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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离魂-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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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用替她担心。”
紫菀又道:“她我是不担心了,我只担心你。这一下到了法国,一眼望去都是红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你到哪里去找个可心的人呢?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我看那个阿陈倒不错,你觉得呢?”
唤茶撇撇嘴道:“没觉得,先看着再说吧。”随即和紫菀一阵嬉笑,两个把头发洗了,唤茶用洋手巾替她拧干长发上的水,一下一下地梳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长发还没干透,门口就传来吴菊人说话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唤茶道:“姑爷真是一时三刻也离不开小姐。”
紫菀啐了一声,上床靠在一大堆枕头上,唤茶替她把半干的长发拢了拢,用块干洋巾子垫着,放在薄被上,那床上立时像铺了一张黑丝网。
吴菊人在门口说话道:“唤茶,有洋人大夫来替夫人诊病,夫人醒着吗?”意思是该盖的盖上,该收的收着,别让洋人看了便宜去。
唤茶一听有外人,哪里用得着他提醒,把洋巾一卷,满把头发都卷在里头,又拿件大衣服罩在胸前,盖住紫菀身上穿的月白色无领睡袄,才道:“知道了,请进来吧。”要依得她,顶好有帐子放下才好。
紫菀暗暗好笑,这外国医生看病,又是听心肺又是看面色,岂是像中国的大夫一样隔着帕子搭搭脉博就可以了的。
吴菊人陪了洋人医生进来,那医生头发胡子雪白,身板倒是笔直,见了紫菀,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夫人,你好。”
紫菀笑着点了下头,说:“早上好。”转头对唤茶说:“你去下头看看阿陈,送点吃的给他。”她是有意要支开唤茶,好和医生用英文说话。
有吴菊人在旁边,唤茶不好太过任性,依言去装了一碗粥,放在一只盖盅里,搁进食篮,又拿了一碟子糟青鱼、一碟子萝卜干一同装了,到二层楼下的三等舱去看阿陈。
阿陈住的是一个四人间,和另外三个洋人住在一起。那三个洋人中一个是马赛人,一个是犹太人,还有一个是英国人,加上阿陈这个浙江吴镇乡下人,四个人白日相对,是一句话都没有。马赛人和犹太人在房里只是睡一觉,早上起来就出去,抽烟喝酒打牌消磨时间,英国人和阿陈一样,晕船晕得晨昏不知,一条命去了有一半多。
唤茶拎着食篮小心地躲着甲板上楼梯上随处可见的洋人,心里直犯嘀咕。壮着胆子下了两层楼,找到三等舱,敲敲第五扇门,喊道:“阿陈哥哥,在里面吗?”
阿陈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忽听门口有女子声音叫他,知道是自家人,忙应道:“在,是唤茶姐姐吗?请进。”声线细弱,有气无力。
唤茶推门进去,看见两个男人躺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低着眼睛地道:“阿陈哥,夫人让我给你送点粥来,我放在这里了,你自己起来吃吧。”
阿陈好容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来了,哪能轻易便放走了,何况来的人还是这个标致伶俐的俏丫头?道:“唤茶姐姐坐一下,我这就吃,吃好了姐姐一起带去,不是省得走一趟了吗?”忙忙地坐起来,仔细掖好被角,又谢道:“劳烦唤茶姐姐了。”
唤茶听了觉得有理,便弯腰打开篮子盖,先把盅里的粥碗递给他,翻过篮子盖,就是一个现成的食案,把两碟小菜搁在上头,放在床沿上,说道:“我在外头等着。”
阿陈央求道:“唤茶姐姐陪我说会儿话吧,这一屋子都是洋人,我好些时候没说过话了。”
唤茶掩嘴一笑,倚着门,说道:“晕船晕成这样了,还有精神说话?”
阿陈把萝卜干咬得咯吱咯吱的响,筷子不停地划拉,转眼下去了半碗粥,停一停气说道:“说了话才有精神,不说话就是死人。这粥哪里来的?洋人还会煮粥?我要是早知道这洋人船上有粥,我早起来了。”
唤茶啐道:“美死你了,洋人给你煮粥!这是你家三老爷给我家小姐煮的,我家小姐心善,想你也是没吃没喝,特意留给你的。”
阿陈“啊”了一声,道:“我家老爷还会做这个?”又说:“夫人心善,我们三老爷却心偏,把姐姐留在身边,让我和三个赤佬住一屋,天天出去喝酒,喝醉了回来就躺下扯酒酣,浑身的酒臭气,也不说洗洗再睡,薰也薰死我了。”
唤茶“嗤”地笑一声,看一眼屋里躺着的那个“赤佬”,道:“谁让你是个小子呢?夫人跟前不用你,你只好和赤佬混在一起。听说他们喝酒都是只喝酒,不吃菜的?”自来内宅女眷跟前只用女仆丫头,男仆小子们只在二门外听传,跟老爷出门办差。因此唤茶可以住得头等舱,阿陈虽是吴菊人的心腹亲随,生意买卖上头,还有小笔的银钱过手,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也只能住在三等舱里,和别人挤一挤。


阿陈当然明白,不过是逗她说话,顺着她的话头道:“可不是吗,在外头喝了不够,回来时也拿着酒瓶子,对着瓶子咕嘟咕嘟喝一口,抱着瓶子就睡,睡醒了又喝。喝得个个都有个酒糟鼻子,也不嫌丑。”
唤茶看一眼那个英国人,那个英国人也呆呆地看着她,唤茶看见这洋人脸上虽然没有个红鼻子,但整张脸却是红红白白的。白是白,白里透出些红来,却又不是闺中女儿那种腻白,看着说不出的怪异。扑嗤一笑,说道:“阿陈哥真会说笑话。亏得他们听不懂,不然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你当心挨他们拳头。”
阿陈把粥吃完,意犹未尽,问道:“唤茶姐姐,还有吗?”
唤茶笑道:“没了。一开始不好吃得太多,你要是好些了,就起来散散,回头我就去焖米饭,饭上头再炖了只芙蓉蛋。我们小灶的饭好吃,你要想吃,就自己上来吧。”收了碗筷放在食篮里,道:“我走了,你就慢慢和赤佬们混吧。”
阿陈道:“我宁可睡在三老爷门口,也不要再闻他们的臭气。唤茶姐姐,你煮饭时多焖一碗,我一定上来吃。没有芙蓉蛋也不要紧,有萝卜干下饭就很好了。”
唤茶道:“好的,我给你留一碗。”转身时看见那洋人还在看她,那红白脸上一双眼珠是浅灰色的,跟无瞳一样的甚是呆滞,又是一笑,拎了食篮上楼去了。
回去洋人医生已经走了,吴菊人坐在紫菀的床边,拿了把梳子正替她梳头编辫子,两个人低声说笑,丝毫没注意她已经进来。唤茶吐一下舌头,悄悄退到外间,拿了换下的衣服去洗。
晚上唤茶在米饭上头蒸了一只腊鸡腿和一块咸鲞鱼,把一锅饭蒸得喷香扑鼻,再加一小砂锅的火腿脚爪干菜汤,麻油拌的西瓜皮丝,这一餐饭即使不在船上,也很有样子了。吴萸人太太怕他们吃不惯洋人的饭菜,备下了大量的干菜干笋、腌肉火腿、咸鱼虾米,腐|乳酱瓜、甜咸蜜饯等,甚至油盐酱醋,大小砂锅,除了新鲜菜蔬,应有尽有。吴菊人刚上船时对西洋饭菜还觉得新鲜,紫菀是早就习惯了,因此没有早早的拿出来。这一下紫菀犯了胃酸的毛病,吃什么都吐,吴菊人便想起这些救命的东西来了。唤茶也是个有心人,没有菜蔬,就把船上给头等舱客人消暑的西瓜留着瓜皮,片去瓜皮瓜瓤,用盐抓拌去了水,浇点香麻油,便是一道小菜。
阿陈也起了床,换了干净衣服,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脚下虚浮地爬了上来扣头等舱的门,见了唤茶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嘴甜得抹了蜜。吃了两碗米饭,精神也有了,脑子也活泛了,两天后和底下厨房里一个宁波人熟得像兄弟,用一个韭菜边的金戒指换来了在厨房来去的方便。这样一来唤茶的小炉子上花样就多了不少,这天更是端了一碟金针木耳炒面筋上来,吴菊人吃得高兴,唤茶看着他也笑眯眯的,语气热络地说:“阿陈哥好本事,这下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阿陈眉开眼看地道:“唤茶姐姐想要什么,只要这船上有,我一定给你弄来。”
唤茶却道:“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又道:“你仔细些,别太招摇,洋人可凶,你在他们那里装神弄鬼的,把他们惹毛了,不是玩的。”
阿陈喜得抓耳挠腮,道:“我才不怕他们。他们有事求着我呢,不会来找我麻烦。”
唤茶好奇,问:“他们求你什么?”
阿陈道:“他们想要上头的好酒,我许给他们一人一瓶。”
唤茶奇道:“你从哪里去弄那些好酒?买?你进得去吗?还是让三老爷去买?”
阿陈得意地一笑,说道:“让三老爷花钱去买算什么本事?我对酒吧里的两个人说,给他们一人一套画片,他们恨不能白送给我。”
唤茶追问道:“什么画片这么灵,观音菩萨?”
阿陈嘿嘿一笑,说道:“这个就不告诉你了。”
唤茶看他一脸贼忒兮兮的笑容,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起身逐他道:“去去,下去睡觉去,你要真有本事,你明天给我弄条活鱼来。这整天整月的在海上飘着,连条鲜鱼也吃不着。整天都是咸鲞鱼糟青鱼,吃得来腥气煞了。明天我要鲜鱼氽鱼丸子,肉不细洁的,鱼腥刺多的都不要。”
阿陈笑嘻嘻地道:“唤茶姐姐,你也太小瞧人了。这么大个海,要活鱼不是最简单的了?你放心,明天我一定给你弄条鱼来。”
到了明天早上快中午时,阿陈真的捧了一条海鲈鱼来,装在一只浅木盆里,放了两指深的水,引得那条鱼在浅水里跳泼不止,越发的显得鲜活。
唤茶接过鱼,回头一笑,问:“怎么来的?”
阿陈老老实实地道:“钓的。我原以为在海上钓鱼便当得很,没想到这船开得快,机器桨打的水花高,鱼不上钩。我一早上就钓了这一条鱼。”
唤茶先是有些不喜他的太活泛太滑头,这时倒被他的实在引得眼睛一亮,说道:“饿了没有?我早上蒸了阴米,浇点桂花糖吃,可香。”那阴米是把蒸熟的糯米饭晒干,收在瓮里,几年都不霉不坏。吃的时候只要略微加热一下就可以了,正是路上吃的东西。
阿陈道:“一早都没吃东西,真饿了。唤茶姐姐给盛一碗。”
唤茶给了盛了一碗,浇上多多的桂花糖,阿陈吃着,看唤茶杀鱼取肉做丸子,吃完了又替她扇火,看看煤不多,又说去弄一箱煤来。唤茶身边多了这么个得力的人,又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本来觉得无聊的船上漫漫旅途也变得有趣了。
第三十九章 结发
第三十九章 结发
法国人对埃及情深似海,隔山隔水也要亲吻一下艳后的脚趾。“法老”投桃报李,一路追风逐浪,望马赛而去。过了南中国海,印度洋,阿拉伯海,穿过狭窄的红海,经过苏伊士运河,进入了地中海。海水蓝了又绿,绿了又蓝。此时苏伊士运河开通还不到三十年,整个西方都为这个盛举而疯狂,英国和欧洲各国为了苏伊士运河大动阵仗,英国驻军十万,意图控制运河。
英国有日不落的强势,“法老”有法国作后盾。近乡情炽,阿陈房里的英国人和那个马赛人彼此看对方都生厌,一日因小事发生了口角,大打出手,阿陈躲在一边惨遭池鱼之殃,被飞过来的酒瓶子划破了头,削去一点耳垂,登时鲜血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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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菊人听说后,命唤茶去照顾一下。唤茶只好再次下到三等舱,替阿陈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房间里马赛人已经被犹太人哄出去喝酒去了,剩下那个英国人靠在床上,咧着嘴忍着痛用湿布擦血咯巴。
唤茶看阿陈的伤也没什么要紧的,仍然说道:“小心些,别沾上生水,别吃发物,海鱼海虾别碰,管着点嘴。这两天也别四处钻,厨房少去,酒吧少泡,老老实实呆着吧。听人说就快到了,别山高水长都走过了,倒为了这点小毛小病弄得倒下。”
阿陈听她一句一句虽是数落,却是句句透着关心,心中得意,便有些不知轻重,嘻皮笑脸地说道:“唤茶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比我亲妈还亲的姐姐。你能来看我,我定是上辈子修了大德,不,是修了三辈子的德,才能有你这么个姐姐疼我。”
唤茶听着不像话,竖是眼睛骂道:“你满口里胡说什么呢?什么亲爹亲娘亲姐姐的?我是听你家三老爷吩咐才来的,你当谁愿意来你这个酒窖子?这眼珠子也没有的洋人怎么就只打破了你的头割了你的耳朵,没有把你的舌头割了?我是伺候我家小姐的,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伏侍你?”
阿陈被她一顿痛骂,愁眉苦脸地道:“唤茶姐姐,我浑身的血只有七缸半,这一下去了有三缸,你怎么还骂我呢?又不是我惹的事,要骂,你去骂那没眼珠子的赤佬去呀?”
唤茶被他的无赖腔调气得不轻,果然冲那灰眼睛的英国人说道:“嗨你,又没喝多了酒发酒疯,打的什么架?要打也到宽一点的地方去,在屋子里头抡的什么拳头?他惹着你了,你要见他的血?一缸子臭血,腥也腥气煞了。马上就到家了,就不知道消停些?”
她一头骂,阿陈一头随声附和,“对”,“就是”,待听到她说“一缸子臭血腥气”,忙辩道:“唤茶姐姐,怎么又说到我了?我的血就算腥气,也不是故意要放出来臭姐姐的。”
唤茶被他说得忍不住倒笑了。她这一笑,没想到引得那个英国人开口了,说道:“姑娘,你说得太快,我听不懂。”语调虽然不准,却实实的是一句中国话。这一下把唤茶惊得哑口无言,指着他半天才道:“你……你……你会说中国话?”
英国人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会一点。姑娘,你好,我姓怀特。请问姑娘芳名?”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却甚是清晰。
唤茶头一次听洋人说中国话,且说的她全都懂,还会说“芳名”这么文绉绉的词,又惊又奇,把生气的早忘了,说道:“你既然会说中国话,难道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字不能随便问的?”
那英国人怀特道:“我听他叫你‘茶’,”指一下阿陈,“那我可以叫你Tea吗?”
唤茶不悦道:“胡说八道,你才该被‘踢’一脚。”
怀特摇头道:“Tea,就是‘茶’,不是踢人的踢。”
唤茶奇道:“咦,真是有意思,这洋人倒教起我来了。我管你踢不踢的,没工夫跟你废话。”转头对阿陈道:“我上去了,你没好之前不许上来,仔细惊着了夫人,三老爷也不会饶过你。”
阿陈捂着耳朵道:“唤茶姐姐,你好狠的心。这船上我又没个伴,你不叫我上去,我一个人要厌气煞了。”
唤茶道:“你狐朋狗友多得很,不会厌气的。”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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