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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皇运-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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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未眠,她反是更清醒。于东厢屋覆眸冷憩,攥握的手越持越紧。屋外传唤声飘入的一刻,心口却猛地松下,微喘了气,又听那一声传唤低沉——“东宫有旨传王爷。”
  尹文尚即,果是也在云壁宫。
  ……
  延陵易入西厢房时,只她一人,单手推了门,却瞧不见半丝身影。再入,便是看见屏风后更衣的身影,尹文尚即正是在更换朝衣。她微愣片刻,即是听屏风内人音漫出——“你进来。”
  无声无息的掀了侧帘步入,她立在他身后三步之外。
  尹文尚即对镜束着玉带,但由镜中望了她一眼,声音低沉:“你近来也不入东宫给我念安了。”
  他肤显暗沉,明黄色的绸缎似有些许不配。青衣纁裳设有九章,山、龙、华虫、火、宗彝之五章在衣,藻、粉米、黼、黻之四章在裳。衮冕垂着白珠九旒,白珠是与帝王齐用,九旒用玉二百一十六。有那么一瞬间,她于镜中睨着他之侧影,竟发觉他实有君临天下的气焰。
  他见她是看呆了,面上凝重反是轻淡,随着一回身,近她半步,轻了声音:“爷着这一身,可好?”
  她回了神,眸一低,便答:“甚好。”
  他再进半步,抬手掠过她软腰便是往自己身前一带,声更低:“若这明黄改了金黄,五龙换了九龙,又可好?”
  她一颤,然半侧脸已是贴了他胸前,那明黄耀眼的前襟正跃了束金龙,一颗龙目死死瞪着她,盯得她额前发紧发烫。她微阖了眼,淡道:“也好。”
  他之野心咄咄,帝王霸位似乎已在两袖之间。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终于终于,他还是问及小粽子。
  脑中迅速飘过多番解释,有真有假,然她还未抓住一言,便由之后的话麻痹了神经。
  “那孩子…是我的,对吧。”尹文尚即的声音满是喑哑,微有颤抖,勾揽着她的手紧下,冷唇凑到她耳侧,浅叹了声,怀着歉意道:“我算了算,恰是四年前那时候。你不当瞒我的。”
  延陵易怔怔抬眼,方一启唇,解释之话便吞下喉咙,只紧眉,未言。
  尹文尚即眸中尽是痛意,但觉怀中之人隐隐发抖,便想她是一时辛酸难尽言,于是胸口更疼。恨不得将怀中人全然包裹住,不让她再离半分。
  延陵易暗自苦笑,想那苦命的小粽子原是并不可怜,不论真假,竟有这么多父亲争着要认。
  “那孩子,像你多,还是像我多?!”尹文尚即唇角一勾,忍不住道。听了小粽子的事由朝中漫开,他便坐立难安,越想越觉得那该是自己的种。这些年,除了他,他不信她身边还能别的男人。那一日尹文衍泽携子面见父皇,他于启元殿正瞥上半眼,未能仔细看了全影,只自己那一时激动之心绝不能以言语道尽。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与她亲近,便是要提及那孩子,何时她能领了他给自己抱一番。
  “似乎不大像我。”延陵易眸子一低,错了目光。
  尹文尚即更喜,眼中掠过精光一抹:“那便是像我。”
  她无意再答,反踮起脚抬手予他扶平侧鬓,半身微微前倾而靠,声音温润:“爷,皇上拟的时务策论是什么题目。”言罢香软的气息送入他耳鬓。
  尹文尚即微一抖,狐疑的目光逼下,瞬息便又散了开,握着她软腕揉捏着,低低一笑,复又吻上。声音一哑:“你想知道?”
  延陵易由他手中抽出腕子,平心静气缓缓言着:“那孩子叫小粽子。如有机会,爷可以接他来东宫坐坐,那顽劣模样颇有几分您的匪气。”不得以之时,她竟也会利用一个全然无辜的孩子,这想法引她周身发冷打颤。
  尹文尚即眉眼中全是喜色,复握回她腕子抵在自己胸前,那前襟滚烫,一颗心跳得极烈。
  “论劝农。”
  天子金题,于是脱口而出。

第八十二章 常备
  时辰已近,科举房的诸位掌事业已候在洛成殿前两侧。
  百官齐列,由端景门至洛成殿,龙旗飘摇,此一日,大风。
  “考生可有领过宫饼?”延陵易偏身问向一侧。那侧身之人忙是应下,而后再无言。
  自东而西,管弦丝竹声奏起,洛成殿殿门大起。尹文尚即着明黄朝衣领文武百官众贤才行升殿大礼。拜过大礼,尹文尚即与尹文衍泽一前一后先行入殿。延陵易率科举房众文臣随之步殿。
  洛成殿五门开中三,皆是朱漆金钉,嵌雕龙凤刻画飞云,琉璃瓦檐于这清晨还不及锃亮,只也泛着明光熠熠。殿中阶下十六座试桌于正中,桌上备有笔砚及茶盏。两侧是随试文臣之位,每二位设有落茶几案。阶上殿首设有二上位玉座,东靠上半寸,是东宫之位,稍下为亲王位。中位摆有四座,一为延陵王所设,另三是置予三大学士。
  待殿审官员相继入位,尹文尚即亲自示意大学士由殿内黄案捧出今科试题,而后再由礼部官员接过递放入殿外的黄案,宣文武百官与考生于殿外行参赞礼拜。拜跪之声由殿外扑入,延陵易恰抬眼自上殿望下,那清一色冷衫的身影便是今日入殿举的天家门生,能入这洛成殿的大门,便是不得小觑。往后便也说不准就是由他们之中出了我朝的宰相大员,或以入了皇亲国戚之列。
  礼毕,礼部掌吏需按序宣考生一一入殿,待考生走至阶下,向上殿的亲王大臣们跪安,才能跪接题纸。
  延陵易正持着茶盏于殿下观望,身侧持名册列印的礼部侍郎凑了近道:“王爷,这散发题纸,当是御命主考之职。”说毕,便将宣纸装裱的题纸双手承上。
  延陵易放稳了茶盏,才是接过,起身由殿上步步稳至阶前,立于下阶首端,目光平定。手中不多不少十六份御制题纸,每一页皆是四十厘长,十二厘宽,红线直格,考究严谨。
  礼部侍郎步下一阶,高声宣考生入殿。序位是按会考之名次而列,今科会试进士第一为益州人士——顾溪呈。
  “宣,进士第一益州顾溪呈入殿。”
  一声又一声接连浮下大殿,延陵易面色无动,只攥纸的手微紧。
  此一时晨时曦光漫入,恰落映及她九蟒五爪的朝服之上,红珠珊瑚亮比初升之瑞阳,璀璨如洗。
  顾溪呈一身素白衣持步而入,素服仍是第一次面见时沾染了泥污的那身,缝补的团子只多不少。他方一入殿,她便沉了目,那一番身影,无论于何处,都当引人注目。并非他之檀郎玉貌,而是他与众不同的气质,涤然一身正气之中又夹着夺天下奇绝的才气,叫人惊艳。
  他面中持着一如平日的轻淡,与殿上权臣贵王跪安时,未有卑躬屈膝及满目谄媚,不卑不亢,傲骨朗朗的气势便是要尹文两兄弟不由得挑眉凝目,而后皆暗暗记下了这个今科进士头名的顾溪呈。其实他之显名,于那几年前的一纸《良民谏章奏本》便是由朝臣传遍的,百闻不及一见,果是不凡。其人与其笔一般,傲骨铮铮,才气凌然。
  “顾溪呈,跪接题纸。”礼部侍郎再念一声。
  顾溪呈闻言才是跪转了身子,对着延陵易一拜,依着礼节,但不抬目,只双手举至头顶。
  延陵易递了题纸于他两手之间,两眸睨了他一眼,即是错开。
  “谢王爷。”顾溪呈几乎是咬牙而道,于之前便也听几个考生言过,此次主考为那延陵易,方入殿时他更是不屑侧目于她,直直由她身前掠过向殿上之众行礼。隐约见着那一侧立着女人袭朝服的身影,若以女人入殿,不是那做奸为佞的延陵易,又能是何人?!言着竟破了规矩仰目而视,他倒是要看看那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女人是何般模样,然目光一扫,恰撞及延陵易躲闪的眸色。
  猛一瞬间,他胸口似乍入寒冽之气,双眸凸睁。握住题纸的手僵白,猛一松,任其落了满阶。头顶之女子,远山淡眉,褐色瞳孔,眼角上挑,有英气。她浅浅微笑的时候,甚还会有淡涡,只不明显而已。这一张脸,并不陌生,却又因为熟悉,所以怔愣惊痛至此。
  于殿上接题纸,但还未有落而不接的前例,传唤的礼部掌吏一时大惊,忙蹲身拾起,反由延陵易出手拦住。
  她之眸,清冽。再不躲,反直直逼着那满面惨白之人:“顾溪呈,你不接吗?”
  喉间有滚烫的腥气滑过,她的声音很寒,从未有过的寒,是他未听过的。或者,根本这般冷漠才是她,因为她是延陵易,是那个妖孽般的女人。
  殿上诸人不知发生何事,只侧目而望,尤是尹文衍泽,望得最深,一双浅眸凝着波光仄仄。
  “你可知,殿前御印题旨落而不接,是藐视君威的死罪。”她声音很轻,轻到只余他与礼部掌吏听闻。
  顾溪呈依是不动,双拳握于两膝前紧紧阖了目。那一时,这世间俱是静下,连着她的声音一并远而缥缈。生与死早便不重要了,她是知道的。
  “殿下何事拖滞?!”甫一声由上殿传来,隐着不悦,尹文尚即终是忍耐不住开了口。
  礼部掌吏正不知如何回禀,低声添了一言劝着顾溪呈,仍是未果。
  延陵易微躬下身,亲自予他由阶下拾起那散落的题纸,于他耳侧轻念出声:“若要跳,当要抱着佞贼奸王一并跳。你要活着,才能与我一争到底。”依是那一夜的那一番话,如今再听来,却已变了味道。
  忽得抬目,白玉冷齿又是死死咬过,那念声扑入耳中,尽是嘲讽与惨笑。顾溪呈竟觉得周身傲骨由那瞬间痛得酸软,她一番话,印他跃升羞耻悲怆之情。
  她复将纸推递于他之前,沉声凝然:“顾溪呈。本王问你最后一次,接还是不接?!”
  顾溪呈但觉自己一生未有如此狼狈过,凄凄笑过,眸中猛一团雾气盈上,便是寂颤的复抬了双臂,气若游丝:“草民接纸。”
  一侧见状的礼部侍郎总算呼出口冷气,忙又回神抬了名册,念:“宣,进士二名徐州姜禀入殿。”
  待顾溪呈退身离下,延陵易才握紧了一双手,汗湿了掌心。不为人所察觉的轻阖了目,忙又睁开,她是不能先他溃败,她方要撑住,定要比他撑得久。
  “圣上以州县吏督率有司劝民作课,欲盛教于农,说农作以旷田为肥沃,何道可以为之?”
  第一场时务策论,由东宫亲自命下,确是尹文尚即透露的劝课作农之题。
  由晨时入殿,至日落交卷,连番时辰,殿审官吏皆不得离殿,即是因必要之需离席,亦要于半柱香的工夫归位。然延陵易于殿下回席后只字未言,纹丝不动地凝至日落之时。
  待到钟声起,余下的三两个考生迟迟交卷后,大殿才起了稍许声响,无不是作叹交询。延陵易由众人之中淡出,略显疲惫的身影拖出洛成大殿。殿外候了大半日的延陵贤忙以迎上,展了披风于她罩上。这一时风起,果真有几分凉。
  “主子多刻未用时了,是先用膳?!”
  “先回云壁宫。”殿试尚余明日一场经论,照理科举房各位又是不得回府,需宿了云壁宫。
  “好个延陵王。”
  陡然一声由身后传出。二人皆是愣住,延陵易未转身,由声音辩出确是顾溪呈。今日他又是头一个交递了卷子,而后早早出洛成殿,原没想到他还颇有恒心,能一等数个时辰。
  然此时身后不少官吏已步出了大殿,闻那一声,饶有兴致的停驻脚步等着看笑话。尹文衍泽正立于其间,只凝眉靠在廊前注目于那两团淡影,一双眸轻虚。
  延陵易一手拉紧回身探寻的延陵易,顶风紧着迈出了几步。顾溪呈亦连步追上,单薄的白衫于风中飘掠,人也显得十为薄弱。
  “延陵易。”他直呼其名,未有一丝惧然。
  延陵易顿步,淡淡旋了身子,寒光逼迎:“好大的胆子。”
  “好一个延陵王。好一个…”他噙声一顿,喉间隐隐发颤,陡然出声,“无奸不成朝。”
  延陵易眸中无色,只唇角颤起一抹冷笑,淡淡言:“精辟。”言着回身,那笑意瞬时熄灭,化了一团凄寂。
  确是无奸不成朝,她未觉有错。
  天下之大,她可以容忍世人皆恨下自己。
  天下之大,但有一人能不恨自己?!
  ……
  云壁宫中冷熏香离,室中火碳不及延陵府中的暖。
  延陵易披着长袍,一手持笔于案前文书上勾勾划划,时而握了拳轻咳。一夜跪于殿外受寒,再一整日未眠未食,殿上方能支撑下的身子回了室中便像脱了线的人偶全然打不起精神。然看了由工部递上来折奏只得强打精神借灯批阅。
  这夜冷一分,她周身便僵一分。入更时,四肢皆以麻木。
  “主子,这夜食都热过三遍了。”延陵易借着挑灯的机会忙以劝道。
  延陵易似作未听,侧目扫了眼案上垒起的折本,淡道:“把虞衡吏司的奏本挑出来。”
  延陵贤叹了声便要替她去寻,然觉得一阵冷风打过,以为是风拂了门窗,即是回身去压门,却见由外而入的灰青褂子兀显,惊得一喜又一唤:“王爷来了。”
  延陵易眼未抬,裹着袍衣一紧,连咳了几声,笔下再添了几划,轻问了声:“哪家王爷。”
  尹文衍泽笑着入间,一扇子掀了半盏帘子,挥手打发了延陵贤退下,才是出声:“谁家?!当然是你家男人。”
  延陵易合了奏本,微以抬眼,呛了口冷气,才是又咳了几声,喘念道:“王爷不是该憩在东厢馆。”
  尹文衍泽几步走过去,瞥了眼一口未动的冷食,眉微紧,然言中透着戏谑:“这不床太硬睡不着,决定搂着夫人睡。”
  她知他又在玩笑,心不在焉的另拾起本折子,正欲翻开,便由尹文衍泽出手遮下,连着手中笔管一并由他夺下。他拉她起身,揽在自己身前,垂首埋着她鬓间轻一嗅,笑道:“这连着两日不洗,也是香气。”
  延陵易霎时面上起了晕,昨夜候在启元殿前至今日殿试,本就没时候梳洗,再说这云壁宫今夜住着多位臣要,汤池却仅有一间。她本是想临睡前要延陵贤借处木桶,倒几桶热水便草草应付了,未想到尹文衍泽没声没想便至了。
  “这云壁宫不说冷,还住着那么多男人,我知你铁定不自在,这才来寻你。我那东厢馆床虽说硬着,可独有一处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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