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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部分

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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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信马由缰眺望田间景象,心绪格外畅快。粮乃军之本,民以食为天,只要有粮食任何问题皆可迎刃而解。屯田兴农积蓄产出这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基础,也是历代称霸之人的不变法则。他遥望远处,见一群百姓正搬运石料木材,准备修缮学馆,不禁勾起旧日记忆,扭头朝楼圭笑了笑:“子伯,还记得那年咱们随桥公游逸,倾听他老人家教诲之事吗?”

楼圭欣然点头,却没有作答,他这十几年的建树可比曹操逊色多了。昔日他与王儁、许攸同为曹操之友,又都受到过桥玄的栽培,走的道路却截然不同。王儁依照夙愿做了隐士,关起门来著书立说校点经籍,不问世间沉浮;许攸先跟随袁绍建功河北,继而又在官渡投奔曹操,出谋划策大展权谋,也得到了钱财富贵。论才华楼圭绝不输于他们,昔日志向比他们都高,这些年却默默无闻几同虚度。

自董卓乱国伊始,楼圭回到家乡南阳,原打算兴兵举义干一番事业,不料叫袁术先声夺人。楼圭耻为人下不愿在其帐中效力,自己拉了一小支队伍游弋南阳以北。可乱世中这样的小势力实在太多了,若无依靠根本无法自存,后来袁氏兄弟豫州交恶,楼圭缺兵少粮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得放下架子依附刘表。荆州是中原避难者首趋之地,群贤毕至少长云集,名头响亮之士数不胜数,楼圭这颗小星星显不出什么光亮。开始时刘表还拿他当个人物,曾叫其北上武关招纳避难之人,日子久了便将其闲置一边,渐渐形同白丁。他若再不做些什么,恐怕此生便要随波逐流了。时逢刘备兵败投至荆州,刘表宽厚接纳待为上宾,楼圭预感刘表必与曹操彻底决裂,便来至谯县转投故友,希图能有一番作为。

“子伯啊,往日之事如隔万里,我还以为咱们此生没有再会之期了呢。”曹操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你一点儿也不显老,我却俨然一个老兵痞喽!”楼圭也已年近五旬,却须发如墨,连根白茬都没有。他身高九尺相貌伟岸,坐在马上也比曹操高一大截,俩人微服出行并辔闲游,不知情者必以为楼圭才是当朝司空,曹操倒似个猥琐老奴。

楼圭手托须髯道:“孟德休要这么讲,这毛发皮囊又有何用?当年桥公就曾有言,我辈之作为日后皆不及你,如今看来岂不是确之凿凿?世间男儿自当慕大,我若处在你这个位子上……”说到这儿他戛然而止。楼圭生平一大短处就是好拿自己与别人攀比,常言“我若是你就当如何如何”,似乎自己比天下任何人都高明似的。他也知这毛病不好,可就是时常管不住自己的嘴。

曹操心里清楚,再好的朋友分开久了也会有隔阂,何况又是纵横捭阖的乱世,即便当年志同道合,现在却已是天壤之别,许多话不能再彼此推心置腹了!楼圭其人与许攸不同,非财货爵位所能驾驭。曹操既爱其才又畏其志,虽心怀戒备却佯装亲切,拍拍楼圭的肩头:“有什么话只管说,咱们之间还有何忌讳的?我记得当初你曾有言‘男儿居世,会当得数万兵千匹骑著后耳’,现在还有没有此等志向啊?”

楼圭听他这么问,心里很不好受,当年壮志未有一日忘怀,只是命运多舛难以如愿。这些话他又不好对曹操明说,只能叹息道:“年少狂言还提它作甚,现在不过是混沌度日罢了。”

曹操亦知他言不由衷,笑道:“麒麟岂能埋没田野?若贤弟不弃,在我军当个司马,等过一阵子我再表奏你为校尉、将军,你看如何啊?”

此话正中楼圭下怀,他却不敢喜形于色,矜持着道:“既来相投,全听孟德安排吧。”≮更多好书请访问。cc≯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一个有志量的人啊!今后你我兄弟共谋大事,安定江山复兴社稷,岂不是一桩美事?那回营之后我就正式任命你为别部司马,统领兵马随军听调。咱们既是老朋友,有何要求但提无妨。这与当年又有何不同?”

“是是是。”楼圭虽连连应声,却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就在不远处许褚带着几十个披甲武士,时刻保卫曹操安全,就算是他与朋友闲游也不例外。这样机警戒备,这样的地位差距,又岂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楼圭还在暗暗感叹老天不公,又见曹操背过身去转移了话题:“那刘备到荆州之后境遇如何啊?”

楼圭略一错愕,马上清醒过来。封官许诺不过是走走形式,人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带来的消息,他赶紧答道:“刘表待刘备确实异于常人,每日与其饮宴畅谈,似乎有意遣其屯兵新野抗拒明公。”他说到这里刻意把称呼由“孟德”换成了“明公”。

“哼!”曹操冷笑一声,“刘表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当初扶植张绣阻挡老夫,如今又端出大耳贼。叫别人给他挡箭,自己躲在襄阳逍遥快活,听说最近他还僭越礼制郊天祭地,实在不晓用兵之事。刘备可非张绣之流,弄不好玩蛇反遭蛇咬啊!”他算是深有体会了,“前番官渡之战,刘表本欲袭我,适逢长沙太守张羡作乱才勉强作罢。如今张羡父子败兵身亡,长沙复归刘表,他以何人接替张氏之位啊?”

“南阳张机。”

“张机?”曹操不敢相信,“那个研习医术的张仲景?”

“正是此人。”楼圭答道,“张氏乃南阳望族,刘表虽杀张羡父子,还是要用其族人。张仲景乃族中衰微支系,用此人为太守,既可借张氏之人望又不必担心尾大之事。况长沙一役吏民死伤,又逢恶疬纵横,感染伤寒而死者近半,张仲景深通医道,除治理政务之外还能悬壶济世普济众生。”

曹操却大加讥讽:“《说文》有云:‘医者,治病工也。’说穿了不过是巫医百工之流(汉代视行医为下等人所为,归为巫师术士,与工匠、商贾算作同流,不能入仕为官。在华佗、张机之前,东汉有名医费长房悬壶济世,也是既治病又捉鬼,未形成独立的职业体系),非君子所为。刘表用这么个不务正业之徒当郡将,岂能安境保民?就算他能医伤寒,难道还能医天下之苦?”

楼圭见过张仲景,绝不似曹操说的这般庸碌,却不便反驳,顺着说:“刘景升用人差矣!当初命别驾韩嵩入都拜谒天子,您表奏其为零陵太守。韩嵩回去后被刘表猜忌,责备其首鼠两端。前番官渡鏖战,韩嵩力阻刘表出兵,被刘表投入监牢至今受囹圄之苦。如此鼠肚鸡肠不纳良言,岂能得人拥护?内外诸事不过依靠蔡瑁、蒯(kuǎi)越罢了,襄阳之人皆道刘景升高堂坐啸,蔡、蒯二族才是荆州的真主人。”

曹操愈加冷笑:“当初刘表单骑赴任没有根基,得蔡、蒯两家相助站稳脚跟,杀苏代、诛贝羽、结黄祖、延揽清流名士,立下天大功劳,刘表哪还驾驭得了?我自小就识得蔡瑁,乃颇有心计之人,听说其妹嫁与刘表为续弦,结成郎舅之亲。天下社稷之坏多由外戚干政所致,用人最忌讳这一点。至于那个蒯越,当年曾在何进府中充任西曹掾,那会儿刘表还得听人家的呢!”

楼圭颇有感触:“似袁绍、刘表之流虽占据一方,却皆是靠豪强扶持而起,唯有孟德你抑制土豪自掌权威,胜败岂凭空而来!”

这句话说得曹操心里暖烘烘的。抑制土豪自掌权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昔日兖州张邈、陈宫之叛令他几无立足之地,今天之强盛是历尽艰险才得来的。曹操扭头注视着楼圭,沉默半晌又道:“天下高明之论多有相通,咱们阔别多年还是心有灵犀啊……愚兄当年遇事不决就爱听听你的见解,如今也是一样。目下正有一桩事难以取舍,还劳子伯为我解之?”

“在下不敢……”

曹操不由他客套便说了出来:“仓亭战后袁绍龟缩河北,我领兵讨之半载不能得胜。而刘表栖于我后,囚韩嵩纳刘备似欲有所行动。现今之际我应该北上讨袁,还是该南取荆州呢?”

“这个嘛……”楼圭意属北上却不便直言。一者方入曹营还没个正经名分,二者他自荆州而来,若坦言刘表尚不可取,难免有回护之嫌。

曹操看得明白:“说了这么半天,你还不愿与我推心置腹吗?你既是我的老朋友,就该尽朋友之责嘛。说对说错都无干系,抉择之权岂不在我?愚兄从不因言语生怨。”曹操指天为誓信誓旦旦。

楼圭见他如此表态,总算鼓足勇气脱口而出:“当北图袁绍。”

“何以见得?”

“天下之威高无过袁氏,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天下之殷实无过河北,光武因之而得社稷。明公与袁绍对峙数载,方有官渡、仓亭之功,正当趁此之势扫荡荆棘,岂可一旦而弃之?想那刘表身处荆襄乃四战之地,西有刘璋、东有孙权、南有山越(山越,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现今壮族、侗族、苗族等许多民族在汉代通称山越,因为支系繁多又称“百越”。汉代时山越势力还很强大,几乎覆盖江苏、江西、浙江等地,后来才逐步被汉民族同化),以明公之才虽得之不难,然北方不固又何以保全?”

曹操却道:“话虽如此,然官渡得胜亦不过北弱南强,提兵强取未必轻易得胜……”其实他已经试过一次了,根本打不动袁绍。

“日推月移必有变易,我若是你便北上兖州屯兵备战,只待河北之事稍有变故,立刻提师渡河直捣邺城!”楼圭说得酣畅淋漓,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

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这几日荀攸、郭嘉都曾劝曹操先取河北,甚至连身在许都的荀彧也为此特意来了一封信。可真正打动他的还是楼圭这个计划,兖州与河北隔河而望,稍有风吹草动立刻便知,实是待机备战的最佳所在。曹操明明已定决心,却淡然道:“这个办法倒也可行。其实我早就打算去兖州,大战得胜应该抚慰抚慰那里的百姓,另外我想顺路去睢阳祭拜桥公陵寝。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再修书一封调许攸也来,咱们昔日同受老人家厚恩,理当一起拜祭。”

“两全其美,甚好甚好。”楼圭一吐高论颇觉痛快。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营吧。”曹操拨转马头,“回去我就正式任命你为别部司马。不过……因与袁绍交恶士卒多有死伤,自中军以下缺员甚多,恐怕没有多余士卒可供你调遣。你且与郭嘉等人同参军机,日后招募新军再归你统领吧!”

楼圭颇不甘心:“孟德莫非耍笑?司马无兵岂不成了空头衔?”

“哈哈哈……”曹操一笑而置之,“许都建宅粮饷照发,愚兄岂能亏待你?士兵早晚会给你补上的,咱们是老朋友了嘛!”说罢打马扬鞭先走了。楼圭无可奈何,只得苦笑相随。

两人带着卫兵回归屯兵之处,离着寨门甚远,就见前方熙熙攘攘。恍惚见几个卫兵正围作一团殴打什么人,旁边还有个破破烂烂的平板车,车上坐着个衣衫褴褛之人。曹操不禁皱眉,招呼许褚道:“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若有作奸犯科之辈送交县寺治罪;若士卒无故滋事,我要狠狠责罚。堵在大营门口打人,这成何体统!”

曹操本无暇关注此等小事,本可遣散人群回去理事。但自从官渡得胜,士卒如释重负军纪松弛,今天出了这样的乱子,正好杀几个人作法立威,因而驻马辕门冷森森盯着人群,把刚才打人的几个兵吓得直哆嗦。许褚问明缘由过来汇报:“启禀主公,士卒非无故滋事,乃是有人冒认官亲!”

“胡说!”那挨打之人听到许褚的话一跃而起,“我明明就是官亲!何言冒认?”

许褚见他嘴硬就要下令拿人,曹操举手拦住,仔细打量这个人:披头散发满脸污垢,春风料峭的时节仅穿了单衣,破破烂烂露着肮脏的臂膀,寻不到腰带系了条草绳,脚下连鞋都没有。一旁平板车坐的似乎是个老妪,白发苍苍皱纹堆垒,穿了件脏兮兮的破棉袄,吓得低着脑袋不敢看人——这分明就是一对乞丐嘛。

曹操摇了摇头:“流散之民无以生计倒也罢了,冒认官亲实在可恶,送交县寺治罪。”说罢便不再理睬了,打马就要进营。

那穷汉还欲辩解,众军兵一拥而上就要捆绑,那人避无可避索性放声大呼:“你这老儿好大胆子,我若寻到叔父一一相告,他老人家位高权重,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且慢!”曹操猛然驳马,又瞅了那肮脏的穷汉一眼,这才看出此人年纪其实不大,“放开他……你说要我这老儿的命?好啊,那我这老儿倒要问个明白了,你那叔父究竟是何人啊?”

那穷汉真是被打怒了,叉着腰大言不惭:“你问我堂叔父还是问我那大名鼎鼎的族叔?”

“哦?”曹操暗自咬牙,“我都想认识认识。”

“我那嫡亲的堂叔乃是明亭侯、都护将军曹子廉,我那族叔就是当朝司空曹孟德!”

曹操差点气乐了:“如此说来你还是侯门之后喽。那你看我这老儿又是何等样人呢?”士兵们瞧出来了,曹操根本不认识他,都捂着嘴嘿嘿直乐。唯有楼圭暗暗咋舌——曹孟德啊曹孟德,身为当朝宰辅对一介小民还要锱铢必较,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那人听出他有意挖苦,厉声骂道:“我瞧你这老儿乃鼠肚鸡肠、阴狠毒辣、嫉贤妒能一无赖奸贼!”

许褚深知曹操易怒,这一嗓子嚷出来,此人非千刀万剐了不可。不等发话便上前按住那穷汉,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曹公,不要命了吗?”

哪知那人不惧反喜,挣扎着大喊大叫:“他就是曹公……叔父!是我啊!我是休儿啊……你不记得孩儿了吗……”

曹操原被他骂得脸色铁青,忽听“休儿”二字,心中怦然一动:当年族叔曹鼎之子早丧,留下遗腹子名唤曹休,孤儿寡母惨淡度日,后来兵荒马乱逃难在外,乡里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莫非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曹休?想至此愈加仔细端详,无奈他印象中的曹休还是个小娃娃,根本辨不出真伪。

正在焦急之际,忽见那平板车上的老妪放声大哭:“放开我儿啊……你们快放开他……我的老天爷啊……”

“住手!”曹操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前——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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