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痕-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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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世凯退位了，这场仗算是打完了。你知道吗，大哥将辞去一切职务归隐乡间。也就是说，我们不可以给他带来麻烦。
　　还有，袁世凯连续发来十几封电报要求我回京，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做个了断。我不想让你跟着我被人逼迫追杀，即便我不能给你个安定的环境，也不想带给你颠沛流离的生活。”元渊低沉的声音很富有磁性，竹筠觉得很少听到她这么低声细语的说话。她怔了怔，眼眸定定的望着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当她看到这双深邃幽蓝的眼睛浮现出脉脉深情，渐渐生出的雾滴聚拢起来，晶亮的眸子一眨就要滴出来似地。
　　心里又是一疼，她走近两步拉着元渊的手说道：“不用跟我解释的，你做的任何决定总有你的理由，我明白的就明白，不能明白的也会慢慢明白的。”
　　她更紧的握了握这双微微发凉的手掌，眼神依然坚定，“还是这句话，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居仁堂。
　　晚上，灯火通明，偌大的殿堂此时显得十分冷清，连呼吸也能听见，袁克定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隐隐酸疼。要是往日，他的父皇早就会叫他起来说话，或者让侍从搬个凳子给他坐，以体谅他的伤腿不便。
　　
　　他按了按自己早就酸麻的腿，抬起了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皇。袁世凯沉着脸靠在椅子里，脸色颓唐惨淡，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张龙椅是袁克定亲自为他父皇登基采办来的。他是按照欧洲大皇帝的座椅替他的父皇定制的，深色高背龙椅很是显赫威武，虽是西方豪华座椅，同时也镶刻着中国帝王的象征，龙的图腾。袁克定不是在看父皇，而是呆呆的盯着龙椅，似乎想看出什么道道出来。
　　袁世凯鼻孔出气，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发火了。他颓废的窝在宽大的龙椅里，肥胖臃肿的身躯懒得挪动一下，胸前的两排金色纽扣也不甚整齐，好几颗扣子并没有扣上，露出鼓起的肚腩，因为呼吸急促起伏得厉害。
　　“父皇，夜深了，儿臣恭请父皇早点歇息。”袁克定低下了头，矮着声音说道。
　　不说话还好，这一出口，袁世凯突然来了精神，腾地坐直了身体，伸出短粗的手指头指着座下的儿子骂道：
　　“你，你这个逆子！你是想气死我啊，你竟敢背着我调集军队跟那帮家伙打战！我的家底都让你给败光了啊！”
　　“父皇！这件事儿臣事先没禀告父皇是儿臣的错，可是这场仗的失误并非儿臣之错！”袁克定突然挺直了腰杆，像个不认错的孩子似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恼怒的说道：“儿臣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本可以反扑成功，一举歼灭叛军。可惜功败垂成！”
　　他目露凶光，攥着的拳头恶狠狠的砸在地面上，也不知痛似地横着两道浓密的眉毛说道：“父皇，您的北洋精锐之师早就不听调度了，您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袁世凯似乎呆愣了一下，停顿了半晌，光溜溜的脑壳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也没说一句话便颓唐的跌坐在龙椅里。
　　他的三个爱将，段祺瑞早就托病不出，连受封的爵位也不接受。他虽然没有公开发表什么反对称帝的言论，这等言行也明摆着是消极应对，不作为的反对。
　　冯国璋虽然明着是支持他当皇上的，来居仁堂跑得最勤快，可是这个人居心叵则，袁世凯对他是疑虑重重，不想重用。
　　还有个最重要也是袁世凯引为知己的朋友，他的总理大臣徐世昌。老徐当初力挺他当大总统，还替他出谋划策，排除异己，可以说有他袁世凯的今天，老徐功绩甚大。
　　但是在称帝的最紧要关头，老徐第一个撂挑子，辞职不干了。
　　袁世凯当然没有准许，还派人看住他不准他离开北京。这个老徐可好，装病在家不出来了。大半年都没见到他，销声匿迹了一般，叫袁世凯气得不行。
　　莫非——
　　莫非我真的做错了，怎么落得今天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还在声色俱厉的声讨那些阴奉阳违的军官们，想着怎么惩罚他们。但是他已经没有气力再管这些破烂事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总管钱福顺上来。
　　钱福顺哈着腰走了上来，轻轻托起他的骼膊扛在肩膀上，搀扶着他走下台阶。
　　“皇上，小心点啊。”
　　袁世凯身材臃肿，精神虽然萎靡不振，不过他身体底子好，走下台阶后嫌钱福顺蹑手蹑脚的不舒坦，忽然撒了手。
　　钱福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伺候的不周到，正提心吊胆的抹着汗珠子。
　　却听主子长叹一声，沉声说道：“你下去吧，请文妃过来。”
　　突地听到这句吩咐，钱福顺立刻弯下了腰应道：“奴才遵命。”
　　
　　袁世凯垂着双手走出了居仁堂，连正眼也没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袁克定不敢说话，默默的看着父亲挪动着矮壮的身躯走出了居仁堂。
　　
　　父皇真的失去斗志了——
　　他已经跟街边的老头子没有二样。
　　
　　文菲雪来到居仁堂时已经是午夜了，她知道皇上深更半夜的召她进宫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想了会儿，也揣测不出是什么事情，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忐忑。
　　卧室的灯光不甚明亮，桔黄色的暖光却没有半点暖意，身着青灰色睡袍的袁世凯躺在睡椅里，挺着的肚子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虽然已经入夏，但是空荡荡的寝室，地面的褐色地板被灯光照得发亮，增添了好些凉意，更让人觉得寒气渐生。浓重的药味很是难闻，文菲雪轻轻皱了下柳眉，她不常来这里，心想着皇上的身子骨真的不如以前了。
　　“来了啊，雪儿。”
　　袁世凯转过头看到一道亮丽的身影轻轻地走近自己。
　　文菲雪拜了个万福，“皇上安好。”
　　袁世凯看摆摆手，闷声说道：“免礼了，坐下说话。”
　　“雪儿不知皇上召见是为了何事？”
　　文菲雪坐在他身边的矮凳上，秀丽的脸上含着安详温和的笑容，往日的魅惑却已不见。
　　
　　袁世凯拍了拍扶手，长叹一声道：“元渊要回来了。”
　　文菲雪没有说话，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没有听见皇上在说什么，牵动的唇角微微一颤，似笑非笑，却是滋味百般，难以描述。
　　“蔡锷已发电报，说元渊已经入京。哼，他怕有人对元渊居心不良，请我保护元渊的安全。”袁世凯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妃子突然的变化。他对蔡锷的举动非常不满，空洞的双眼似乎生出了一些怒气，哼哼又说：“他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元渊是我的义女，是我亲封的郡主，是我的人啊！没有我的命令，在我的地盘上谁敢动她分毫！这个蔡松坡什么身份，搞什么玩意儿？”
　　
　　文菲雪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很是忧心，极力掩饰也无法消除掉迫切的关心，“皇上有所不知，当时臣妾就是发现有人对郡主不利，才背着皇上放走郡主的。”
　　她见袁世凯拧着眉头，神情不悦，又继续说道：“雪儿知道皇上器重郡主，爱惜郡主的才能。可是自古以来，嫉贤妒能的事常有，为了争宠谋害别人也不足为奇。皇上的本意是为了保护郡主，郡主留在京城里，在皇上身边是最安全的。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啊，那次谋杀郡主的事情皇上最清楚了，虽然是叛党报仇谋害郡主，其中也是有人浑水摸鱼罢了。臣妾知道，郡主能安然离开京城，也是皇上有意放的。不然臣妾怎能拿到通关令呢？”
　　
　　袁世凯呆了半天，好像文菲雪在替他找托词，不过他还是很受用的。哈哈一笑道：“雪儿啊，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既然蔡锷将军心存疑虑，为了慎重行事，臣妾倒是觉得皇上最好安排个可靠的亲信去保护郡主的安全才是。”
　　动听的声音里似乎还含着些恳求，而那一双失去往日神采的桃花眼猛然流露出来的焦虑和迫切的期待让见者无不为之喟叹。
　　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就让这个几近失去生机的女子突然的生出了许多风情。
　　
　　叹了口气，袁世凯坐了起来，抹了下光秃秃的脑袋，寻思道：“雪儿言之有理。渊儿离开很久了。我也退位了，说出的话没几个人听了。还有啊，现在京城里各种势力混杂不清，居心叵测的家伙不在少数。渊儿回来的事还是慎重的好啊。”
　　
　　文菲雪笑了说道：“皇上圣明。臣妾觉得金统领对皇上忠心可嘉，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袁世凯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点了点头说道：“嗯，俊业是个忠臣，与元渊也很熟识，这趟差事就让他来安排吧。”
　　
　　文菲雪觉得袁世凯召见她的本意并非是为了告诉她元渊回京这么简单。她寻思了片刻说道：“皇上召见臣妾是有什么交代吧？”
　　袁世凯双手撑着腰，黯淡的眼珠突然间焕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来，“爱妃啊，你真聪明！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吧。哈哈——知我者爱妃也！”
　　
　　　
　61、聚散终有时三　。。。　
　
　
　　背脊怎么突然间生了许多冷意，文菲雪感觉到自己坠入了冰窖般动弹不得。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有些发怔，脸上表露出来的笑容突然僵化，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也不能。




62

62、聚散终有时四　。。。　
　
　
　　街上到处是游行的队伍，高举着标语：“共和万岁，民主万岁！”，“打到窃国者，还我共和体制！”“抵制洋货，振兴中华，强国富民！”
　　游行队伍主要都是学生，还有一些工商联合会的人。
　　
　　客栈面朝大街，无论看不看，街上喧闹的声音震耳欲聋，有放鞭炮庆祝的，有跟着游行队伍敲锣打鼓的，热火朝天。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百姓。
　　全副武装的军警在人群里维持治安，似乎无精打采的应付着自己的职责，不像平日里凶神恶煞般的拿着枪棍驱赶民众。袁世凯还在总统位子上，虽然各地军阀提议重新选举，不过各地分歧非常大，这个新总统的人选真是太难选出了，就目前形势来看，没人比得上北洋军的实力。因此虽然闹得厉害，也没人敢出头。当然，这种微妙的时候，不能选举自己当总统，更不愿意选举别人做总统，所以更多的人是处于观望状态。
　　
　　“两位小姐还要点什么尽管吩咐，小的立刻准备。”
　　小伙子个头不高，穿着整洁干净，手脚利索，将果品茶水放在桌上，满脸堆笑的看着两位客人。
　　竹筠客气的说道：“不必，麻烦小二哥了。”
　　小二识趣的退了出去。
　　竹筠看了眼站在窗边的元渊，见她看得很入神，也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们找到的这家客栈是蔡锷介绍的，这里是滇人秘密集会的联络点，十分安全可靠。
　　“袁世凯退位了，百姓们真的很高兴呢。”
　　元渊淡淡一笑，叹道：“百姓们真的很高兴，可惜他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元渊，袁大总统会来接你吗？”
　　竹筠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她有种预感，这次京城之行不会简单，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种恐慌，她很想劝劝元渊不要太执着，不要急着去见袁世凯，还是等等再说，可是她又不想看到元渊为难。
　　元渊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刚想关心却听到有人敲门。
　　二人明显一怔，她们是暗暗潜入京城的，除了蔡锷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她们的行踪，也就是说，她们来京城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泄露出去的。
　　来人会是谁？
　　竹筠按了按元渊的手，“我去开门。”
　　元渊点点头，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别来无恙，郡主？”
　　门口站着长衫男子，金俊业。他一身便装，戴着帽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皆是便装。
　　“我奉命来接郡主回总统府，请吧。”
　　竹筠警惕的盯着他，“有什么手续证明你是奉命前来？袁世凯已经不是皇上了，你们阵营派别林立，我们怎么相信你？”
　　金俊业瞥了竹筠一眼，他脸色刻板，听到这句话时，没什么变化的面容稍稍牵动了一下，“小姐过虑了。”
　　元渊摇摇头说道：“这样对金统领说话是冒犯了，不过她说得不错，你虽然听命于总统，却是陆建章的人，我们不得不慎重。”
　　金俊业冷冷哼了声，扬了扬脖子，傲慢的看着她，“郡主不相信我，也会相信一个人。”
　　竹筠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听他这样说便不自觉的看了看门外。
　　
　　窗户已经闭上，春风却趁着窗格不严实钻了进来，拂动脸颊痒痒酥酥，几缕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户纸洒进了屋子，也让北方迟到的春日增添了好些暖意。
　　竹筠甚是奇怪，这种香气好熟悉，是在哪里闻到过。
　　乍闻之下好像很不习惯，偏浓郁了些，再闻时却是透心的凉意，很是沁人心扉。
　　却是春风带来的花香，和着来人的气息飘进了屋子，人未进入，迷人的气味已经弥漫了整个空间。
　　来人迈着轻盈的脚步缓缓而来，直到走近元渊，才轻声说道：“好久不见了，郡主。”
　　
　　轻柔的声音没有魅惑，可以听出来这声音里含着许多激动，还有思念。
　　
　　灵动的眼眸闪烁着一些潮湿，她仔细打量着元渊，见她兀自发怔，往日的冷漠孤傲淡化了很多，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是什么呢？
　　是感激，高兴，或者是故人相见时的感叹，或许都有吧。
　　唯独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觉得心里一酸，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文贵妃。”竹筠走了上去，朝她盈盈下拜。
　　她对她是感激的，当时要不是这位贵妃的通关令让她们得以出城，无论如何她们是没法逃出去的。
　　可是心底总有种感觉，文贵妃对元渊真的不错，不仅不错，而且非常好，好的绝不次于她。
　　游移的目光投到竹筠身上，文菲雪柔和的声音很亲切，“纪姑娘辛苦了。”
　　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