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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醒世恒言-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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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爬上墙头。其时夏末秋初,其夜月色正明如昼。将身望下一跳,跳在地上。
  道:“好了!”一直望丈人家来。
  隔十数家,黑地里立在屋檐下,思量道:“好却好了,怎地得他门开?”踌躇不决。只见卖烧饼的王公,挑着烧饼担儿,手里敲着小小竹筒过来。忽然丈人家门开,走出春梅,叫住王公,将钱买烧饼。任珪自道:“那厮当死!”三步作一步,奔入门里,径投胡梯边梁公房里来。掇开房门,拔刀在手,见丈人、丈母俱睡着。心里想道:“周得那厮必然在楼上了。”按住一刀一个,割下头来,丢在床前。正要上楼,却好春梅关了门,走到胡梯边。被任珪劈头揪住,道:“不要高声!若高声,便杀了你。你且说,周得在那里?”那女子认得是任珪声音,情知不好了,见他手中拿刀,大叫:“任姐夫来了!”任珪气起,一刀砍下头来,倒在地下,慌忙大踏步上楼去杀奸夫淫妇。正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时任珪跨上楼来。原来这两个正在床上狂荡,听得王公敲竹筒,唤起春梅买烧饼,房门都不闭,卓上灯尚明。径到床边,妇人已知,听得春梅叫,假做睡着,任珪一手按头,一手将刀去咽喉下切下头来,丢在楼板上。口里道:“这口怒气出了,只恨周得那厮不曾杀得,不满我意。”猛想:“神前杀鸡五跳,杀了丈人、丈母、婆娘、使女,只应得四跳。那鸡从梁上跳下来,必有缘故。”抬头一看,却见周得赤条条的伏在梁上。任珪叫道:“快下来,饶你性命!”那时周得心慌,爬上去了,一见任珪,战战兢兢,慌了手脚,禁了爬不动。任珪性起,从床上直爬上去,将刀乱砍,可怜周得从梁上倒撞下来。任珪随势跳下,踏住胸脯,搠了十数刀。将头割下,解开头发,与妇人头结做一处。将刀入鞘,提头下楼。到胡梯边,提了使女头,来寻丈人、丈母头,解开头发,五个头结做一块,放在地上。此时东方大亮,心中思忖:“我今杀得快活,称心满意。逃走被人捉住,不为好汉。不如挺身首官,便吃了一剐,也得名扬于后世。”
  遂开了门,叫两边邻舍,对众人道:“婆娘无礼,人所共知。我今杀了他一家,并奸夫周得。我若走了,连累高邻吃官司,如今起烦和你们同去出首。”众人见说未信,慌忙到梁公房里看时,老夫妻两口俱没了头。胡梯边使女尸倒在那里。
  上楼看时,周得被杀死在楼上,遍身刀搠伤痕数处,尚在血里,妇人杀在床上。众人吃了一惊,走下楼来。只见五颗头结做一处,都道:“真好汉子!我们到官,依直与他讲就是。”
  道犹未了,嚷动邻舍、街坊、里正、缉捕人等,都来缚住任珪。任珪道:“不必缚我,我自做自当,并不连累你们。”说罢,两手提了五颗头,出门便走。众邻舍一齐跟定,满街男子妇人,不计其数来看,哄动满城人。只因此起,有分教任珪,正是:
  生为孝子肝肠烈,死作明神姓字香。
  众邻舍同任珪到临安府。大尹听得杀人公事,大惊,慌忙升厅。两下公吏人等排立左右,任珪将五个人头,行凶刀一把,放在面前,跪下告道:“小人姓任名珪,年二十八岁,系本府百姓,祖居江头牛皮街上。母亲早丧,止有老父,双目不明。前年冬间,凭媒说合,娶到在城日新桥河下梁公女儿为妻,一向到今。小人因无本生理,在卖生药张员外家做主管。早去晚回,日常间这妇人只是不喜。至去年八月十八日,父亲在楼下坐定念佛。原来梁氏未嫁小人之先,与邻人周得有奸。其日本人来家,称是姑舅哥哥来访,径自上楼说话。日常来往,痛父眼瞎不明。忽日父与小人说道:”什么阿舅常常来楼上坐,必有奸情之事。‘小人听得说,便骂婆娘。
  一时小人见不到,被这婆娘巧语虚言,说道老父上楼调戏。因此三日前,小人打发妇人回娘家去了。至日,小人回家晚了,关了城门,转到妻家投宿。不想奸夫见我去,逃躲东厕里。小人临睡,去东厕净手,被他劈头揪住,喊叫有贼。当时丈人、丈母、婆娘、使女,一齐执柴乱打小人,此时奸夫走了。小人忍痛归家,思想这口气没出处。不合夜来提刀入门,先杀丈人、丈母,次杀使女,后来上楼杀了淫妇。猛抬头,见奸夫伏在梁上,小人爬上去,乱刀砍死。今提五个首级首告,望相公老爷明镜。“大尹听罢,呆了半晌。遂问排邻,委果供认是实。所供明白,大尹钧旨,令任珪亲笔供招。随即差个县尉,并公吏仵作人等,押着任珪到尸边检验明白。其日人山人海来看。
  险道神脱了衣裳,这场话非同小可。
  当日一齐同到梁公家,将五个尸首一一检验讫,封了大门。县尉带了一干人犯,来府堂上回话道:“检得五个尸,并是凶身自认杀死。”大尹道:“虽是自首,难以免责。”交打二十下,取具长枷枷了,上了铁镣手肘,令狱卒押下死囚牢里去。一干排邻回家。教地方公同作眼,将梁公家家财什物变卖了,买下五具棺材,盛下尸首,听候官府发落。
  且说任珪在牢内,众人见他是个好男子,都爱敬他。早晚饭食,有人管顾,不在话下。
  临安府大尹与该吏商量:任珪是个烈性好汉,只可惜下手忒狠了,周旋他不得。只得将文书做过,申呈刑部。刑部官奏过天子,令勘官勘得本犯奸夫淫妇,理合杀死,不合杀了丈人、丈母、使女,一家非死三人。着令本府待六十日限满,将犯人就本地方凌迟示众。梁公等尸首烧化,财产入官。
  文书到府数日,大尹差县尉率领仵诈、公吏、军兵人等,当日去牢中取出任珪。大尹将朝廷发落文书,教任珪看了。任珪自知罪重,低头伏死。大尹教去了锁枷镣肘,上了木驴。只见:四道长钉钉,三条麻素缚。
  两把刀子举,一朵纸花遥
  县尉人等,两棒鼓,一声锣,簇拥推着任珪,前往牛皮街示众。但见犯由牌前引,棍棒后随。当时来到牛皮街,围住法场,只等午时三刻。其日看的人,两行如堵。将次午时,真可作怪,一时间天昏地黑,日色无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播土扬泥,你我不能相顾。看的人惊得四分五落,魄散魂飘。
  少顷,风息天明,县尉并刽子众人看任珪时,掷索长钉俱已脱落,端然坐化在木驴之上。众人一齐发声道:“自古至今,不曾见有这般奇异的怪事。”监斩官惊得木麻,慌忙令仵作、公吏人等,看守任珪尸首,自己忙拍马到临安府,禀知大尹。大尹见说大惊,连忙上轿,一同到法场看时,果然任珪坐化了。大尹径来刑部禀知此事,着令排邻地方人等,看守过夜。明早奏过朝廷,凭圣旨发落。次日巳牌时分,刑部文书到府,随将犯人任珪尸首,即时烧化,以免凌迟。县尉领旨,就当街烧化。城里城外人,有千千万万来看,都说:“这样异事,何曾得见!何曾得见!”
  却说任公与女儿得知任珪死了,安排些羹饭。外甥挽了瞎公公,女儿拾着轿子,一齐径到当街祭祀了,痛哭一常任珪的姐姐,教儿子挽扶着公公,同回家奉亲过世。
  话休絮烦,过了两月余,每遇黄昏,常时出来显灵。来往行人看见者,回去便患病,备下羹饭纸钱当街祭献,其病即痊。忽一日,有一小儿来牛皮街闲耍,被任珪附体起来。众人一齐来看,小儿说道:“玉帝怜吾是忠烈孝义之人,各坊城隍、土地保奏,令做牛皮街土地。汝等善人可就我屋基立庙,春秋祭祀,保国安民。”说罢,小儿遂醒。当坊邻佑,看见如此显灵,那敢不信?即日敛出财物,买下木植,将任珪基地盖造一所庙宇。连忙请一个塑佛高手,塑起任珪神像,坐于中间,虔备三牲福礼祭献。自此香火不绝,祈求必应,其庙至今尚存。后人有诗题于庙壁,赞任珪坐化为神之事,诗云:铁销石朽变更多,只有精神永不磨。
  除却奸淫拚自死,刚肠一片赛阎罗。
  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
  白发苏堤老妪,不知生长何年。相随宝驾共南迁,往事能言旧汴。前度君王游幸,一时询旧凄然。鱼羹妙制味犹鲜,双手擎来奉献。
  话说大宋乾道淳熙年间,孝宗皇帝登极,奉高宗为太上皇。那时金邦和好,四郊安静,偃武修文,与民同乐。孝宗皇帝时常奉着太上乘龙舟来西湖玩赏。湖上做买卖的,一无所禁,所以小民多有乘着圣驾出游,赶趁生意。只卖酒的也不止百十家。
  且说有个酒家婆姓宋,排行第五,唤做宋五嫂。原是东京人氏,造得好鲜鱼羹,京中最是有名的。建炎中随驾南渡,如今也侨寓苏堤赶趁。一日太上游湖,泊船苏堤之下,闻得有东京人语音。遣内官召来,乃一年老婆婆。有老太监认得他是汴京樊楼下住的宋五嫂,善煮鱼羹,奏知太上。太上题起旧事,凄然伤感,命制鱼羹来献。太上尝之,果然鲜美,即赐金钱一百文。此事一时传遍了临安府,王孙公子,富家巨室,人人来买宋五嫂鱼羹吃。那老妪因此遂成巨富。有诗为证:一碗鱼羹值几钱?旧京遗制动天颜。
  时人倍价来争市,半买君恩半买鲜。
  又一日,御舟经过断桥。太上舍舟闲步,看见一酒肆精雅,坐启内设个素屏风,屏风上写《风入松》词一首,词云:一春常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移残酒,来寻陌上花钿。
  太上览毕,再三称赏,问酒保此词何人所作。酒保答言:“此乃太学生于国宝醉中所题。”太上笑道:“此词虽然做得好,但末句‘重移残酒’,不免带寒酸之气。”因索笔就屏上改云:“明日重扶残醉。”即日宣召于国宝见驾,钦赐翰林待诏。那酒家屏风上添了御笔,游人争来观看,因而饮洒,其家亦致大富。后人有诗,单道于国宝际遇太上之事,诗曰:素屏风上醉题词,不道君王盼睐奇。
  若问姓名谁上达?酒家即是魏无知。
  又有诗赞那酒家云:
  御笔亲删墨未干,满城闻说尽争看。
  一般酒肆偏腾涌,始信皇家雨露宽。
  那时南宋承平之际,无意中受了朝廷恩泽的不知多少。同时又有文武全才,出名豪侠,不得际会风云,被小人诬陷,激成大祸,后来做了一场没挞煞的笑话,此乃命也,时也,运也。正是:
  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话说乾道年间,严州遂安县有个富家,姓汪,名孚,字师中,曾登乡荐,有财有势,专一武断乡曲,把持官府,为一乡之豪霸。因杀死人命,遇了对头,将汪孚问配吉阳军去。
  他又夤缘魏国公张浚,假以募兵报效为由,得脱罪籍回家,益治资产,复致大富。
  他有个嫡亲兄弟汪革,字信之,是个文武全才。从幼只在哥哥身边居住,因与哥哥汪孚酒中争论一句问绐彆口气只身径走出门,口里说道:“不致千金,誓不还乡!”身边只带得一把雨伞,并无财物,思想:“那里去好?我闻得人说,淮庆一路有耕冶可业,甚好经营。且到彼地,再作道理。”只是没有盘缠。心生一计:自小学得些枪棒拳法在身,那时抓缚衣袖,做个把势模样。逢着马头聚处,使几路空拳,将这伞权为枪棒,撇个架子。一般有人喝采,赍发几文钱,将就买些酒饭用度。
  不一日,渡了扬子江。一路相度地势,直至安庆府。过了宿松,又行三十里,地名麻地坡。看见荒山无数,只有破古庙一所,绝无人居,山上都是炭材。汪革道:“此处若起个铁冶,炭又方便,足可擅一方之利。”于是将古庙为家,在外纠合无籍之徒,因山作炭,卖炭买铁,就起个铁冶。铸成铁器,出市发卖。所用之人,各有职掌,恩威并著,无不钦服。
  数年之间,发个大家事起来。遣人到严州取了妻子,来麻地居祝起造厅屋千间,极其壮丽。又占了本处酤坊,每岁得利若干。又打听望江县有个天荒湖,方圆七十余里,其中多生鱼蒲之类。汪革承佃为己业,湖内渔户数百,皆服他使唤,每岁收他鱼租,其家益富。独霸麻地一乡,乡中有事,俱由他武断。出则佩刀带剑,骑从如云,如贵官一般。四方穷民,归之如市。解衣推食,人人愿出死力。又将家财交结附近郡县官吏,若与他相好的,酒杯来往;若与他作对的,便访求他过失,轻则遣人讦讼,败其声名;重则私令亡命等于沿途劫害,无处踪迹。以此人人惧怕,交欢恐后,分明是:郭解重生,朱家再出。气压乡邦,名闻郡国。
  话分两头。却说江淮宣抚使皇甫倜,为人宽厚,颇得士心。招致四方豪杰,就中选骁勇的,厚其资粮,朝夕训练,号为“忠义军”。宰相汤思退忌其威名,要将此缺替与门生刘光祖。乃明令心腹御史,劾奏皇甫倜糜费钱粮,招致无赖凶徒,不战不征,徒为他日地方之害。朝廷将皇甫倜革职,就用了刘光祖代之。那刘光祖为人又畏懦,又刻薄,专一阿奉宰相,乃悉反皇甫倜之所为,将忠义军散遣归田,不许占住地方生事。可惜皇甫倜几年精力,训练成军,今日一朝而散。这些军士,也有归乡的,也有结伙走绿林中道路的。
  就中单表二人,程彪、程虎,荆州人氏。弟兄两个,都学得一身好武艺,被刘光祖一时驱逐,平日有的请受都花消了,无可存活,思想投奔谁好。猛然想起洪教头洪恭,今住在太湖县南门仓巷口,开个茶坊。他也曾做军校,昔年相处得好,今日何不去奔他,共他商议资身之策。二人收拾行李,一径来太湖县寻取洪恭。洪恭恰好在茶坊中,相见了,各叙寒温,二人道其来意。洪恭自思家中蜗窄,难以相容。当晚杀鸡为黍,管待二人,送在近处庵院歇了一晚。
  次日,洪恭又请二人到家中早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多承二位远来,本当留住几时,争奈家贫待慢。今指引到一个去处,管取情投意合,有个小小富贵。”二人谢别而行,将书札看时,上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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