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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张居正大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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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尚书手里,因此吏、兵二部,在六部中的地位特高。吏、兵两部尚书底实权,有时在大学士之上:景帝的时候,国家大政,完全在兵部尚书于谦手里,这是一个实例。吏、兵尚书底实权,有时完全在大学士之下,居正大权独揽的时候,也是一个实例。但是事实上内阁和吏、兵二部,永远在牵制和摩擦的当中。有时还能妥协,有时竟会冲突。在困难底当中,只有赋有政治才能的人,方能安稳地度过。
  戚继光底问题来了,恰巧蓟辽总督谭纶对于蓟州镇总兵郭琥有不满意的消息,这是兵部底职权。兵部尚书霍冀看到了,事情再简单没有,他奏明了,郭琥解职,调戚继光补蓟州镇总兵。但是事情偏不这样简单。郭琥是一位得力的将官,谭纶对他没有什么不满意,戚继光由节制三镇的总理,改为一镇的总兵,实权尽管增加,名义上只是降黜。三个人都受到委屈。兵部尚书不管,内阁中的李春芳、陈以勤也不管,调处的责任只得由居正负起。我们看到他给谭纶的几封信,怎能不钦服他底苦心孤诣呢?
  前闻道体小违和,无任悬念,今想勿药矣。近日处分戚帅,诚出下策,然非得已也。顷会霍司马云,“公本欲论郭琥”,则属者之举,似亦与高见悬符。且事权归一,法令易行,兵不远索,浮议自省,假之以便宜,需之以岁月,蓟镇之事。亦未必不可振也。但以总理体面,比之镇守为优,今既易衔,则上、下承接,自有常分,用之虽重,而礼则少损矣。昨本兵题复,虑不及此,不知公议疏中,亦可为一处否?如不可处,则于常礼之外,少加优借以鼓舞之。(书牍一《与蓟辽总督谭二华》)
  戚帅以总理改总兵,诚为贬损!缘渠当仆以书相问之时,不急以此意告我,而本兵又仓卒题复,故处之未尽其宜,然及今尚可为也,望公于议疏中,委曲为言。不但体面降抑,为下所轻,且督、抚标兵皆欲付之训练,若不兼总理,何以行便?乞特致一书于阁中二公及虞坡、思斋,仆得从中赞之,更易为力也。倘得如意,当于敕书中增之,其关防当改铸矣。(同卷《又与蓟辽总督谭二华》)
  戚帅复总理,不载疏中,谅公有难言者,已据部疏,拟特旨行之,即有言者,无足虑矣。(同卷《与蓟辽总督》)
  向有人告仆云,“戚帅求望太过,志意太奢,虽公亦甚苦之。”故仆以为问。今奉来教,知昔之所以怏怏者,徒以削其总理旧衔耳。今既力为光复,更将何求?近屡得渠禀帖,极为感奋,颇务收拾人心,渐图实事,仍望公时时教督之!虽然,仆何私于戚哉?独以此辈国之爪牙,不少优假,无以得其死力。今西北诸将如赵、马辈,仆亦曲意厚抚之,凡皆以为国家耳。缕缕之忠,惟天可鉴,若此辈不为国家尽力,是负天矣!郭琥之贤,诚如来教,即召至,面谕以公相知之意。嗟乎,人诚难知,知人亦未易也。(同卷《与蓟辽督抚》)
  “阁中二老”指李春芳、陈以勤,虞坡是吏部尚书杨博,思斋是兵部尚书霍冀。蓟镇底事情和吏部无涉,但是因为杨博是中枢的军事专家,当然要听取他底意见。从一切的布置里,看出居正对于继光,是怎样地维护。谭纶不便申请,终于由居正用特旨改蓟州镇总兵官为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见万历《明会典》卷一二六,《明史·戚继光传》不载。)这是隆庆二年的事。居正与谭纶书,称“但乞谕意戚帅,努力功名以答群望,仆亦与有光焉。”(书牍一《与蓟辽总督》)又说“戚帅不知近日举动何如?折节以下士夫,省文以期实效,坦怀以合暌贰,正己以振威稜,乃渠今日最切务也。相见幸一勉之。”(同卷)其后一般的议论,对于继光,还是认为人地不宜,居正尽力调护,《与凌参政书》又称“戚之声名,虽著于南土,然观其才智,似亦非泥于一局,而不知变者。且既已被镇守之命,有封疆之责,岂宜别有注画乎?今人方以此窥戚之衅,恐不知者又将以为口实也。公如爱戚,惟调适众情,消弭浮议,使之得少展布,即有裨于国家矣。”(书牍一《答凌参政》)凌参政是凌云翼,居正底同年进士。继光镇守蓟州十六年的当中,虽然没有赫赫的战绩,但是整个的北边,从此安静,这是继光底大功,当然也是居正底大功。
  居正对于北边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谭纶提议增筑敌台,居正立即答复:昨议增筑敌台,实设险守要之长策,本兵即拟复行。但据大疏谓一台须五十人守之,则千台当五万人矣。不知此五万人者,即以摆守者聚而守之乎?抑别有增益乎?聚则乘垣者无人,增则见兵止有此数,不知又当何处也?又四面周广,才一丈二尺,虽是收顶之式,度其根脚,当亦不过倍此数耳。以五十人周旋于内,一切守御之具,与士卒衣粮薪水之类,充牣其中,无乃太狭乎?便中仍望见教。(书牍一《又与蓟辽总管谭二华》)
  关于蓟镇军粮之事,他又说过:仆近访得蓟镇军粮,有关支于一二百里之外者,士卒甚以为苦。夫以数口之家,仰给于一石之粟,支放不时,斗斛不足,而又使之候支于数百里之外,往返道路,雇倩负戴,费将谁出?是名虽一石,其实不过八九斗止矣!况近日又有“抚赏”、“采柴”等项名色,颇出其中,如是欲士皆饱食,折冲御侮,能乎?闻旧制,各区随在皆有仓口,该官守支。今各仓廒或颇圯坏,而其制犹有,其官犹在,独不可并廒修理,就近坐派乎?此事不必疏请,但与管粮郎中一计处可也。(书牍一《与蓟辽督抚》)
  大致因为居正和谭纶关系较深,所以对于蓟辽方面的书牍特多;但是对于宣大方面,他并没有忽略,所以又说:近来边臣,人思奋励,而宣、大二镇,督抚将领,尤为得人。仆以浅薄,谬膺重寄,其于该镇之事,苦心积虑,虽寝食未尝忘也。奈何人心不同,议论不一,如马、赵二帅去岁出塞之功,实数年仅见,即破格优赉,岂足为过?而人犹有议其功微赏厚者!本兵遂慉缩疑畏,而不敢为之主,其掩春防之功,抑王公之请,咸以是耳!一、二年来,言者率云“责实,责实”矣,而又不明赏罚以励之,则人孰肯冒死犯难,为国家用哉?辱教,容与本兵议之。督、抚宽洪持重,王公明达敏练,马之沈勇,赵之才气,皆仆素所敬信者。文武辑睦,事乃克济,不知云中事体,得如宣镇否也?(书牍一《与蓟镇巡抚》)
  督、抚指宣大总督陈其学,宣府巡抚王遴,马、赵指宣府总兵马芳,大同总兵赵岢。本兵即兵部尚书霍冀,“慉缩疑畏”,当然是他一贯的作风。隆庆二年以来,国防的重任,都落在居正底肩头。也许他想到几个分担责任的大臣,但是时机还早,一切还得等待。
  隆庆二年十二月,废辽王宪【火节】。本来隆庆元年,御史陈省弹劾宪【火节】,诏令削去清微忠教真人名号,事情还很简单。二年巡按御史郜光先再劾宪【火节】十三罪,穆宗派刑部侍郎洪朝选彻查。宪【火节】倘是崇信道教的,不妨等待皇天上帝底保佑,但是他来不及等待,也不敢相信洪侍郎底彻查,有什么有利的报告。现在他是四十四岁的人了,但是他还年青,他爱游戏,爱女人,一切的生活,久已戏剧化了,也许他想起《窦娥冤血洒旛竿》这一类的杂剧。“管他呢,”他想,“不妨试一试。”他树起一面白旗,写着“讼冤之纛”四个大字。这一来事情便不简单了。按察副使施笃臣正在江陵,认定辽王造反,立刻调军遣将,五百个兵士,整整把辽王府围住,直待刑部侍郎底光临。“讼冤”不成,惹上造反的大冤,据说笃臣平时和辽王不和,所以趁此陷害。
  造反要有造反底气魄,也要有造反底布置。宪【火节】只是一个贵族的无赖,他底布置也只有一面白旗,这是什么造反呢?洪朝选一看便明白了,在他底复奏里,他指实宪【火节】淫酗暴虐,甚至也指实宪【火节】僭拟不法,但是他没有说到宪【火节】造反。朝选只把事实奏明,伏候皇上底圣裁。诏书降下了,宪【火节】废为庶人,禁锢高墙,同时废辽王,所有辽府诸宗,一概改属楚王管辖,由广元王管理辽府事。这件大案解决以后,大家都指目居正。居正还记得他底祖父张镇底死吧,处分也太严厉了一点。三十一年以前的预言没有错,宪【火节】终于给居正牵着鼻子走!但是事情还不止这样。万历十年,居正死了;宪【火节】底次妃王氏还在,她看到御史羊可立正在追论居正,于是出面讼冤,指实居正公报私仇,成为居正身后抄家的张本。经过这个挫折以后,议论更多了。有的说居正因为羡慕辽府壮丽,所以陷害辽王。有的又说居正因为洪朝选不肯诬报辽王造反,所以万历八年吩咐福建巡抚劳堪,陷害朝选,朝选下狱,绝了三天饮食,死在狱中。一切只是传说,不可尽信。康熙十二年,居正曾孙同奎进京,请求删正,《明史·张居正传》底记载因此修正了,但是《辽王传》、(《明史》卷一一七)《孙玮传》,(《明史》卷二四一)还留下不可磨灭的叙述。从嘉靖十六年起到乾隆四年《明史》完成为止,首尾二百零三年,这一件公案还没有确定。倘使毛妃看到这老远的将来,也许她在两个十三岁的孩子中间,不种下这样的祸根。
  隆庆三年的几件大事:第一,赵贞吉入阁;第二,大阅;第三,高拱再入阁。
  贞吉、内江人,和南充人陈以勤同乡,但是科名却早了两科,他是嘉靖十四年进士,所以不但二十六年的进士李春芳和张居正是他底后辈,连二十年的进士陈以勤也是后辈。他有才具,有气魄。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围困京城,要求“入贡”的时候,大家正在束手无策,第一个反对的是他。这一次贞吉出了名,也因为这一次,受到严嵩底嫉忌,贬为荔波典史。以后他又慢慢地升起来,隆庆初年,他做到礼部左侍郎,廷推南京礼部尚书。明代,南京和北京一样,也有六部,有尚书、侍郎,可是南京官没有实权,只是一种养老的位置。穆宗看到贞吉议论侃侃,把他留下。隆庆三年八月,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贞吉入阁以后便有一番规模。他谢恩的时候,指出朝纲边务,一概废弛,准备拼此一身,整顿国事。他和兵部尚书霍冀发生冲突,隆庆四年二月,霍冀解职,这是后话。贞吉底才具是有的,热心报国也是真的,但是他是六十以外的人了,眼看内阁里的同僚都是自己底后辈,一切的举措,难免带些傲慢的心理,因此引起一般的怨恨。居正觉得贞吉可厌,同时也难兔觉得他可笑。后来万历二年,他和宣府巡抚吴兑说:“因忆前隆庆庚午,宣大忽报西虏犯蓟,蓟人侦探者,因遂称见虏已西行,犯在旦夕。各路之兵,婴墙摆守,京师亦为之戒严。庙堂皇皇,即议守城之策。是时内江方幸虏之来,以信其言,兴化不能主持,举错纷纷,皆极可笑,而虏终无影响,防守一月见罢,费以数十万计。”(书牍六《答蓟镇吴环洲料虏虚报进赏》按吴兑为蓟辽总督事在万历九年蓟镇二字误题。)庚午为隆庆四年,内江、兴化指赵贞吉、李春芳。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看出春芳底无能,贞吉底专横,以及居正底冷眼。隆庆四年的内阁,正在酝酿另外一个变局。
  居正《陈六事疏》,提起大阅之事,以后兵部复奏,认为大阅之礼,宣宗、英宗都行过,仍请亲临校阅。当时穆宗批道:“大阅既有祖宗成宪,允宜修举,其先期整饬,俟明年八月举行。”事情是决定了,隆庆三年,南京刑科给事中骆问礼言“大阅古礼,非今时所急,不必仰烦圣驾。”居正只得奏称:原臣本意,止以京营戎务,废弛日久,缓急无备。先年虽屡经言官建白,该部题奉钦依,厘革整伤,迄今数十余年,竟无成效。臣窃以为国之大事在戎,今人心懈惰如此,若非假借天威,亲临阅视,不足以振积弱之气,而励将士之心。又自皇上御极以来,如耕措以示重农之意,视学以彰崇儒之美,一二大典礼,皆已次第举行,则大阅之礼,亦古者圣王诘兵治戎,安不忘危之意。且辑之列朝实录,在祖宗朝,亦间有行者,遂尔具奏冒昧上请,其意但欲借此以整饬戎务,振扬威武而已。然自臣原疏观之,此不过饬武备中之一事,其惓惓纳忠之意,委不在此,揆之当今时务,委非所急。(奏疏一《再乞酌议大阅典礼以明治体疏》)
  居正乞下兵部,再加详议,当然只是一种形式。大阅仍在隆庆三年九月举行,《明史》(卷五十七)留下一篇隆庆大阅的仪注。以后万历九年,神宗再举行一次,当然也是居正底主张。
  第六章 内阁中的混斗(下)
  隆庆三年十二月,内阁中的大波来了。吏部尚书杨博致仕,穆宗召高拱复入内阁,兼掌吏部事。从此内阁和吏部底大权集中到高拱手里,他成为事实上的首相。
  高拱底复起,据王世贞《首辅传》及《明史·张居正传》,完全出于居正底策动,居正和司礼监李芳勾结,由李芳提出高拱入阁,兼掌吏部。据说居正底计划,不但要引进高拱,抵制赵贞吉,而月。要借此剥夺首辅李春芳底大权。其实春芳在位,始终不曾独揽政权,居正对于蓟辽的布置,也始终不曾受到春芳底牵制。贞吉入阁以后,因为个性倔强,居正当然感到不快,但是引进高拱,抵制贞吉,简直引虎拒狼,居正不会做这样的笨事。而且穆宗二年十一月间,李芳因件旨,已交刑部监禁待决,四年四月,发充南京净军。(《明史》卷三〇五《宦官传》)要说刑部监禁的内监,能够推荐内阁大臣,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的故事。
  高拱这一次入阁,出于内监底力量,是无可疑的。穆宗是一位宽厚的人,但是因为他和大臣,失去了应有的联系,左右的内监,处处影响他底主张。隆庆初年最得意的内监是滕祥、孟冲、陈洪。引导穆宗游幸、玩鳌山灯、作长夜饮的,都是他们。隆庆二年,徐阶致仕,便是因为和内监不和,也许便是滕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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