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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慢慢呻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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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南先生还是不懂。
那几户受灾的群众,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该说就说,该笑还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哭是真哭,笑是真笑,率性自然。
难道他们的创口就不流血么?南先生还是不懂。
有一天,翁上元找他,给他带来一捆新烟叶,“南先生,你的烟叶快拍完了,再给你预备点儿,该抽就抽。”翁上元捏了一小撮新叶,卷了一支烟炮,抽出很大的一团雾,“那天你挨咱的骂,有啥滋味?滋味挺好吧?哈哈……”南先生以为他要说几句客气话,不想他哈哈完了,就没下文了。南先生要听的“下文”,翁上元他不会说,山里人不会说抱歉的话;那一阵阵“哈”其实就包含了那层意思了。南先生脸很红。
翁上元说:“南先生,还真让你提醒着了,今后秋后还真的打点秋草,不是一个两个打,男女老少都打,挣点小钱儿。可挣的钱不是割肉喝酒,是给受灾户盖房,发点贴补;咱许的愿,咱得兑现。”他又吸了一日浓浓的烟,“娘那个的,这老天爷总是跟咱庄稼人过不去,不是旱就是涝;这一场水,它倒痛快了,把咱要喝的酒要割的肉全冲走了,这算什么事儿哩!”
他朝地下吐了一口痰,用脚狠狠地碾了。
翁上元心头的伤口,也疼,也流血。南先生感到了。
“不过,今年的洪水,对收成影响不大,堰田上的庄稼雨后长得更好了,穗子一天比一天大。”南先生说。
“这叫天不灭曹。”翁上元说。又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见南先生看着他,难为情地一笑,“咱庄稼人毛病多。”竟哈腰将那口痰捏起来,甩到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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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先生也乐了。
两个人的气氛好极了。
翁上元有心事,是考虑受灾后如何救补;他的妹妹也有心事,却是考虑如何发展自己的爱情。
这一晚,她又钻进了那个书生的被窝。那个书生在一番无奈的抵抗之后,宣布缴械投降,在新闸的沟田被冲垮之后,书生终于“失节”了。
第十章

月亮挂在山还口上,像是被青俊的山托起来的;月色如水,洗得安静的山村,更加安静。
南先生心清很好,在月色下,到堰田边上散步。几只夜鸟悄悄地落到树上,又悄悄地飞走了,它们的停留就很神秘;鸡偶尔喔一两声,是被月光戏弄了,以为白昼又来临了;村里的灯光昏黄如豆,且参差,一会儿关一盏,一会儿亮一盏,很情绪……南先生被逗弄得笑,他只想笑。
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他终于投入了村姑的怀抱;才感到,那村姑的爱情真是很热烈很纯正。那热烈与纯正使他放弃了杂念,做尽情的享受与沉浸。命运真是个怪东西:让你失之沧海,收之桑榆;让你东方不亮西方亮;让你没有哲学却有诗……遗忘是遥远的记忆;痛苦是记忆中的幸福;陷落是幸福的得救……他想得很多,都觉得有道理。他感觉好极了。
在堰田边上,他被月光下的青玉米吸引了。
那玉米的叶片很肥阔,青玉米的苞穗很丰腴,青玉米的气根很圆团,月光洒在上面很快就滑下去,那地上有如筛般的月光雨。他终于知道那村姑为什么那么圆润;因为山村月夜里的景致就都是那么圆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美一方人,确实为至理名言也。
他的感觉好极了好极了。
突然那静谧的玉米地里传来急促的窸窣声,身姿苗条的玉米杆子也有一茎、二茎、三茎欹斜了,而且四茎。五茎……运动着欹斜,他以为是山里的灌狗子,那东西就在夜里骑着玉米杆子,剥青玉米吃;人们很恨它,捉住它以后就活扒皮,它身上长着很厚很白的油,能治烫伤。他捡起一颗石子,觉得有责任赶走它;那石子未投出去,他呆了:从玉米叶子里露出一颗秀美的人头,接着又露出半截秀美的身子,那是个女人。女人挎着个篮子,往里面掰青玉米;篮子装满了,又解开大襟往怀里掖。无处可装之后,女人走了出来。走近了,竟是清秀的女人谢亭云。她发现了他,先是一怔,后来就笑了。无声地笑着走过来,月光下,那整齐的牙齿泛着青白的光。笑着与他擦肩而过,走远了。
他大惑不解。这么清秀的女人,怎么偷队里的青玉米呢?!
正迷惑间,又从玉米地的深处露出一颗女人的头……又是满怀满篮的青玉米……又是无声地笑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村里的妇人,妇人们的影子消失了,走远了一群夜妖。那玉米林依然静谧着,没有留下夜妖的踪迹。
他急急地返回自己的住处,咪当地拉上了门闩,把如水的月华全关到了门外。
第二天白天,他又见到了那些偷玉米的妇人。妇人们自然地干着手中的活计,依然谈笑风声;见到他笑着叫一声“南先生”,很坦然地跟他打招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他倒好像做贼的样子,应答妇人的招呼很吞吐,脸红紫如烧,他白日的生活很忐忑。
晚上,翁上元到他的住处来,给他带来几穗煮玉米;玉米还带着热气,袅出诱人的清香。“趁热吃吧,这是新玉米。”
南先生吃了起来。
“怎么,味道好吧?”翁上元问。
“好,|乳香|乳香的,又嫩又韧。”南先生说。
“这就对了,就像噙着婆娘的奶头子,香哩!”翁上元粗俗地笑。
吃着煮玉米,南先生想起昨晚上的事。几经沉吟,终于还是说了。
翁上元大笑起来。
“你知道你吃的玉米是哪儿来的么?”
“哪儿来的?”
“也是偷的,当然不是我偷的,我是支书,还得顾点面子,是刘淑芳偷的。”
见南先生不解的样子,翁上元给他讲了这里的妙谛——
这叫偷青,是山里的风俗。每到新玉米下来之前,人们都经不起青玉米香味的诱惑,去偷点回来或煮或蒸尝鲜。起初,偷玉米的人被抓住了,还要惩戒;但惩戒之后,偷玉米的人还有,且愈来愈多。法不责众,也就没法惩戒。甚至那惩戒的执行人自己也想偷几穗青玉米,就不再惩戒。因为偷几德青玉米,很难说是罪过,青玉米的香味固然是一种诱惑,更主要的是丰收的年景,几穗玉米真是影响不了几多收成。人们理直气壮地说,这么好的庄稼是谁种的,是我们种的;我们种的,就为什么不能吃几穗青玉米尝尝鲜?不吃几穗嫩玉米你说我们亏不亏,亏大发儿了!就吃,你打屁股也得吃;我们吃的是那个心气儿!所以,与其说是偷青,不如说是以特殊的方式品尝丰收的喜悦,也是为了品尝生活的美好滋味。既然这样,还怎么惩戒?再惩戒,就有些不懂人情世理了。但又不能鼓励去偷;偷多了,毕竟要影响到收成了;众人便达成了一种心理上的默契,少量地悄悄地掰一些青玉米,一家老小能品味品味就可以了,切不可大摇大摆地大偷特偷,污损公德。如此,当头人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送这个人情了。所以,偷青成了庄稼人庆祝丰收的一种特殊仪式;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俗;即便是旱涝的年景,只要是新玉米下来,也要偷几穗,毕竟是新的收成嘛……


听了翁上元的话,南先生不禁暗叹:真是奇特的人,奇特的村俗!这些,在书本上可从来没有读到。
“真是美好的村俗。”他对翁上元说。
翁上元说:“你要是有意思,也去偷一偷青;什么都是偷来的滋味好啊!哈哈哈哈……”
南先生一惊,他与贫七妹的事,莫非翁上元知道了?
正在踌躇间,翁七妹来了。南先生脸红了。
“哥,你在这儿呀!我给南先生送几根煮玉米。”翁七妹爽脆地说。
“哟,咱想到一块了。南先生,你就吃吧;可是别撑着,那好东西也顶人。”

好东西真的会顶人:翁七妹怀孕了。
知道这一事实之后,南明阳教授吓晕了,他手足无措。
“咱有孩子了,你说咋办呢?”翁七妹向他讨主意。
“你说咋办呢?”他把这个问题又推给了可怜的女人。
“你是男人,要紧的时候得拿主意。”翁七妹流下了眼泪。
“我还是男人?我是右派分子!右派分子不好好劳动改造,居然搞大了一个农村姑娘的肚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灭顶之灾!”在自己的女人怀孕这个问题面前,南明阳教授首先想到的是个人的利害。
女人哭了起来,“你甭说那么多,你就说这孩子咱们要不要哩?”女人乞望着他。
“要?你说能要么?这是非法同居生出来的私生子,让他姓南还是姓翁,让他将来怎么做人?!
“姓啥都没关系,只要他是咱的孩子就成。”
“这不成啊!就我这身份,前途未卜;个人境遇好坏无所谓,不能连累孩子啊!”
“不是还有我吗?咱养活他,不让人知道他爹是谁。”
“你怎么那么幼稚,用你们农村的话,纸里包不住火,早晚得露出真相;到那时,孩子的处境和大人的处境都更糟糕!”
“那咋办?”
“拿掉他。”
“咋拿掉他?”
“人工流产。”
翁七妹愤怒地看着南先生,“你这人咋心这么狠?读书人应该心肠好才是。一个女人,头胎孩子最金贵;有的婆娘保都保不住,你还拿掉,咱村里从来就没有往下拿孩子的,到我翁七妹这儿却要往下拿孩子,我是个啥?不拿,不拿!死活不拿!”
南先生知道这个村姑的脾气,颓然地坐在一边,“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是听天由命了。”
翁七妹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咳,你呀!”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指望不上他;一切得靠她自己处理,靠她自己承受。她转身往屋外走。“你要干吗?”南先生问。
“我去找我哥。”要紧的关头,她还是想到了她哥;从来都不管她的翁上元。
翁上元听了她妹妹的陈述,狠狠地给了她妹妹一记耳光。翁七妹白晰圆润的脸上,立刻怒放了一朵五指梅。她没有哭泣,泪水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不让它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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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人也打了,就帮我做个主吧。”翁七妹说。
“你瞧我说啥来着?我说她跟南先生有那个意思吧,你还不信;到如今,肚子都大了,你还说啥!”刘淑芳喋喋地说。
“你就少说两句吧。”翁上元不耐烦地制止了她。“那位南先生他想昨办?”翁上元问翁七妹。
“他已经没了主意。”翁七妹回答说。
“我去找他,给你讨个公道。”
“你不许难为他。”
“那咱可不敢说。”
“我让你答应我不准难为他。”
“这么大事,我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翁七妹也知道自己哥哥的脾气,一下子给他跪下了。“哥,发生这一切,不怨他,都在我,所以,你不要为难他,给咱留点面子。”
“你可图他个啥?”翁上元问。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翁七妹没有正面回答。
“你就图他会念几个字,戴个眼镜,人斯文?”翁上元咽了一口唾液,接着说:“还是图他新鲜,鸡芭也斯文?”
翁上元的话很刻薄,深深地刺痛了他妹妹的心。“哥,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咱找你;你要是不愿意管,也不强求你,我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当,大不了还有个死。”翁七妹说。
“就跟家里人耍脾气,一见那读书的倍子,你就啥脾气都没了,你真是没有出息。”翁上元伤心地说。
“翁家人有几个有出息的?这是命。”翁七妹说。
“得,得,算咱倒霉;那侉子在哪儿,我去找他。”翁上元要帮助他的妹妹。
找到南先生,南先生眼光游移着,不说话。
“南先生,你跟我妹妹的事,咱都知道了。”听到这句话,南先生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皮。
“事到如今,咱也不为难你,就想听你几句真心话。”
南先生凄惶的眼神里倏地冒出一点亮光,“想听什么?”
“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
“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妹妹?”
“真心喜欢。”
“你没有耍弄她,是不?”
“是。”
“你还算是条汉子。那么,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咋办?”
“不能要,就我的身份,也没办法要。”
“依你昨办?”


“只有拿掉他。”
“女人打孩子可是件伤元气的事,这里的厉害你得想到。”
“我会真心对她。”
“那好,那就拿掉。”
翁七妹知道事情不可挽回,痛苦地哭了。
“哭啥?你要想生孩子,就名正言顺地找个主儿;你跟他,就委屈点吧。”翁上元苦笑着说。
“都怨咱命苦。”翁七妹抽泣着说。
“这才刚是个开头。”翁上元说。
翁上元亲自赶上马车,拉着他的妹妹去了一趟公社卫生院。
回来的路上,翁七妹抽咽不止。翁上元狠狠地抽了牲口一鞭子,无辜的牲口扬蹄跑了起来。
“翁息元赶车是为了村里借粮食,是件光彩的事;翁上元赶车是为了他跑瞎的妹妹打私孩子,这是他娘的什么事呀?”
他愤愤地说。

秋收完了,按既定的计划,翁上元组织村里的劳力去打草。
他对南先生说:“打草是个累活,但你也得去,你白白折了我一员大将。”他是指翁七妹。翁七妹流产才一个多月,他还不忍心,让一个受了不名之屈的姑娘再干那要命的力气活。
开镰的那天,翁七妹也来了。翁上元很不高兴,“你回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回去!”
“我不回去!”翁七妹倔犟地说。
“你真是找死!”
“死就死呗,没啥大不了的。”翁七妹说。
…… ……
翁七妹与刘淑芳、南先生结伴去打草。后面还跟着一个翁大元。
那梁峁上的草很多,但却没有收住刘淑芳和翁七妹的脚;南先生有些不解,但只有跟着走。终于在一坨草前停下,那蛇草茂密、厚而齐崭,且有茸茸籽穗相扑打。刘淑芳捻了一把那草的籽穗,摊在手掌上,对南先生说:“这草穗里有一包瘪米,仔细嚼嚼,苦中带甜,人都能吃,那马便更爱吃了。既是给部队打草,便一定要打些好的。”
南先生心里好感动:这山里人,心地就是好。
刘淑芳对翁七妹说:“这一坨草,够打一天的。你和南先生在阳面,我们娘儿俩在阴面,中午在坨顶聚齐儿,吃午饭。”那粮袋便甩在坨顶,人则顺势出溜到坨底,停也不停,便将身子深深地埋进草里,噗噗嚓嚓打开了。
那割草的镰刀拿在手上,很轻;但和细而成束的草杆相较,便觉得沉重而拘涩。没割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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