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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匆匆,太匆匆-第12部分

小说: 匆匆,太匆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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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说大笑馆,这儿又不是迪斯奈乐园。我是说孝顺的孝,你看,忠孝仁义,就缺了个孝字!念起来怪怪的。而且,既有大慈馆,为何不来个大悲馆!”
  “大悲馆?你今天的谬论真多!”
  “大慈大悲,是佛家最高的境界!我佛如来,勘透人生,才有大慈大悲之想。”
  “什么时候,你怎么对佛学也有兴趣了?”他问。
  “我家世代信佛教,只为了祈求菩萨保平安,我们人类,对神的要求都很多。尤其在需要神的时候,人是很自私的。可是,佛家的许多思想,是很玄的,很深奥的,我家全家,可没有一个人去研究佛家思想,除了我以外。我也是最近才找了些书来看。”
  “为什么看这些书?”
  “我也不知道。只为了想看吧!我看书的范围本来就很广泛。你知道,佛家最让人深思的是‘禅’的境界,禅这个字很难解释,你只能去意会。”
  “你意会到些什么?”
  “有就是没有,真就是假,得到就是失去,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远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于是,大彻大悟;有我也等于无我!”
  他盯着她,不知怎的,心里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谈什么真就是假,谈什么得到就是失去……他不喜欢这个话题,离别在即,所有的谈话都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安的地方,他握牢了她的手,诚挚的说:“我不够资格谈禅,我也不懂得禅。我只知道,得到决不是失去。鸵鸵,今天只有你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你代表了我所有的家人,所以,愿意我用‘妻子’的名义来称呼你吗?最起码,你知我知,你是我的妻子!”
  她抬头看他,把头柔顺的靠在他肩上。
  “知道就是不知道……”她还陷在她那一知半解的“禅”的意境中:“愿意就是不愿意,所有就是一无所有……”
  “喂喂!”他对着她的耳朵大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天就是地,地就是天,阴就是阳,阳就是阴,干就是坤,坤就是干,丈夫是我,你就是妻!”
  她睁大眼睛被他这一篇胡说八道,弄得大笑起来。于是,他们在笑声中离别华冈,车子渐行渐远,华冈隐在雾色中,若有若无,如真如幻。离愁别绪,齐涌而来,韩青望着华冈那些建筑物从视线中消失,还真的感到“有就是没有,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远的……”他摔摔头,摔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摔掉这种怆恻的悲凉……摔掉,摔掉,摔掉。
  可是,有些发生的事会是你永远摔不掉的。
  这天,徐业平兄弟带着方克梅和丁香一起来了。徐业伟拉开他的大嗓门,坚持的喊:
  “走走!我们一起去金山游泳去!今天我作东,我们在那儿露营!帐篷、睡袋、手电筒……我统统都带了,吴天威把他的车借给我们用!走走!把握这最后几天,我们疯疯狂狂的玩它两天!丁香!”他回头喊:“你有没有忘记我的手鼓?如果你忘了,我敲掉你的小脑袋!”
  “没有忘哪!”丁香笑吟吟的应着。“我亲自把它抱到车上去的!”
  “走走走!”徐业伟说是风就是雨,去拉每一个人,扯每一个人。“走啊!你们大家!”
  韩青有些犹豫,因为鸵鸵从华冈下山后就感冒了,他最怕她生病,很担心她是否吃得消去海边再吹吹风,泡泡水。而且,在这即将离别的日子里,他那么柔情缱绻,只想两个人腻在一起,并不太愿意和一群人在一块儿。他想了想,摸摸鸵鸵的额,要命,真的在发烧了。
  “这样吧,”他说:“你们先去,我和鸵鸵明天来加入你们,今天我要带她去看医生!”
  徐业伟瞪着鸵鸵,笑着: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生病!假若你和我一样,又上山,又下海,包你会结结实实,长命百岁!好了!”他掉头向大家,呼叱着:“要去的就快去吧,难得我小爷肯为大家举行惜别晚会,不去的别后悔!”
  “是啊!”丁香笑着接口。“我们还要生营火呢!”
  “那么,”徐业平笑着对韩青作了个鬼脸。“你们明天一定要赶来,我们先去了!”
  “好!”韩青同意。“走啊!走啊!走啊!”徐业伟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跑,丁香像个小影子般跟着他。他们冲出了门,徐业伟还在高声唱着:“欢乐年华,一刻不停留,
  时光匆匆,啊呀呀呀呀呀,
  要把握!“徐业伟每次的出现,都像阵狂飙,等他们全体走了,韩青才透出口气来。拉着鸵鸵,他央求她去看医生,她直播头,他就用双手捧定了她的头,重重的吻她,她挣扎开去,嚷着:
  “你就是这样,传染了有什么好?”
  “我就是安心要传染,”他正色说,这是他们间经常发生的事,他总要重复他的歪理由。“希望你身上的细菌能移到我身上来,那么,你原有九分病,我分担一半,你就只有四分半的病了!”
  “唉!”鸵鸵叹着气。“韩青!”她的眼圈又红了。“没认识你以前,我虽然交了好多男朋友,可是,只有你让我了解什么叫爱情。”
  “如果你真了解了,就为我去看看医生吧!”他继续央求。“吃点药,明天好了,我们才能好好的玩,是不是?你答应过我,要为我爱惜你自己,假若你这么任性,我去服兵役的时候,怎么能放得下心?”
  “好好好,我去,我去!”她屈服了。叹着气。“你以前说,我像你的母亲、姐妹、爱人、妻子、女儿……其实,正相反,你才像我的父亲、兄弟、朋友、爱人、丈夫……及一切!”
  他屏息三秒钟,为了她这句话,然后,他又重重的吻了她。终于,她去看了医生,只是感冒,没有什么太严重的。他喂她吃了药,就强迫她卧床休息。感冒药里总混合着镇定剂,她吃了药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又和往常一样,搬张椅子坐在床前,痴痴的看着她的睡相,看着她低阖的睫毛,看着她小巧的鼻子,看着她微向上弯的嘴角……他的爱人、朋友、姐妹、妻子。唔,这是他的妻子!不论是否缺一道法律程序,她已是他的妻子!奇怪,为什么有句俗话说:太太是人家的好!他就觉得,一千千,一万万个觉得:太太是自己的好!
  晚上七点多钟,鸵鸵还没睡醒,房东太太忽然来敲门,说有金山来的长途电话,他冲下楼去接电话,心里一点什么预感都没有,只以为是徐业平他们不甘寂寞,要他提前去参加“营火”会。拿起电话,他听到的是方克梅的声音,哭泣着,一连串的说:“韩青,徐业伟淹死了!你快来,业平和丁香都快发疯了!你快来,徐业伟淹死了!”
  “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徐业伟?那又会疯又会笑又会闹,又健康,又擅长游泳的孩子?那么年轻,那么强壮,那么有生命力的孩子?不不,这是个玩笑,这一定是个玩笑!徐业伟那么疯,什么玩笑都开得出来!这一定是个玩笑!“韩青,是真的!”方克梅泣不成声。“他下午游出去,就没游回来,大家一直找,一直找……救生员和救生艇都出动了,是真的!他们找到了他……刚才找到,已经……已经……已经死了!真的……真的……”
  抛下电话,他一回头,发现鸵鸵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鸵鸵问。
  “我要赶到金山去!”他喊着,声音粗哑:“他们说,徐业伟淹死了!”鸵鸵脸色惨白。“我跟你一起去!”她喊。
  “你不要去!”他往三楼下冲。“你去躺着!”
  “我要去!”鸵鸵坚决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们在八点钟左右赶到了金山。海边都是人,警员、救生人员、安全人员,以及徐业伟的父母、弟妹……全来了。徐业平一看到韩青,就死命的抓着他,摇撼着他的身子,声嘶力竭的喊:“你相信吗?你相信吗?这事会发生在小伟身上,你相信吗?他的活力是用不完的,他的生命力比什么都强,他才只有十九岁,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韩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韩青无言以答。站在那海风扑面的沙滩上,他看到徐家两老哭成一团,看到那已被遮盖住的遗体;尤其,他看到那面手鼓,丁香正傻傻的、痴痴的紧抱着那手鼓……他什么都忍不住了,他痛哭起来了,跌坐在沙滩上,他用手捧住头,大哭特哭,泪如泉涌。鸵鸵用双手抱紧了他的头,她也哭着,却没有像他那样沉痛得忘形,她还试图要唤醒他:
  “韩青,别这样。韩青,你该去安慰他们的,你自己怎么反而哭成这样呢?”她抽抽鼻子,用手臂抹眼泪:“韩青,你不是说过,生命的来与去,都是自然的……”
  “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他激烈的大喊:“如果老得像太师母,是应该去的。可是,小伟的生命还在最强盛最美好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去?他怎么可以去?”他仰头大叫:“上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上帝无言,海风无语。海浪扑打着岩石,发出一连串澎湃的音响:砰砰,砰砰!犹如徐业伟还在敲击着手鼓的声音。手鼓!他回头看,丁香孤独的、不受人注意的坐在沙滩上,怀里紧紧抱着那面手鼓,身上还穿着件游泳衣。他站起身来了,踉跄的走到丁香身边去。“丁香!”他哑着喉咙喊:“丁香!”
  丁香像从沉睡中醒来,她抬起头,脸色白得像月光,眼睛黑幽幽的如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居然没有哭,她脸上一点儿泪痕都没有,一丝丝都没有。
  “他说他前辈子是一条鱼,”丁香细声细气的说:“结果,他去了。海,把他收回去了。”
  “丁香!”他沉痛的握着那小小的肩,用力的唤着:“哭吧!丁香,哭吧!”
  “不不!”丁香轻轻的摇摇头,还像在做梦一样。“他从来不喜欢看到我哭,他会骂我!我不哭,我不哭,他总是要我笑嘻嘻的,他说,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爱笑!”她居然卷起嘴角,微微笑起来。“丁香!”他摇她,用力摇她。“你哭,你必须哭!你放声哭吧,丁香!”他试图从她怀中取去那手鼓。
  丁香立刻用全身力量压在那鼓上。
  “不行!他交给我保管的!”她说。“如果我弄丢了,他会生很大很大的气!”哦!丁香!小小的丁香!韩青茫然的站起身子,发现自己绝对不能帮她承受任何属于她的悲痛,他只能无助的望着她。鸵鸵走来,用双臂紧紧挽住韩青。
  “怎么会呢?”鸵鸵小声的啜泣着。“怎么会有这些事呢?我不懂。我以后,什么都不敢说我懂得了。”
  他紧紧的挽住鸵鸵,从没有一个时刻,他觉得“存在”的价值是如此重要。再也不要去谈“禅”了,存在绝对不等于“不存在”!砰砰砰!海浪仍然一个劲儿的击着鼓,砰砰砰!
  “听!”丁香忽然说。他和鸵鸵低头去看丁香。
  丁香满脸绽放着光彩。“他在唱歌呢!”她微笑着说:“他在唱:匆匆,太匆匆!听见吗?匆匆,太匆匆!”鸵鸵把面颊埋进了韩青的怀里。
  三天后,他们葬了徐业伟。丁香进了精神疗养院。从此,韩青没有再见过丁香。
  第十六章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韩青和鸵鸵认识满二十个月。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以每月来计算相识的日子,也以每月的二十四日为纪念日,小小庆祝,并且彼此祝福。
  这个月的二十四日并不很好过,徐业伟的事件还深深影响着他们,那悲哀的气氛一直紧压在两人心头。而且,韩青必须回屏东去了,因为,召集令随时可能下来,他一定要回家等兵役通知。等接到通知后,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时间来台北,还是要直接去服役,所以,离愁别绪,千匝万匝的箍在两人身上,心上,思想中,意识中,摆脱不开,挥之不去。
  这天,他们在小风帆吃晚餐,喝了一点酒,两人都想把空气放轻松一点,只是,都做不到。饭后,回到小屋里,面面相对,就更是离愁千斛了。韩青注视着她,千言万语,全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心。即使两心相许,未来是不是都能如愿呢?吴天威对他说过几句很重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吗?我不想在服兵役的时候去受那种相思之苦!而且,我告诉你,服兵役的时候最容易失去女朋友,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忍耐寂寞,能抗拒诱惑。韩青,”他还特别加重语气。“尤其是你那位袁嘉佩,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她还要偶尔动摇一下,等你走了,更不可靠了。袁嘉佩,”他摇摇头:“那女孩太聪明太有才气,太活跃,又太受人注意!韩青,你该找个平凡一点的女孩,那么,你会少吃很多苦!”吴天威,在同学中,他是比较沉默寡言的,很少发表什么大意见。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却颇有道理。
  当这离别前夕,他注视着鸵鸵时,吴天威的话就在他脑海里翻腾又翻腾。鸵鸵望着他,双眸盈盈然如秋水,面颊被酒染红了,那么可爱的嫣红着,嘴唇的弧度一向是他最喜爱的,连那用手指绕头发的小动作……唉,一颦一笑一蹙眉,都是“动人心处”!前人的词句里有“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另有,动人心处!”实在是写得太好了。唉!他心里叹着气,或者,他真该去爱一个平凡一点的女孩!免得如此牵肠挂肚,难舍难分。“鸵鸵,我真不放心你,真不放心!”
  “别这样,”她咬咬嘴唇。“我会很乖。我已经跟爸爸说了,七月一日起,我就去爸爸公司里上班,去管一些外销翻译打字之类的工作。你走了,我的白天会变得太漫长了,只好用工作去填满它!”鸵鸵的父亲,从军中退役后,开了一家玩具公司,一直做得非常好,最近,已大量接受国外的订单了。女儿去父亲的公司上班,应该是最没问题的。可是,韩青还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
  “你爸爸公司里,有多少男职员?”他忧心忡忡的问,一本正经的。“哦,韩青!”她愕然的说:“你还不相信我?你以为我见到任何男人都会喜欢吗?”
  “我不是怕你喜欢别人,我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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