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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姑妄言-第15部分

小说: 姑妄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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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扶了进去。
  顷刻,雪太爷出来吩咐:“喜知县免参,照旧开门理事。‘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今人叫他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又还有人称他都元帅的。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近来奶奶做了禁子,他成了犯人。但是出堂,奶奶在暖阁后监押着,退堂便一齐上去。他原是一嘴胡子,因去了半边,不像模样,索性剃掉了,他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他不得。这些时走路把腰弯着,我先以为或是奶奶打伤了腰。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里当差,前日和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奶奶拿他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印在龟头上,回来要验看。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着腰。“说了,众人大笑。
  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今世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于我?我今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着她,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他拿定了这主意,他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水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
  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去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水也没有扰过他一杯,今日却也得了他个包儿。方才我若嫩些,再要推辞,他管情就收了回去。昨晚我那娘着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她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况且衙中也无事,早些回去罢。
  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儿。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铺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铺子去换。”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那人夹开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去照顾。”魏如豹暗骂了同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没奈何,道:“换了罢。”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别的不够,买了三斤牛肉,用了二十四文。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
  刚到家门口,他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正看得有趣,一见了他来,怒问道:“你替谁买的酒肉?”魏如豹正低着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定了一定神,陪着笑。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娘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肉打斤酒来孝敬你。”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肉炖丝瓜吃呢。才过去一个菜担儿,你叫了来,问可有丝瓜。”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什么?”魏如豹道:“要丝瓜。”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嘟哝道:“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眠阴的倒要。”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肉还不好么?快多买些。”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哥哥还跪着呢。
  李氏见小叔买了肉、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去罢,快帮二叔切肉择菜去。”魏如虎将净桶(附评:白天,花盆又换成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着去相帮。到厨下炒下,盛了一大盘,一小盘。大盘中肉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魏如虎帮着盛饭筛酒,伺候她妯娌二人吃了。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他兄弟二人吃。这盘中肉少韭多,那如虎只翻着肉吃,魏如豹单吃韭菜。她妯娌二人看着,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肉,单拣韭菜吃,是什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他尽着吃呢。”李氏听道,钉钉的望着魏如虎,还在那里寻肉吃。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馋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那魏如虎正在找肉吃,吓得把手中箸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什缘故,忙拾起箸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李氏笑着道:“看这才是理。”她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场。
  闲话休题,且言正传。再说这仙桃卖与钱贵之后,改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她预报。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她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她一笑。若那形容丑陋,气质粗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她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她如此,往往含怒而去。她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她,她所以任情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她,也有一种情人怜惜她。那俗人笑她呢,说她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什么儿郎?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她呢,说她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两种话传到她耳中,她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她父母虽然疼女,未免爱钱。
  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龟中大大一个财主。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他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他以钱为重,穿吃次之,屄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
  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她试试。孰意弄了进去,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他抚着郝氏之阴,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你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我的虽然没用,目今女儿已长成人,有她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耗。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辜生平所望。除了她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着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这郝氏原也不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土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水滨。但他: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
  此等物何足道哉?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娘,我才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钱贵欣然坐起,道:“你念与我听,看是哪里人,是怎样的烈女。”代目念道: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姜氏许诺,觉后有孕。及诞,即以小英字之。八岁,母舅爱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曰:“此二妇不足以法也。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失贞静之道矣。”舅闻,大异之。及长,已字巨族。流贼张献忠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于潜避山中。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到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小英于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主帅好色贪淫,一见大悦。小英正色曰:“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复众百姓之望耶?妾以为无知军士贪淫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主帅于不怒,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于何惧,人言何畏哉?”纳于幕内,欲淫之。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曩妾因母病笃,矢志茹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主帅心甚怜爱,许诺。既而流贼过去,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浒。将及两月,意欲犯之。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合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于衣间,投江而死。
  其叙略曰:洋洋洞庭,非妾不能死也。恐投之荒烟野水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于黄鹤白云间。且当贡举之年,吾郡应试,必多其人。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
  其词曰: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
  将军不下搜罗令,遮莫红妆马上驮。
  其二:泪痕湿透旧罗衣,梦到家乡身未归。
  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
  其三:舟师乍转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水滨。
  寄语双亲休涕立,入江犹是女儿身。
  其四: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阳师。
  于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
  其五: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
  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洞庭西。
  其六: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
  朱门空自联秦晋,死后相逢总不知。
  其七: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骨逐浪圆?
  万古不消天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
  其八: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水俱东。
  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
  其九: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
  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鵂鹧。
  其十:骨肉于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
  贞魂即向家园去,归报高堂已不生。
  既死,逆流六十里,至荆口驿。士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
  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我生不辰,出于烟花,身已污矣,死于无及。虽失之于始,尚可悔之于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随波逐流,笑杀多人也。”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
  一日独坐,她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什事?”钱贵道:“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如此容貌,又有这些才调。老娘何福,得你为女?”遂满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着己。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后来你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姐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娘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富足,以娱老景。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你如今只拣什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你既有些娇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你执意如此,叫我做娘的如何过活?且你只管如此任性,恐怕后来遇着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故做凄惨堕泪道:“你爹爹因你执性,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你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
  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去奉承他?我系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
  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气,岂有不疼爱你的?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但你年尚青春,还可少待。况我方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不过等待机缘而已。儿呀,你可知道‘占花魁上劝嫁’的故事么?”钱贵道:“儿自幼眼盲,未曾见过。”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茶来,我对你慢慢细讲。”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芥茶,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去临安,卖入烟花,更名王美。儿呀,说她生得就如你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她做花魁娘子。她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她娘央了个结拜的妹子劝他,道:”你既落在门户人有,可是轻易跳得出去的?你说要去从良,固是好事。若从良不着,不若不从。你不如今日顺了娘的意思,那做娘的自然爱惜你。况以你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着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你若十分执拗,那时娘恼恨起来,或凌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后来劝醒了她,竟自从了。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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