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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尘埃落定-第41部分

小说: 尘埃落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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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亏,度过饥荒以后,他们都躲着,再不肯来和我们会面了。

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手下人向我指出一个光明的前途:总有一天,我会同时成为麦其土司和茸贡土司。他们说,是我自己用智慧把茸贡土司唯一的女儿娶到了手上,我的运气又使杀手杀死了哥哥。最使我高兴的是,叔叔常常给我来信。而我总是通过银号,给他寄去一张又一张银票。

叔叔给我寄来过两张照片。

一张是和已故的班禅大师在一起。一张是收到我第一张银票时寄来的,他和一些白色汉人的将军在一起。他们站在一大片不长草的平地上,背后停着一些很大的东西。黄师爷告诉我说,那就是飞机,铁鸟,可以从天上向着人们的头顶开枪打炮。我问黄师爷十万银票可以买多少飞机。黄师爷说,一只翅膀吧。我立即叫他又汇了十万,我喜欢在中国的天上有我两只铁翅膀。叔叔在信里说,中国的皇帝曾是我们的皇帝,现在,中国的政府也是我们的政府。黄师爷说,等打胜了这一仗,这个窥家又要变得强大了。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叫叔叔也看到我。

他说,买一台照相机不就行了吗?在等待照相机的日子,我觉得时间过得更慢了。一个白天比三个白天还长。照相机终于来了。黄师爷还弄来了一个照相师傅。这一来,日子就过得快了。我们在各种地方,各种时候,照了很多相片。大家都为此发狂。照相师傅不想在这里久呆,我叫尔依跟着他学习手艺。在我喜欢的下人里,行刑人是唯一的手艺人,他不学习照相,谁又学习照相呢?书记官也对我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我没有同意。也说,这也是历史。我不同意。那不过是一门手艺,用痘着动他拿笔的手。

说一件好笑的事吧。

有一天,尔依怪叫着从照相师傅的黑屋子里跑出来,一张脸给恐惧扭歪了。

索郎泽郎问,是不是师傅要他的热屁股。照相师傅从来不打女人的主意,所以,有人说,他可能是个喜欢男人的家伙。尔依不知为什么,总惹喜欢男人的男人喜欢。遇到这种人,就是女人遇到不愿意的男人也不会叫出他那样使人难受的声音。但这天,他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从屋子里冲出来,说:“鬼,鬼,从师傅泡在水里的纸上出来了。”

黄师爷大笑,说,那不是鬼,是照在底片上的人显影了。后来,我去看了一次照相师傅给照片显影。人影从纸上,从手电光下慢慢显现出来时,我只能说有点怪,而不能说有多么吓人。但我将来的行刑人却给吓得屁滚尿流。有人笑他是个胆小鬼。但他动手行刑时,可从来没有含糊过。后来,尔依学到了手艺,照相师傅离开了。尔依进暗房时,也要叫一个人进去作伴。

自从有了照相机,我们的日子就快起来了。我把第一张照片寄给了在重庆的叔叔。

我不知道这一年是哪一年,反正是在一个比往年都热的夏天。叔叔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要我等到秋季,天气凉一些时,到他那里去一趟。黄师爷说,抗战就要胜利了,国家将变得统一,强大。在没有皇帝的好几十年里,我们这些土司无所归依,这种情形很快就要结束了。管家说,你叔叔要你认识些大官。打仗才叫这些人来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打完仗,他们又要离开,那时,再要见这些人,就要走长路了。书记官说,这两个人的意思合起来,正是我叔叔的意思。等待秋天来临的日子里,时间又过得慢起来了。

塔娜对于照相的热情不减,因为照相,又热心和裁缝打交道,很少来烦我了。

人们说,少爷又到犯傻的时候了,他们只见我呆呆地望着天边,而不知道我是想要第一个看到秋天来到,看见最初的霜,怎样使树披上金灿灿的衣装。那时,我就要上路了。

麦其土司派人送来一封信。从我离开官寨后,我们就没有通过音信。麦其土司的信很短,他问我在边界上干些什么。我回了一封信,大家都认为没有必要提将去重庆和叔叔见面的事,只告诉他照相的事就够了。他的信很短,我也没有必要回他一封更长的。麦其土司的信很快又来了。信里说,我的母亲想念我。信里还说,有那么新鲜的东西,土司的儿子为什么没有想到叫土司也享受一下,塔娜说,去***。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女人。但我不会像她那样。我知道信还没有念完,叫盟接着往下念。土司在信里说了好多没什么意思的罗嗦话。最后,他问,能不能回官寨来,给太太照照相,“顺便”,信里是这样写的:“顺便,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关于将来的事情,我感到我真的老了。”他已经感到过一次自己的老,后来,又恢复了活力。

所以,我决定不回去,只派尔依带着照相机去了一趟。

尔依给他们照了几天相,离开时,土司又对他说自己老了,没有力气和智慧了。尔依这才说:“老爷,少爷叫我问,要是他死了,你会不会再年轻一次。”

不多久,尔依又带着照相机和羞怯的神情回来了。

他带来了一封土司充满怨恨之情的信。信里说,要是我这次回去了,他就会跟我讨论麦其土司的将来,但是我自己没有回去,是我不关心麦其家族的未来,而不是他。就在这一天,我还接到了另一封信,不是叔叔写的,而是一个汉人将军写的。

信里说,我的叔叔,一个伟大的藏族爱国人士,坐一条船到什么地方去,给日本飞机炸到江里,失踪了。

我想,汉人跟我们还是很相像的。比如,一件不好的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听,而且叫人难受,就换一个说法,一个好听的说法,一个可以不太触动神经的说法。他们不说我的叔叔给炸死了,死了,还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而只是用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失踪。

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个字的缘故,我没有感到多么痛苦,我对下人们说:“他把自己水葬了。”

“少爷节哀吧。”

“我们不用去重庆了。”

“我们不知道叔叔叫我们去见谁。”

“写信的将军也没有邀请我们。”

“我不想再出银子给他们买飞机了。”

又过了些日子,日本人就投降了。

听说,个子矮小的日本人是到一条船上去承认自己失败的。再后来,红色汉人和白色汉人又打起来。黄师爷的脸更黄了,他开始咳嗽,不时,还咳出些血丝来,他说这不是病,而是因为爱这个国家。我不知道他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失去了叔叔的悲伤。有时,我望着他的照片,眼睛里一热,泪水便啪哒啪哒流出来,我叫一声:“叔叔啊!”连肠子都发烫了。

他不答应我,只是呆在照片上,对我露出有很多钱的人的那种笑容。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印度。本来,他说,回到印度后,他要修改遗书,让我继承他存在加尔各答英国银行里的全部宝石。有一两次,塔娜都说她梦见了那些宝石。但现在不行了,那个英国穷男爵的夫人将根据没有修改的遗嘱得到它们了。

我的妻子因此深恨没有早一点动身去重庆。

我们没有早点去汉人地方见叔叔,是怕那里的热天。麦其家有一个祖先去过南京,结果给活活热死在路上了。所以,凡是到汉地见皇帝的土司都是秋天出发,春天回来,躲过汉人地方要命的夏天。好了,我不想说这些事情了。我只想说,叔叔死后,时间又变快了。一件事情来了,另一件事情又跟着来了。时间,事情,它们越来越快,好像再也不会慢下来了。

42。关于未来

整整一个冬天,我越来越深地沉浸在失去叔叔的悲伤里,迎风流泪,黯然神伤。

父母继续给我写充满了抱怨的信,叫不知底细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傻瓜儿子把老子抛弃在那老旧的堡垒式官寨里了。而不是他迫使我离开了家。

我不想管他。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叔叔,泪水哗哗地流下面颊。(炫)恍(书)然(网)间,我看见了叔叔。他对我说,他顺一条大水。灵魂到了广大的海上,月明之时,他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我问他是不是长了飞机那样的翅膀。回答是灵魂没有翅膀也能去任何地方,他告诉我不用如此悲伤。他说,从有麦其家以来,怕是还没有人像他那样快乐。从这一天起,悲伤就从我心里消失了。

美丽的夏天来到,我再想起叔叔时,心里再也没有悲伤,只是想像着海洋是个什么模样。塔娜想要一个孩子,为了这个,我们已经努力好{炫&书&网}久了。

刚跟我时;她怕怀上一个傻瓜儿子,吞了那么多印度的粉红色药片。现在,她又开始为怀不上我的儿子而担惊受怕了。因为这个,我们的床上戏完全毁掉了。她总是缠着我。我越不愿意,她越要缠着我。每次干那事情,她那张急切而又惶恐的脸,叫我感到兴味索然。但她还是蛇一样缠着我。她并不比以前更爱我,充其量,她只是更多的体会到我并不是个很傻的傻瓜。她只是想在肚子里揣上我的骨血。她的阴部都被这焦的烤干了,粗糙而干涩,像个苦行者呆的山洞,再不是使人开心的所在了。没有人愿意去一个冒着焦的火苗的地方。今天,她又把我约到了野外。为了挑起我的兴致,她给我跳了一段骨碌碌转动眼珠的肚皮舞。她把一身衣服在草地上甩得到处都是。我干了。但里面太干涩了,不等喷出生命的雨露我便退了出来。我告诉她,焦灼和那些印度药片把她下面烧干了。

她哭着捡起一件件衣服,胡乱穿在身上。

一个漂亮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哭泣是叫人怜爱的。虽然我胯下还火辣辣的,还是捧着她脸说:“塔娜,不怪你,是我,是我不行,你去另找个小伙子试一试,好吗?”

松开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我还是看到她眼睛里闪出了一道亮光。

她呆坐了一会儿,幽幽他说:“傻子,你不心痛吗。”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确实没有当初她和我哥哥睡觉时的那种感觉。我打了个口哨,两匹马跑到跟前。我们上路了。我听人说过,跟阴部不湿润的女人睡觉要折损寿命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自己叫她搞得很累了。在马上,我对塔娜说:“你要一个儿子做什么?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巴不得没有子息。”

塔娜说:“这只是他们年老了,快死了,害怕最后日子还没有到来,就被人夺去了土司的位子。”

有一段路,我们没有说话,只听到马蹄不紧不慢的声响。后来,还是塔挪再次问我说那话时心痛不痛。

我说,没有当初她和我哥哥睡觉时那种感觉了。

塔娜伤伤心心地哭了。她哭了好长一路。她嘤嘤的声音细细的,在这声音里,马走得慢了,好大一群蜜蜂和蜻蜒跟在我们身后。大概,塔娜的哭声太像它们同类的声音了。

我们走进镇子,身后的小生物们就散去,返身飞回草原上的鲜花丛里。

是的,现在人们把市场叫做镇子了。镇子只有一条街道。冬天,只有些上坯房子。夏天,两头接上不少的帐篷,街道就变长了。平时,街道上总是尘土飞扬。今天却不大一样。前些天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使街道上的黄泥平滑如镜,上面清晰地印着些碗口样的马蹄印子。街上的人都对我躬下了身子。塔娜说:“傻子,你不爱我了。”

她这样说,好像从来就是她在爱我,而不是我在爱她,这就是女人,不要指望她们不根据需要把事情颠倒过来。

我望着街道上那些碗口样的马蹄印子,说:“你不是想要儿子吗?我不能给你一个儿子,我不能给你一个傻瓜儿子。”瞧瞧吧,我说的,也并不就是我想的,这就是男人。但我毕竟是个傻子,于是,我又说:“人家说,和下面不湿的女人干事会折寿命的。”

塔娜看着我,泪水又渗出了眼眶,打湿了又黑又长的睫毛。她对座下马猛抽一鞭,跑回家去了。这会儿,我的心感到痛楚了。

塔娜不叫我进屋,我敲了好{炫&书&网}久门,她才出声,叫我另外找地方睡觉。管家和桑吉卓玛都说,再哄哄,她就要开门了。但我没有再哄她,吩咐桑吉卓玛给我另安排房间。我们又不是穷人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褥。房间很快布置好了。我走进去,里面一切都是崭新的,银器、地毯、床,床上的丝织品、香炉、画片都在闪闪发光。桑吉卓玛看我有点手足无惜的样子,点上了气味浓烈的印度香。熟悉的香味压住了崭新东西的陌生气味,但我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桑吉卓玛叹了口气,说:“少爷还是跟原来一样啊!”

我为什么要跟原来不一样?

卓玛说我一个人睡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早上醒来又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要给我找个姑娘。我没有同意。她问我早上醒来,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办。我叫她走开。她说:“这是十分要紧的时候,少爷可不要再犯傻啊。”

我说我只是不要女人。

她悄声说:“天哪,不知那个美得妖精一样的女人把我们少爷怎么样了。”

她叫来了管家,还有黄师爷。我们达成了妥协,不要女人,只把两个小厮叫来,叫他们睡在地毯上,随时听候吩咐。晚上,黄师爷摸着胡须微笑,管家威胁两个小厮,说是少爷有什么不高兴就要他们的小命,神情好像是对两个不懂事的娃娃。其实他们早就是大人了。我不知道他们多少岁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大岁数一样。但我们都长大了。听着管家的训斥,索郎泽郎嚯嚯地笑了,尔依却问:“我才是行刑人,你怎么要我的命?”

管家也笑了,说:“我就不会自己动手吗?”

索郎泽郎说:“这不是麦其家的规矩。”

管家说:“不是还有个老尔依吗?”

两个小厮在我跟前,总做出对别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晚上,他们两个先是不肯睡觉,说要等我睡了他们才睡。后来,他们的颈子就支不住脑袋了。最后,倒是我自己醒着。听着两个下人如雷的鼾声,担心明早醒来会不会再次遇到老问题的困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两个小厮不脱衣服趴在地上,我也不脱衣服趴在床上。早上,我醒来时,两个人整整齐齐站在我面前,大声说:“少爷,问我们你的问题吧!”

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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