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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白道-第44部分

小说: 白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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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基因角度解释,混血儿富有更多的优良基因,可以优势互补,这对夫妻果真怀上孩子,生出来一定是既聪明又漂亮的。”说完卜老爽朗地大笑起来,日光深邃而辽远。白明海似乎深受启发,刚要再次请教卜老,一位女医生敲门进来向他请示工作,他遗憾地向卜老告辞,匆匆地跟女医生走了。随着白明海轻轻的关门声,我心中猛然生出一种五 味杂陈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亢奋,还掺杂着飘忽不定的忧郁。不知为什么,在卜老面前,我有一种置身在法官面前的感觉,很显然,卜老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关切地问:“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信仰是不是很痛苦啊?”卜老话一出口,我心中那种不甚明晰不可道明的烦恼顿时被羞惭所代替了。我坦率地说;“卜老,不瞒您老,自从创建北斗医院以来,我有一种肉体在燃烧的感觉。”卜老点点头,语气平和地说:“这说明你正在雕琢自己的灵魂。”卜老的话让我心头升起一种莫名但无法抑制的期待。我将信将疑地问:“灵魂也能雕琢?”卜老淡淡一笑,打开自己的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精美的石头,摆放在茶几上,我顿时惊呆了,因为这块光滑的黑色鹅卵石上鬼斧神工般印刻着米开朗基罗的不朽名作,那个以色列人的少年大卫,只见他左手握投石器,怒目前方,似乎正要开始同巨人歌利亚的战斗,右臂相对放松地垂落,与左侧的警戒状态形成对比。分明在告诉人们,放松的右侧身躯背后是万能的主在庇佑他,而左侧则预示着每个英雄人物必须面对的各种险恶命运。望着这块被大自然精雕细琢的顽石,我可以听到自己内心传来的声音,我惊异地问:“卜老,这可真应了李白的诗句,‘清水出荚蓉,天然去雕饰’,您是怎么得到这块宝贝的?”卜老喝茶时翘起小指得意地笑道:“曲径通幽处,幽兰藏深谷啊,也是我和这块石头有缘,让我在深谷的溪流中找到它,不瞒你说,商政,我在梦里梦见过这块石头,并且与之在梦中交谈过,人与人未必相知,但是人与有灵性的物或许是相知的,尽管这大块石头藏在大山深谷的溪流中,我还是跋山涉水找到了它,这就叫缘。商政,你我之间也是有缘的,因此我将这块石头送给你,希望你能像米开朗基罗一样雕琢自己的灵魂。《大卫》被认为是脱离肉体的灵魂,象征为自由奋斗的力量。你看他的眼神凝视着远方,他一定发现了超越精神的彼岸。”我品味着眼前的这块石头,仿佛有了一种神秘的归属感,胃里翻腾着异样的情结,困惑地问:“卜老,灵魂也能雕刻吗?”卜老的指尖优雅地轻叩着茶几,慈眉善目地说:“每个人的灵魂都离不开后天的雕琢,只不过有的是自己雕琢,有的是他人雕琢,当然有能力自己雕琢灵魂的人很少,《大卫》就是米开朗基罗雕琢自己灵魂的外化。我为什么要送你这块石头,就是因为做自己还是做他人在群体意识中是纠缠不清的,你要真想创造一个新世界,首先要成为自己灵魂的雕刻家。只有在个性这块顽石上进行艺术上的努力奋斗,你才会获得大卫那种深邃辽远的目光,看到超越精神的彼岸。”听了卜老的话,我茅塞顿开地意识到自由一旦失去目的便毫无意义,甚至成为沉重的包袱,我自由了,但我自由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做自己。然而怎么做自己?这就是我最迷茫的。自由若大海,我正在汪洋中漫无目的地拼命挣扎。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在迷失中,还是在觉醒中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我和卜老之间回落,我猜大概是思想,我犹豫着问:“卜老,我们其实都是被需要的,在亳无自我可言的社会里,还有灵魂吗?”我的话听上去像是胸闷患者的一声叹息。卜老用振奋人心的语气问:“商政,你实话告拆我,你看到《大卫》时有没有超越自身的渴望?”我脸上露出肯定的神情,眨了眨眼腈说:“不仅有渴望,还有期待。”卜老欣慰地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殷切的期望说:“这说明我还没老眼昏花,你是一个没有丢掉灵魂的人。”卜老的话让我自惭形秽,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雕琢过自己的灵魂,如果有过也是无意识的,那样的雕像一定是奇形怪状的东西。但是面对《大卫》,我聆听到了心跳声,心脏收缩时的那种纤巧节奏让我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

送走卜老我陷入一种忏悔式的内省沉思中,那个石头上的大卫似乎正在用一种遥远冷淡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我是个令人费解的幽灵。我疲乏地坐在它面前,黑亮的石面上,映出了一个人影,我不知道里面的人影是不是我的灵魂。

岁月仿佛带着一抹狞笑,转眼就到了冬天。尽管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我也不幻想世界是清白的,因为我的心情一直是灰暗的。这都缘于我和马杰之间的暗中较量,种种情况表明,马杰不仅暂时占了上风,而且一直牵着我像狗一样跟在他后面,我跟得筋疲力尽,似乎身体的某个部分脱离了肉体,两只手仿佛也变成了前腿,我迈开四蹄拼命追赶,目光紧盯着前面可能出现的骨头。正因为如此,黏稠的焦虑一直在我心中汹涌澎湃。马杰就像是个体态庞大而又步履轻盈的影子钻到了我的心里,躲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那里屏住呼吸,窃笑着伺机而动,仿佛随时会跳起来,撞断我的肋骨。我感觉我的心脏随时都可能破碎。为了让我放松心情,贝妮约我去白山滑雪。我们开车疾驶在盘山公路上,太阳犹如一个缺少生气的幽灵,充满鬼气地照耀着大地,草木在白雪的覆盖下疲惫地睡去,原野像没有生命的图画一样沉寂,只有我们的车给这幅图画增添了动感。透过贝妮那宛如黑夜般漆黑透明的眼睛,我体味到一种灰暗阴沉的天空重见灿烂霞光的温暖。这温暖是一种不能不爱的幸福,而且是宛如佳酿般滋润心灵的幸福。贝妮亲昵地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问:“干吗像个雕像似的坐着,该不会灵与肉又分开了吧?”我像是被从梦中惊醒似的定了定神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在路上的感觉。”贝妮温润的唇边荡漾着笑意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其实人一生出来就在去往他乡的路上。只不过有的人是一个人上路,有的人是结伴而行。”车内弥漫着贝妮的体香,我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说:“恐怕结伴而行的那个伴儿是复制品吧?”挡风玻璃的光线斑斑驳驳的,仿佛被震碎了似的,贝妮用纠正我的口吻笑着问:“谁不是自己的复制品?”我的心偷停了一拍,全身战栗了一下,我揉搓着湿乎乎的手心逗趣地说:“妮儿,你说我们彼此是不是复制品?我总觉得我的脸后面隐藏着你的脸,你的脸后面隐藏着我的脸。”贝妮的气息在我耳边撩拨,她给了我一个娇俏的白眼问:“那江冰冰算什么?”我被她问得一时语塞,沉默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过了一会儿,我打破沉默岔开话题说:“妮儿,我有一个愿望一直藏在心里。”贝妮用妥协的日光看着我问:“什么愿望?”我目光闪烁地说:“从头到尾走一趟长城。”贝妮惊异地看着我问;“寻找自我,还是寻根?”我一本正经地说:“说不清楚,只是有这么一种强烈的愿望。”车内弥漫着一种纤巧虚幻的光线,挡风玻璃的阳光突然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腈,我拉下遮光板,侧过脸看着白雪皑皑的田野,仿佛要捕捉到大自然的眼神。贝妮用手碰了我一下,抿嘴一笑说:“我陪你!”从根本上讲,我一直清楚寻找自我是个梦,但是贝妮这句话让这个梦变得真实起来。我探情地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到了滑雪场,我和贝妮一起到雪具出租店领取了滑雪板和滑雪服、滑雪镜。贝妮选了一身红色的滑雪服,我选了一件双肩为黑色、全身为蓝色的滑雪服,然后一起被大拖牵拖到精道最高处。雪光耀眼,我们与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仿佛从云朵中伸出一只大手要将我们拽入天堂,但很快又猛推我们一把,贝妮已经风驰电掣般地滑了下去,我也紧随其后,像是那只大手有意把我们从走天堂推入地狱似的,连用眼睛估量一下坡度都来不及,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山谷中冲去。贝妮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在茫茫白雪中驰骋,如同一朵开在雪白花瓣中的红色花蕊,令人赏心悦目。若不是那朵红色的花蕊像一盏航标灯似的在前面引路,我几乎辨不清地形,只能像一个脱离了躯壳的幽灵,飘荡在死寂无声的原野上,脚下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平的雪坡一次次完全出乎意料地将我腾起来,耳边“嗖嗖”的风声仿佛在问:“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我用挑衅的口吻大喊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痛快得恨不得扔掉滑雪板直接滚下山去。太久没有在雪地里打滚狂欢了,此时此刻,我周身充溢着逃离的快感。是的,我从我的血肉之躯中逃了出来,就像一名罪犯逃离了监狱。我和贝妮上上下下滑了十几次,都累得气喘吁吁。刚好山顶上有个薰衣草茶寮,我们坐缆车直达山顶。在薰衣草茶寮,一人要了一杯热咖啡,眺望远处的风景,幽蓝的天空下是皑皑白雪,一只孤鹰在蓝天与白雪间滑翔,我被这种天然的辽阔所震撼,从山顶到山下,一条条滑雪道好像一条条白色的河流飞泻而下,又好像在山间挂起一条条美丽飘逸的白色绸带。我情不自禁地问:“妮儿,我们是不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贝妮咯咯笑道;“你又要做梦了。”我忧心忡忡地说:“妮儿,我最近还真的常做一个怪梦,一座山上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一条恶龙,那条恶龙盘卧在神位上专吃朝拜者的心肝,长长的朝拜者队伍从山脚一直排到山顶的庙门前,每个人跪拜过恶龙后,便将自己的心肝掏出来放在恶龙面前,恶龙便一口吞下朝拜者的心肝,最可怕的是我在朝拜者的队伍中,看见了马杰。我顿时对马杰油然而生哀悼般的崇敬之情。”说完,我掏出一根烟,左手打着打火机,右手扣拢,嘴里叼着烟凑近火苗,将烟点着,嘴里喷出一个刺眼的烟圈。贝妮惆怅地叹了一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马杰就是另一个阴暗的你。”贝妮话音刚落,我就有一种迷失于薰衣草茶寮逼仄的氛围中的失落感,宛如灵魂挥之不去。在我看来,我才是那个掏出心肝正在流血的人。我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缭绕成山峦的形状,心机深沉地说:“我和马杰之间隔着一层类似于镜子似的东西,好像永远也打不碎似的。但是他既能看见我的世界,我也能看见他的世界。他为了获得贷款,拉官员下水,请他们去香港吃满汉全席,我听说有一道菜叫‘鲤鱼跃龙门,是用一百多条跳龙门的鲤鱼的两根胡须做成的。”贝妮在椅子上微微蜷缩起来,既惊异又轻蔑地质疑道:“怎见得是跳过龙门的鲤鱼?”我可以感受到贝妮的震动,她把头埋进壳一样的滑雪服中,似乎要躲避粗粝的空气。我像倾吐苦楚似的又吐出一口烟,不屑地说:“狗屁跃龙门,不下地狱就不错了!”我的口气冷彻心扉。贝妮叹了口气,用同情的口吻说:“我觉得你们俩在互相窥视,你们应该打碎隔在你们之间的镜子。”说完,她陷入一片黯然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压抑感,我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恨不得钻到别人的躯壳里躲起来。我缓缓地摇着头说:“我们俩总要有一个失败者。”贝妮的嘴角迅速地皱了皱,仿佛是在克制着笑意,扬起柳叶弯眉审视着我,仿佛在等待突如其来的寒意,她呷了一口咖啡,用红嫩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尖锐地问:“难道你也要创造一个金色的世界吗?”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马杰描绘的宏伟蓝图,胃里一阵翻腾,贝妮的话像刀尖一样撩拨着我的痛处,我咬着嘴唇说:“我对金色世界不感兴趣,我要做艺术家。”贝妮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仿佛射进了我的灵魂,她平静地问:“什么样的艺术家?”这句话让我疲乏的精神为之一振,一下子激活了我正在冻僵的人性,我似乎看见大卫在向我招手,于是信誓旦旦地说:“雕刻灵魂的艺术家。”贝妮听罢用既欣慰又嘲讽的口吻说:“我还以为像海小妹那样的服装设计师呢。”我心里一惊,像听到耸人听闻的肮脏秘密似的脱口而问:“妮儿,你怎么知道海小妹?”贝妮诡秘地笑了笑,用双手将垂落于颈部的长发拢成一束,脸上挂着尖刻的表情说:“别忘了女人的第六感很灵的。实话告诉你吧,海小妹最近在法国得了一个服装设计方面的奖,是我写的报道。不过,她和马杰的关系我早就知道。这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贝妮这香话,让我有一种在水下闭气过久似的晕眩。我眺望远方,无边无际的雪野层层叠叠,将我的目光引向空濛。山野一片混沌迷茫,阳光从天鹅绒似的云朵中投射下来,与雪野交相辉映,闪烁着金刚石一般耀眼的光芒。我提议下山开雪摩托。贝妮抿嘴一笑说:“雪摩托太危险了,我不敢开,还是去坐马爬犁吧。”此刻,我几乎听到心中鼓噪的热血隆隆作响,我跃跃欲试地说:“走吧,让我们一起变成雪的精灵。”我说话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人,而我只不过是他和贝妮的传声筒。我们离开薰衣草茶寮沿着一条高级道飞速地往山下滑去。穿越于原始森林的苍松密林之间,两旁高大的松柏参天而立,形成一条曲径通幽的绿色通道。此时,云朵遮住了太阳,万物融在苍茫一片的苍白中。我们滑到尽头时,云变得黑起来,我断定要下雪,在暴雪中开雪摩托别提有多刺激了,想想都让人兴奋。果然,我和贝妮还了滑雪板和滑雪服,山风骤起,鹅毛大的雪花稀稀落落地漫天飞舞飘卷回旋,我伸开双手,仰面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兴奋地大喊道:“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贝妮望着我发疯的样子,咯咯笑道:“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我挥舞着双臂,像堂吉诃德迎战风车似的叫道:“我是幽灵,我是我自己的幽灵。”说完勇土般看着贝妮情不自禁地大笑着,笑声仿佛来自那永被谴责的灵魂。说话间,雪花稠密起来,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盘旋,好像云朵中有只手捅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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