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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6部分

小说: 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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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逮去压到水底。直到我应该说是懂事后,我仍不相信,除了空气,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会让人窒息的东西。
  第一次高考结束,我带着少许的失恋和满腔落榜的苦楚,哀哀地坐在长江边发愁的那个傍晚,茫茫然的,还是不懂得什么是无望,什么叫难忘。
  从那以后,每逢下水,我总喜欢躺在水上,不呼吸,不游动,让身体自个儿慢慢地下沉,下沉,直到水爬过我的唇我的眼睑。就像今夜一样。然而,如果说多年以前我的下沉是因为理想或恋爱的破灭,那么我今天的下沉却只是由于自己对自己的虚伪了。说起来,过去那些颠三倒四的日子,真值得怀念。毕竟啊,那是可以不考虑结果地生活的时光。我眼下虽然也是在四周的黑暗中下沉,可我的每根神经都在告诉我,我在离红砖房不到一千米的花溪河里泊着。我根本无法忘记俄罗斯在我的想象和愿望之间摇摆。
  除了看俄罗斯画画,这半年几乎没有能让我集中精力的东西。包括她面红耳赤地和我争论“我们承受,我们拒绝”。我坐在圆凳上,很难统一我的观点。明明地举一大堆例子是为证明人所特有的拒绝性。结论却落到俄罗斯认定的承受上。争论下来,我自己感觉到我自己累和索然。一般情况下理智只承认看得见的东西。俄罗斯的左手总是霸道地叉在腰间,她常常把握笔的手伸得很远。光线不太好的时候,笔一丢她就不干了。墙上的画,我天天看都一个样。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她的笔尖离开墙壁的一刹那,习惯了她微微侧开身子让窗外的光充分照进来,习惯透过她的背影去看待她不易觉察的微笑和不安。我真希望时间永远死亡在红砖房。可是水漫过我的唇我的眼睑。我不得不另外换一个姿势。
  夜,一如从前。
  我看见俄罗斯坐在岸上。
  承受和拒绝以外,我们还讨论什么呢?我努力地想,秋天的星光远远地游荡着。我真想悄悄地滑进水底去,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我们的爱情。我清楚记得抱着浴巾走出红砖房时,我还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一眼。虽然门关着,门后边还有门帘,可我想看见的我还是看得见。
  二十五
  推开七号寝室的门,波儿精彩地如下分派着。
  “就这样定:结巴和那顺乌日图负责打饭拎开水。小江耐心好,菜由他洗。豆芽哥掌勺。我会精打细算,伙食费归我管。”
  “哟,俄罗斯大姐,哪股风吹来的?屈尊寒舍,篷筚生辉。”那顺乌日图抢到门边来。字正腔圆,果然不愧为一室之长。
  让俄罗斯坐上我当初睡的铁床,她接过“豆芽”递的茶吹了吹。“快计划你们的,省得哪次来你们寝室都空坐。”
  “你是永远的客人,要不,请看现实的。”
  这个那顺乌日图,俄罗斯一向赞不绝口,他时常侃蒙古包,献哈达,王洛滨给她听,上次俄罗斯生日他醉酒,狂言十六岁时他就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快的马……
  在舞厅弹了大半个学期贝斯,半个歌手也没追到手的结巴翻起身咧嘴直笑:“这可是波儿你自己说的,一百二十块,没吃的,没吃的找你!哈,休休想二两饭小半块霉豆腐就打发我,你说的,天天有肉吃。南哥作证,南哥作证。”
  大家轰笑起来,三餐不继的日子结束在望,这可比年考万不万岁还要实在。
  “派个弟兄拎两瓶”二锅头“炒几个菜。南哥他们难得来。”青皮寡脸的小江摸着枕套说,“还藏有三十二块钱。干脆结巴去打点,反正今天是你的值日。”
  “这孬种种,前几天就哼没钱钱,跟着我吃吃……”
  结巴一急,话更难讲清楚,盘腿坐在被子上乱骂。
  “小家子气不断一天,结巴就不会好一天。”小江睁直眼。“上个月女朋友要我帮买许国璋英语,你没见我戒了半个多月的烟?”
  结巴傻笑着,下床拖了鞋,接过钱,笑咪咪讨好俄罗斯:“我的亲姐姐,你喝”爱吃醋“还是‘椰风挡不住’?”
  “‘椰风挡不住’”俄罗斯笑道,“快去快回,姐姐晚上还有课。”
  结巴走后,波儿又吹开嗓子:“只是那顺乌日图,他这个北方佬,不准喝酒。他醉了,乱舞,敲锅砸瓶的,还了得?”
  “喝他的,喝他的。骑士不喝酒还叫骑士?”小江干笑道。“损坏东西照赔。这是三大纪律八行注意所规定的。大家都是知识分子,丑话先行。”
  “喝酒的人,每天多交一块钱。作为寝室的风险金,保卫科过问。好歹有孝敬。”豆芽在蚊帐里吼。
  “也别订得这么死。人家喝酒是自个儿掏钱。”俄罗斯笑吟吟地插腔。
  “吃烟喝酒各人随意。”波儿来劲了。
  “我们最好错开食堂开饭时间,一家大小,安安心心吃。”
  “和食堂同步开饭好——否则其他寝室来混饭吃不好说。”豆芽人无远虑却有近忧。
  “同时开饭,乌鸦他们肯定来挟菜吃。结巴捞不到肉,要乱来的。”波儿忧心忡忡。
  “他小归小,也不要一味由他。”我打着圆场。
  “这是小事,凡是能吃的,都给锁好。肯定有人要偷嘴——我那两大罐燕窝,唉,两大罐。”
  “锁是办法。就是怕馊。寝室里人多气杂。”
  “再说耗子也不能等闲视之。”
  “干脆养猫。”
  “与其养猫不如养只老母鸡。我家就是靠母鸡发的。”波儿眉开眼笑。“每早上还可煮荷包蛋吃。妈,像住在家里。”
  “凉拌三丝、油炸花生、西湖大排、芹菜牛肉、红星二锅头驾到!”门推开,结巴在店小二背后油口油嘴。
  “第一杯,愿波儿持家有方,月月有余。”
  “第二杯,愿小江媳妇不再对英语感兴趣。”
  “别慌别慌,还有各人三朋四友来咋办?”
  “每餐多交两块钱。”
  “喝酒就喝酒,穷计较什么。”
  “一次有三个或三个以上食客的,当事人不准跟着吃。”
  “女朋友下访算不算?”
  “算。咋不算?”
  “别那么细气。传出去扫你们的脸。女朋友单枪匹马,加两块,带有陪食女,一分不加。”
  “南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死活我们还得在学校找则恋爱玩玩。”
  端着酒杯,我为明天不饿轻轻地一饮而尽。
  二十六
  “南哥,我脸瘦,身子还是丰满的。英子说民间称这种现象叫强盗肉,真不?”
  “真。”
  “但我体型长不好。阿丹没讲的。”
  “没仔细过。”
  “我们系有个老师是色鬼。”
  “中文系有三个。”
  “他们追班上的女生吗?”
  “没有。人到四十多岁。多半有色心无色胆。”
  “吹牛。养情妇的多是四十迷感的家伙。”
  “那是少数。”
  “少数?香儿的小说怎么获奖的?她宣称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二十一世纪的情妇比妻子多。”
  “听她哗众取宠。全天下都吃了饭找不到事做也没这么泛滥。”
  “你没听说意大利换妻成风。保不准还要修宪。”
  “没听说。”
  “搞不懂美国哪根神经毛病,前一阵子要取消最惠国待遇,现在又想阻挡我们加入WTO。”
  “天知道美国谁在作主。网虫们说是克林顿的政治手段。”
  “听说去年杜鹃花节有美国佬去你们家乡?”
  “俄勒冈州的布匹商。又不是白宫。”
  “我表舅也在俄勒冈州。”
  “钱多不?”
  “你以为年轻人个个都像杨致远?”
  “腰缠十贯?那睡吧睡吧。明早是系主任的课。我也不想攀这门远亲。”
  “他没收的书还没还给你?”
  “可能他女人没看完。那女人会写诗呢。”
  “《白鹿原》究竟如何,我记得它开篇鬼兮兮的。”
  “如果写一半可以不朽。”
  二十七
  “有鬼意思。完全是些今天不知明天死活的小厂小矿。就连一个合资企业也没有。”在假日酒店门口碰见阿丹,她拿着十来张“求职推荐表”,准备去“梦工厂摄影机构”应聘公关小姐。
  俄罗斯捏捏她的脸蛋依哩哇啦讲了几句日语,拉着我往师大走。我猜她们一定是讲英子的坏话。
  人才交流中心设在一楼。此厅本是师大的舞厅。卡朋特软软绵绵的《昨日重现》,荡气回肠的萨克斯,应有尽有的女孩子——我没少光顾过。没防今天它摇身一变成为学子们展露才华之地,俄罗斯忘记安装博士伦,眼睛不大好使。我念了几家用人单位,都没有她导游的份。乱轰轰的人群,除了儿时在乡下赶集的花样,我看不出什么机会什么挑战。
  “矿山机械厂要尊女秘。会日常用语,每分钟打八十字。可惜你玩不来电脑。”我假装惋惜。“人家答应干得好五年内有机会去大阪看樱花。”
  “玩不来就玩不来。我稀罕做秘书?”俄罗斯说着往前乱挤。她熟人多,人流中转半圈,有人替她找到了TCL 集团。苦苦相随的我,自然成了帮闲文人,伏在人才交流中心临时放置的木桌上一条一款填推荐表。
  “快去拿复印件来。”TCL 集团的招聘员说,“要不只有等明天。”
  复印机前一长排等着复印推荐表的学士,亦步亦趋,仿佛麦加朝圣。好多人显得风尘朴朴。
  “芳儿,你慢慢排,我看看有没适合我的单位。小心钱夹,大学生偷鸡摸狗的也不少。”
  转半圈回来,她没我预想的那般留守队伍中,立在墙角,同两个嘴唇红红的女生闲话。
  “……有些单位根本不要人。偏装模作样骗人填表等通知。下等的广告意识。”
  “你这么靓,不愁没好的工作。”
  “放不开,靓顶屁用。”
  “怕什么,放开就是。”
  “不是怕不怕。要乱来,慢吞吞的来读大学干什么?”
  “二十一世纪,女人靠的是知识和脸蛋。”
  我挤过去,她们笑而不言了。
  二十一世纪,男人要的是装聋作哑。
  “不复印了?”我解开衬衣纽扣,使劲甩甩头发。
  “免费的。咋不印?”
  长长的队伍中我看见她们班的吴涛挤得鱼眼乱翻。
  同学始终是同学。情人不做的他也做。
  “你过来看。”俄罗斯扯扯我。
  透过人缝,我看见先前填表的课桌那儿,一眼镜同胞趴着奋笔疾书,他身边玉立的瓜子脸,口中念念有词。
  “你看哪个没带秘书?不服气?整个社会都阴盛阳衰。”俄罗斯说着,促狭地朝我眨眼。
  二十八
  麻将搬来搬去数十分钟,说是俄罗斯手气旺,赢了钱。
  小学四年级我就听人说,麻将是国粹。差不多代表东方文明。意大利和法兰西的不少俱乐部,人们也以会玩麻将为荣。跟高尔夫球一样,是身份的象征。去年春节,我坐在一个麻师身边看他叫牌和牌,就深深被祖先折服。我敢赌:柏拉图的《理想国》真算得上一座图书馆,那么麻将在该馆至少得占一层。顾拜旦没注意到麻将,真是奥林匹克的不幸。
  这几天学校放假庆祝元旦,阿丹们的寝室杀得地暗天昏。自修桌拼成的方桌上,男子汉纵横麻场自不必说,就是纤纤素手,也高来高去,不同凡响。盛情难却,我上桌堆了几圈,却给人家清一色小七对杀得面红心跳,一败涂地。
  “今天输,明天赢,没多大意思。”俄罗斯换上场,看她用新崭崭的票子向庄家买码子。坐在她们中间,我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那倒不一定。正规上桌子的都是精鬼。有输不一定有赢。”上手摸进九筒,一脸奸笑。
  “我宁肯拿去填股市。”我承认内心想说服她们。
  “炒股也是赌。不过是赌得更加狡猾而已。”俄罗斯的对家在师大专门研究蛋生鸡鸡生蛋那类怪事的,据说他玩麻将,可以一捆三。出上五张牌,你要什么牌他一清二楚。
  “就这道理。说起来读大学也是赌。”下手说着,吃进俄罗斯打出的孤七万,轻轻抽出三筒,半点杀气也不带。
  我自知理穷,说不过她们。便不再搭话。她们的嘴却不闲。
  “有人论证,胡适之的好多文章都是麻将桌上构思出来的。”
  “人家那个写‘轻轻的我走了’的公子,名字干脆叫‘自摸’。”
  “小赌能养家糊口,大赌能发家致富。”
  真是凡事兴趣一大,真理自然就产生。她们没哼,接受艺术系的女孩就得接受麻将这类疯话已经太给我面子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麻将面前,我是万万不敢开罪的——最初投机取巧于俄罗斯的那个晚上,就是我提议借麻将玩而迫使她跟阿丹分开走的。过河折桥的事,我做不出。眼下虽说木已成舟,可以试探着玩点个性。但煮熟的鸡都会飞。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多了。再说顺从,乃是恋爱时的三大美德之一,我们学校一年级的新生都懂。
  寝室的灯亮了。三条看得清清楚楚。
  二十九
  刺梨花伏在栏杆上,黑裙子飘荡在傍晚的风中。天色暗下来,我听见渭河的水打着呜声,匆匆从桥下逃去。
  这是条名声怪怪的河。每逢月初,一南一北的湘子沟皮夹河里成群结队的鱼游到渭河桥下,它们接吻,拥抱,游戏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又各自逆流而回。自明朝就是远近闻名的八大景观之一。校长说,陈刚就是上星期“渭滨渔窦”那天跳河的。我蹲在桥头,想象着这个据说和我同岁的乡村教师。
  星期五下午放学,陈刚把寄去深圳的信交给明早要进城的校长。带着《西西弗神话》走上渭河桥。一南一北来的鱼玩得正欢。他仔细地一篇篇把书撕丢下去。扶正眼镜,然后侧身一跃,河水溅起了很不规则的浪花。先前我和刺梨花整理陈刚的遗物时,刺梨花说,除了那本《西西弗神话》,什么都不少。加缪在书中提了好些自杀的观点。按我的推算,陈刚肯定多少受到些挑逗。剌梨花反对,她说,陈刚一惯懂得节省自己的感情。加缪影响不到他。我离开学校去深圳的中午,他送我到渭河桥头,死活就不肯往前走了。挥挥手转身走得头也不回。吻也没有。我睡在深圳高楼的某夜回想到这些,眼泪忍不住淌。和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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