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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汉贼-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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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洪五体趴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入土中,神色恐惧,口中呢喃:“公尚,莫吓我!公尚,莫走……”片刻抬起头,瞪着一双灯笼似的赤目,歇斯底里地高呼一声:“公尚……”连滚带爬冲向大门,因为冲得过急,被门槛绊住摔倒,鞋子都踢飞了,他犹不觉,死死看向面前一群缟素加身的好友,盖俊也在,独不见陈嶷。

盖俊上前蹲下托起宛如木头人似的臧洪,轻声说道:“子源,你来了。”

臧洪神情呆滞地道:“为何高挂白绢,为何身着缟素,公尚呢?”

盖俊别过头,不忍相告。

“为何不敢顾我?”臧洪挣开手臂,怒指一众徐州学子:“你们答我,公尚呢?”

众人尽皆涕泣,无人答话。

盖俊叹道:“公尚走了!”

“放屁!你骗谁来?五日前休沐我三人还在一起喝酒——”臧洪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奔入内房,陈嶷仰卧榻上,头发散乱,面色灰白,一动不动。他悲吼一声,来到榻边,紧紧握住陈嶷的手,以头撞榻,口里一遍遍呼唤,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唤醒好友。

盖俊紧跟而入,默默站在其后。

臧洪发泄了足足一刻钟,才回顾盖俊,哑声问道:“公尚何时走的?”

“昨日。”

臧洪转回头,凝视着陈嶷,痛哭流涕:“五日前一别,竟是永诀?此憾何解?”

盖俊一屁股坐到他身侧,用力搂住他的脖颈。

臧洪喃喃道:“子英……公尚去时你在旁吗?”

盖俊凄笑道:“在……我亲眼看着他离开人世,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吧?”

“他……可有遗言留下?”

盖俊点头道:“有,让我送他回乡。”

“为何不是我?”

“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臧洪哭喊道:“什么前程!与我友相比,前程狗屁不算,我定要将公尚送回家乡……”

盖俊说道:“嗯。因等你之故,还未给公尚洁身,我俩一起来吧。”

二人煮了水,为陈嶷擦洗身子,梳理打扮,并给他换上一套崭新衣裳,汉代人死去有“饭含”一说,即口含玉石珠贝等珍物,臧洪想也不想一把抓下腰间佩玉放入陈嶷口中,盖俊知道这玉是他家传之物,平日异常珍视,从不愿让人碰触。

经过两人精心梳洗,陈嶷又恢复了神风俊朗之相,只是看着好友的样子,他俩悲从心来,再次涕泣。

过了一会儿,盖俊唤来陈嶷仆人,使他即刻回家发哀,由于有二人送归,就无需派人来迎丧了。之后臧洪留下主持大局接待来吊者,他则外出去买棺木等物。

事出紧急,次日臧洪上书告归,不等回应,盖俊也是来不及通知蔡琬,二人告别同学友人,驾着载有陈嶷棺木的马车向徐州琅邪而去。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臧洪有若洪钟的声音远远回荡在伊水畔,语调悲凉至极,闻者无不伤心落泪。

此曲乃是汉代著名挽歌《薤露》,意思是:“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来?”

盖俊续歌道:“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此曲名《蒿里》,原本和《薤露》乃是一曲,后分为二。蒿里在泰山下。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归于蒿里。鬼伯乃是掌管蒿里的人,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论你生前是贤是愚,一旦它叫你去,人间的权势,金钱都将失去效用,你想稍稍踟蹰一下也不行。

此去琅邪,全程一千五百里,二人为了使陈嶷早日回家,轮换赶马,只用了十余日,几乎是和早一天出发去报信的陈嶷仆人前后脚抵达陈家。

这时整个陈氏宗族都陷入悲痛中难以自拔,开阳陈氏虽是当地大族,然祖上最高成就者不过两千石太守。陈嶷自小才华横溢,他们把一腔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期盼他未来能够比祖先更进一步,即便做不到三公之位,九卿也可,现今陈嶷突然病卒,希望落空,心中之痛难以言表。陈嶷父母中年丧子,且是独子,哭得数度昏死过去,旁人劝都劝不住。

随后的几天里,陈家向外发哀,接待吊者,无暇理会盖俊二人,他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多是在陈嶷棺木旁守候。

这一日盖俊胸口特别烦闷,便和臧洪说了一声,出门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眼见前方有一座风景秀致的别院,举步入内,不想撞见陈氏族长在和两位文士谈话,四人齐齐一怔。对方年龄远在他之上,又打了照面,不声不响退出去是失礼的行为,盖俊上前向几人一礼。

陈氏族长对二人道:“此子乃是公尚好友,敦煌盖子英。”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的人惊讶道:“射虎灭蝗盖子英?闻名久矣。”

陈氏族长听了此话眼泪差点掉出来,陈嶷能使盖子英不远千里护送回家,两人友情可见一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嶷的才学绝不下于盖俊,及冠而夭,岂不悲哉?稍整哀伤心绪,谓盖俊道:“此二人是前汉司隶校尉诸葛少季的后人,素来与我家相善。”

诸葛少季名丰,汉书有传的西汉名臣,然而盖俊注意的不是他,而是联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尚要两年后诞生才会被赋予的名字……

诸葛亮……

称号卧龙的诸葛亮!

自比管仲乐毅的诸葛亮!

一言定三分天下的诸葛亮!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诸葛亮也是琅邪人,他们是诸葛亮的长辈吗?抑或同宗?

第五十七章 她

二诸葛一名珪、一名玄,盖俊隐约记得后者名字,料来不是诸葛亮的父亲就是叔父。他没有对二人太过热情,一者诸葛亮尚未降生,二者双方年龄差距甚大,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忘年交,三者便是他不需要,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资格。

陈嶷虽身在京都,常年不归,然名声在徐州异常响亮,奔丧者络绎不绝,几揽一州之精华人物。

盖俊、臧洪很快离开陈嶷停棺之所,因为大兄张纮来了。

张纮脸色同衣着一样苍白,双眼充满疲惫、哀伤,感叹道:“年后我还收到公尚来信,谁曾想……失公尚,非只陈家之痛,亦为琅邪之痛、徐州之痛!”

臧洪情难自禁,悲伤痛哭。

盖俊与张纮相识不短,熟悉无比,后世与他合称“江东二张”的张昭则尚是首次见面,张昭仅二十有四,身姿卓著,清雅秀逸,年逊张纮五岁,名犹在其上,与琅邪赵昱、东海王朗齐名,并得到名士广陵陈琳等人的赏识。

陈琳字孔璋,年约三旬,诗(kanshuba。org:看书吧)赋皆精,才华横溢,他和臧洪交情非同寻常,广陵陈、臧两家世代姻亲,关系极为复杂。

盖俊对陈琳当然也不陌生,作为袁绍首席笔杆子,官渡之战一篇《檄文》历数曹操罪状,诋斥及其父祖,吓得曹阿瞒连头风病都好了。广陵陈氏与琅邪陈氏别居两地,却一脉相承,这次他就是代表广陵陈氏而来。

陈姓是徐州大姓,下邳陈也有陈珪、陈登父子赶来,毋庸置疑,又是一对历史名人。

盖俊暗叹都可以组建一个国家的三公九卿班底了,徐州人才之盛至于此。

送葬那天,乌云密布,滂沱大雨从云层洒落下来,将道路弄得泥泞不堪,陈嶷灵车数次陷入泥坑,严重延缓了送行速度,远方隐约的山脉竟变得有些遥不可及,抵达时已是两个时辰后,众人无不满腿泥浆,疲惫万分,这时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滋润着大地万物。

有人说刚才那场大雨是天地之悲公尚也,众人深以为然。

目送着陈嶷遗体缓缓进入墓中,盖俊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再也分不清那些是雨,那些是泪。

无论前世抑或今生,他都是首度尝到失去亲近之人的滋味。

而他选择的那条道路以后无疑将会失去更多,也许那时他将不再像现在这般痛苦……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依旧还要活着!

祭奠之后,人群渐离,连臧洪也随张纮、陈琳返乡,为了送好友遗体回家,他轻易地放弃了前途,现下唯有在家等待重新出仕的一天,不过盖俊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悔意,重新来过,他相信臧洪仍会如此选择。

之后盖俊连续三天往返陈家与陈嶷安寝之地,此时陈家吊者尽散,只剩下他一人。这日他默默收拾了行装,驾着马车离开陈家,起程返回京都前,他决定最后再去看望好友一眼。

车轮辘辘,颠簸向西,初时路上还能见到些人,随着陈嶷安寝之地临近,行人越加罕见,至后半程,曲折而宁静的大道,只剩下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前行。

盖俊靠着车厢,双眼注视着青葱的山岭,手中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着,道边不知何时出现一辆缓慢行进的牛车,盖俊淡淡的斜视,便又将目光挪回青山,再没看一眼。

到了山脚下,把马车寄存山下民家,他怀抱素琴徒步走上迤逦的山坡,心中刺痛依旧。来到陈嶷墓前,对几名陈家守墓人的行礼,他略一点头,旁若无人的坐在墓碑下,望着悠悠白云,半天也不发一言。陈家人显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远远散开。

盖俊抚碑喃喃说道:“公尚……我要走了……”

“你知道我为何停留这些时日吗?那是因为再来看时你将不知是多少年后……”

“届时……你不会怪我吧?”

“毕竟……那可是乱世啊!”

“临走前……就为你再弹一曲你最喜欢听的《秋风词》吧。”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伴随着低沉而忧伤的清唱,琴声淙淙铮铮而合之,悠扬婉转,声闻青山。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地不听?”

一个陈家守墓人的声音陡然而起,把盖俊拉回现实,他不满地看过去,顿时一惊,双眼射出异样光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豁然而起,以致平日视若珍宝的“悦己”摔落在地也毫无察觉。

“我……只想来看看他……”说话的少女年约十八九,淡素色长袍紧紧裹住娇躯,面似桃花眉如柳叶,美目婉如清扬,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楚楚可怜的立在那。

“你是何等身份?公尚即使长埋地下,也有大族早卒女郎与其冥婚、合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少女听罢身形摇摇欲坠,悲泣而返。

“师姐……”盖俊情不自禁的轻呼。这少女与前世暗恋之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由于不知道的原因连梦中也无法回到前世,自然隔绝了对她的想念,唯一一次梦到她还是身着古装,而眼前这位少女无论衣着还是打扮与梦中分毫无差。

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使他无法呼吸,猛然发觉原来他对她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相反更加炽烈,只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也许碰不到眼前少女,他一辈子也无法触发这份思念,而他偏偏碰到了。

少女越走越远,眼看就要不见,盖俊骤然清醒,踉跄着追去,连“悦己”也不要了,留下诸陈家守墓人面面相觑。

“这少女是公尚的——”

盖俊方才被摄住心神,直到追出甚远才堪堪反应过来,略一踌躇,止住脚步。盖俊一番天人交战,咬了咬牙,又加快了脚步,转过一道盘山路,就见少女搂着一个孩童坐在大杉树下失声痛哭,那孩童一边陪着哭泣一边口呼阿姐。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泪眼朦胧的看向他。

“我是公尚好友……”

“公尚……”少女轻声呢喃,目光迷离,表情哀婉。

“他临终前我就在身边。”

“他……他可说了什么?”少女迫不及待的问出,眼中满是期盼以及……惶恐。

“嗯。说了你们之间的往事。”

“陈郎君……”少女闻言泣不成声。

第五十八章 皇后

盖俊坐到一旁,任少女痛哭发泄,可是迟迟不见她收止,怕其哭坏了身子,便开口劝道:“公尚地下有灵,若得知你这样哭泣,恐怕不会开心。再说你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弟弟想想,孩童体弱,禁不住大悲伤。”

少女看向阿弟,见他紧紧依着自己,眼睛都哭肿了,急忙擦擦脸上泪水,拥住他道:“阿弟莫哭,是阿姐不好……”

男童约八九岁大小,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阿姐不哭,我就不哭。”

盖俊看着这童子,想起了远方的阿妹,一晃,都快两年不见了。

少女哄好了弟弟,转向盖俊道:“未敢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盖俊回道:“余姓盖名俊,字子英,敦煌人,和公尚同为太学生。”

“射虎灭蝗盖子英?”

男童亮晶晶的眸子不停闪动着,少女眼中也迸出一丝异色。

盖俊不由感慨万千,前世他可没得到过这般待遇,甚至为了博她一顾,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古琴世界。

“你未曾嫁人 ?'…'”盖俊早就注意到了少女的发式,分明还是未嫁之女,记得陈嶷说过两人同岁,她今年已经双十年华,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大龄剩女了。这不免又勾起了他的回忆,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恰恰二十,而他和如今一样年十八,是初入大学的毛头小子。

少女面露苦笑。一来她忘不掉陈嶷,二来父母早亡,要照顾幼弟,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她相貌固然美丽无双,然其娼家出身,连平民也不愿娶之为妻,只得给人作妾,她心气甚高,接受不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盖俊犹豫着道:“你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带着弟弟多有不便,将他留在家里也不行……”

少女搂紧弟弟,这些她哪会不知,她绝不希望阿弟一辈子混迹于娼家,有时候她想随便给一个小吏或商贾做妾算了,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我与公尚是知交好友,他生前唯一牵挂的就是你,若你嫁人了还好,你如今还是独身,我不能视而不见,不如你随我回京都好了……”

少女姐弟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盖俊使出杀手锏:“太学学子三万余,乃是全天下的读书圣地,从里面不知走出了多少公卿将相,在那里居住你弟弟定可受到良好的教育。”

一听有书读,童子眼巴巴望向阿姐。

在少女眼中,弟弟的前途比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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