出门。
　　　　去哪？阿青问着我。
　　　　我停下脚步，转头对阿青说游乐园，我讨厌的梦里那个游乐园。
　　　　在哪？阿青又问。
　　　　我指了指前面那座山，阿青看过去那座遥远的山，他想起来那边的确有座游乐园，在他遥远的记忆里面是这样没错。
　　　　但看了那座山，阿青皱眉头问我：「你要怎么去？」
　　　　「开车。」我说完看着他。
　　　　「我没有车，而且也没有驾照。」阿青无奈的笑。
　　　　我听见，脸沉下去，低着头拉着阿青的衬衫角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一定会开车。」
　　　　「没关系，很少有人到这个年纪还不会开车的。」阿青笑笑的说：「没关系，来想想办法吧，既然没有车又没有驾照那么……」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机拨起号码来。
　　　　「我想到办法了。」他这样对着我说。
　　　　「喂，阿让我有事情想拜托你，你有空吗？」

　　　　
第四章
　　　　
　　　　阿让开着和父亲借来的房车，阿青坐在前座，我在后座看了阿让一脸不悦的表情，想起了刚刚出发前的有趣事。
　　　　阿青打了通电话拜托阿让开车载我去小时候的游乐园，阿让听了不太愿意，说他已经操了一整天了，为什么下班还得带着同事跟难缠的小鬼去啥游乐园。
　　　　阿青怎么拜托他都没有用，最后使出杀招，说他如果不来的话，就把他是同志的事情告诉我。而阿青大声说这句话时，我就在他身边不到两步的距离。喔，那个痞子警察竟然真的是同志啊，天要下红雨了喔。
　　　　「你这个白痴！阿青你别妄想以后我会再帮你查资料，遇到麻烦不要来找我。嘴巴超大的！混帐，我说过我不要出柜的。你自己也不想出柜，干嘛拼命帮我出柜啊！而且还是告诉这混小子，你找死，信不信我扁你。」
　　　　一路上，多亏阿让那张嘴巴让整个车程不是那么无趣。阿青则是笑着跟阿让赔不是，说以后会注意的，会小心，不会再有了，我也是圈内人之类的话来安抚阿让，还说这趟回去会好好请他吃一顿。
　　　　「你说的不能反悔，等着请我吃陶板屋吧！」
　　　　「阿青，阿让是零还是一？」
　　　　「别看他那壮壮的样子，他可是零号喔。啊！我又说溜嘴了。」
　　　　「是零号啊……」我窃窃的笑着。对啊，还真看不出来。
　　　　「你们自己去啦！我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可怜阿让的呐喊。
　　　　开上山，一路上没半台车上山，当然也没看见下来的来车。
　　　　奇怪？是非假日的关系吗，为什么游乐园没有人来？
　　　　看着旁边的树丛，我突然觉得身体全身不舒服。我微微弯下腰，不想让阿青看到我这种样子。
　　　　我自己要来这里做个了断，这里充满了不好的回忆，但总不能一直逃下去。
　　　　我可以信任你吗，阿青？
　　　　我看着前面正跟着阿让研究山路的阿青，微笑着想着。如果真的可以，阿青我会回学校去，你放心，也不会援交，更不会偷窃抢劫，就等这趟过去结束后，我要抛下它去找我的未来。这次我会真的抛下，我想重新开始。
　　　　因为我现在还没办法面对，我想变得更坚强，不能这样下去……
　　　　我想着想着，不敢闭上眼，因为知道闭上眼只会更糟。我把不好的事都藏心里，以为它会消失，但它根本没有消失。我该面对，面对我不想面对的。
　　　　车终于到了游乐园入口，我才知道这游乐园已经荒废了。里头游乐器材被人丢弃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我看着入口那废弃的购票口，玻璃已经破了，整个游乐园像个废墟。
　　　　「这里荒废了？」阿青跟我一样惊讶，而一旁的阿让则是不以为意，缓缓走出车外。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这里很早就废掉了。你看刚刚那山路又陡又难爬，路灯也几乎坏得差不多了。游乐园盖在这里根本就是自找死路嘛！上来到这都四点多了，你们到底要来这干啥？等天色暗了可是很难下山的。」
　　　　说完阿让点起烟，走向阿青：「那个小鬼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像是家里的状况或是一些什么的，而他现在带你来这里又是想干啥？」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我大概猜得出……他家的状况。」
　　　　
　　　　我穿过入口，开始向里面走去。这里没变，我走着，仿佛回到那时候，小时候跟父母来这游乐园的时候，我看见好多人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旁边脏乱的器材开始转动。霓虹灯亮，欢笑声，好像回到那时候。
　　　　我在一间废弃的小房子停了下来，招牌已经老旧掉了下来，招牌大大写着「奇乐冰店」四个字。我往里头看去，缺角的椅子、翻倒的桌子、废弃的冰冻柜。就在我看的同时，却听见小孩子们的笑声。
　　　　我往门口看去，看到小时候的我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夏天，我穿着小汗衫运动短裤，睁着大大的眼睛，穿着轻便的凉鞋。我跟着爸爸走进「奇乐冰店」里，爸爸点了草莓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