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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部分

官居一品-第236部分

小说: 官居一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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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像上是一个凶悍的和尚,袒胸露乳、胡须胸毛都很浓密,还反手拿着月牙铲,沈默心说这是鲁智深吗?当然他不是毛头小子,不会随便胡说八道的。
  若菡见他在看那画像,小声为他解说道:“这是达摩祖师,漕帮弟兄供奉的祖师爷。”
  沈默暗暗伸下舌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再看画轴两侧的素白对联,赫然写着‘凡事百善孝为先;慷慨好义其本善。’两行字,将一个以‘忠孝节义’为核心凝聚力的江湖帮派,十分光鲜的刻画出来。
  正在看那副对联,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堂后传来,沈默两个赶紧起身,便见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身穿青布长袍,生得矮小而沉静的中年人出来,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马五来迟。”那汉子笑着过来,一抱拳道:“殷小哥久候了。”
  “恶客上门,”若菡抱拳还礼道:“叨扰当家的。”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马五爷哈哈一笑道:“谁还遇不到大沟深坎的?!”说着看沈默一眼道:“这位朋友是初见,还没请教?”
  “这是兄弟的上排琴。”若菡笑道。
  “引见无大小,请教分高低。”马五爷仍然盯着沈默道。
  沈默心说我怎么回答啊,只好笑道:“五爷您好,在下是个外行,不敢冒充在帮……”
  他这算是自我介绍了,若菡便接着道:“我大哥虽是‘空子’,但只是隔行,若有海子还需他拿铁。”就是说拿主意的还是沈默,便分出了两人的主次。
  “原来是位外场朋友。”马五爷缓缓点头道:“坐!”便大刀金马的坐在上首,等两人坐定了,他把沈默好好打量了一下,道:“朋友在学还是在官?”江湖人眼睛毒,真实身份是瞒不过的。
  “在官。”沈默淡淡笑道。
  “官居何职?”
  “苏州同知。”沈默微笑着,语气没有半分变化。
  “哦……”马五爷不禁动容道:“您老姓沈?”
  “沈拙言。”沈默点头道:“苏州人氏。”
  马五爷看看边上的若菡,恍然大悟道:“我真是糊涂了,早听说殷家大小姐嫁了状元郎,还用得着瞎猜么?”他当然知道若菡的性别,之所以嘴上叫‘殷小哥’,不过是不说破,照顾双方的面子罢了。
  若菡微微脸红道:“正是我夫君。”
  “失敬失敬。”马五爷起身重新见礼,道:“沈大人白龙鱼服,过江来松,所为哪般?”
  “一身公服,全套排场,不便与江湖朋友相见,”沈默微笑道:“但我不亲来,就显不出在下的诚意,所以贸然上门,请当家的海涵。”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江湖人也最不愿跟公门中人来往。沈默知道只有丝毫不拿官架子,才能让对方少些戒心。
  但那马五爷却道:“必有见教,江湖上讲爽气,你直说好了。”
  “好,当家的爽利,我也不能藏着掖着。”沈默点头道:“我是来求援,也是来救援的。”
  “怎么讲?”马五爷不动声色道。
  “您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沈默道。
  “有所耳闻。”马五爷点头道。
  “我也知道你们漕帮现在的处境。”沈默又道。
  马五爷一笑道:“我们漕帮的处境平平淡淡,跟沈大人是没法比的。”
  这是反话,但沈默并不在意,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没有什么区别的。”
  马五爷呵呵一笑道:“大人说是就是吧。”显然已经洞悉对方的来意,不想趟这浑水。
  若菡这时道:“五爷,我知道您是苏松漕帮的总瓢把子,凡是都得先为手下上万兄弟着想,所以不愿惹了那帮人。”先把对方的借口堵死,再接着道:“但您要是再想深点,就能发现,若真是为上万兄弟着想,就应该跟我们好好谈谈了。”
  “哦,是么?”马五爷笑道:“夫人让我怎么想?”心里存了拒绝的念头,这下连称呼也变了。
  漕帮大厅中,达摩狼眉竖目,气氛不算融洽。
  若菡却很喜欢这种带着火药味的气氛,只有在这种环境中,她才能尽情发挥自己才智,而不必刻意的藏拙。快速分析一下场上的变化,她决定单刀直入,便正色道:“据我所知,这几年来,松江漕帮的处境十分困难,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钱来贴补帮众,东挪西借,寅吃卯粮,积累下来的亏空十分巨大。”
  马五爷干笑一声道:“敝帮是有些局促,但还周转的来……”
  若菡却不依不饶道:“若真如五爷所言,怎会有那么多运军、役夫、粮户逃亡呢?”说着冷笑一声道:“我亲眼所见,漕帮的弟兄已经十停去了四停……就连绍兴城里,都有不少操着松江口音的苦力呢!”
  见对方是有备而来,马五爷没必要再躲闪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低头嘿然道:“嗯……江南倭寇作乱,许多地方都免了钱粮,唯独咱们漕运全征本色,不得减免。”说着抬头看一眼沈默道:“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胡言乱语也不怕您生气……”
  沈默笑笑道:“但说无妨,今日莫要把我当成官儿。”
  听了沈默温和的话语,马五爷不由对他好感顿生——这也是若菡主打先锋的原因,她要自己当恶人,把好人留给沈默做,既顾及了丈夫的体面,又让马五爷像这样不知不觉对他产生好感。
  只听马五爷道:“当官的俸禄太少,都靠钱粮耗羡过日子。现在朝廷免了许多地方的钱粮,耗羡自然无所出。所以他们便把漕运视为肥羊,巧立名目,聚敛滥征,加耗杂派,层出不穷。”说着一脸愤恨道:“这就相当于,原本大家一起挑的担子,全都压到我们漕帮一个人儿身上,负担比原先重了二三倍,有些地方是甚至四五倍。”
  马五爷长吸口气,面色忧郁的接着道:“这世道是没活路了……本来运户的运费、运军行粮,还有修船费,全是由我们承担,遇到风涛漂没,帮里还得负债赔纳,就算我们漕帮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根本帮不过来。”说着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总不能看着他们被活活逼死,家破人亡吧?所以要逃就逃,我也没法拦着。”
  沈默飞快的看妻子一眼,给她个赞许的眼神……若菡的眼光确实厉害,一下从无数目标中找准了危机中的漕帮,洞悉了漕帮的危机,所以才得以一击中的,迅速破除了对方的防御!
  现在谈判双方回到了同一条线上,沈默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了:“五爷,你肯不肯听我说几句?”
  “啊呀,沈大人您这叫什么话?承您的情来看小人,那是天大的情面。”马五爷收拾心情,对沈默道:“您有指教,我求之不得,怎问我肯不肯听你多说几句?莫非生老头子的气了?”显然已经没了起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那是我失言了。”沈默温厚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漕帮的问题牵扯数省,无数个衙门,我一个小小的同知,没法从根本上解决。”
  “呵呵……”马五爷心说:‘你要是说自己能解决,我立马把你轰出去。’
  只听沈默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是我有法子,可以让贵帮的困境大大减缓——贵帮的问题是负担太重,入不敷出,”沈默微微一笑道:“解决之道无非是节流与开源。现在节流我没那本事,但开源还是有的。”
  “哦?”马五爷的胃口终于被吊了起来,道:“愿闻其详。”
  “您知道我现在,除了苏州同知之外,还有个什么官职吗?”沈默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知道,市舶提举司提举。”马五爷道:“不过好像至今没见您的市舶司开张。”
  “呵呵,是啊。”沈默笑道:“虽然朝堂上形成了决议,但在地方上,遭到的阻力很大。”说着叹口气道:“苏州城现在的困境,就是那些不想看到开埠的人,在幕后兴风作浪造成的。”
  “哦……”马五爷点点头,目光闪烁道:“原来如此。”
  看到这老滑头又有缩回去,沈默哈哈一笑道:“但他们是不可能斗过我的!”
  “是啊是啊。”马五爷点头附和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犯了忌讳。”话虽如此,其实他心里压根不信沈默能赢,因为那些人上可遮天蔽日,下则根深蒂固,连朱纨那样手掌军政大权的封疆,都被转眼间除掉,区区一个同知,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我沈默从不打诳语。”却见沈默一指西南方向道:“您或许听说,新任苏州参将戚继光,率领三千兵马从宁波开拔,在嘉兴已经停了半个月。”说着剑眉紧锁,面色凝重道:“坊间都猜测,我和戚将军是不是有什么矛盾,现在我告诉你,我跟他没有任何问题,他停止不前,是我下的命令!”
  “哦。”马五颔首道:“看来大家都误会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军队掺和进来。”沈默微微眯起眼道:“但真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是不会介意出动军队把那些屯粮大户的粮仓打开,不愿借粮的以囤积居奇问罪!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拿粮食做文章。”
  “这样不妥吧?”马五吃惊道:“我大明朝还没有无故抄家的先例。”应该说本朝对私人财产的尊重,是历代最高的……即使强权如嘉靖,虽明知道江南商业繁荣兴旺,百万之家不可计数,却只能垂涎三尺,但无法据为己有。即使想稍稍提高一点可怜的商税,都会遭到官员们不分派别的同仇敌忾,把他批得横征暴敛如隋炀帝一般……说任何加税都最终会转嫁到老百姓头上了,百姓已经够苦的了,陛下您还好意思再给他们加重负担吗?
  嘉靖只能干瞪眼,放任‘朝廷穷,江南富’的怪现象延续下去,也没有想过要劫富济贫,把富户的钱充公。
  所以没有人认为沈默会干这种大不韪的事儿,这也是那些人有恃无恐的一部分原因所在。
  但马五爷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只听沈默杀气四溢道:“逼他们,总比逼百姓造反好!百姓造反我要杀头,把他们逼急了,我顶多被罢官回家种地,孰轻孰重,我还是掂得出的!”
  马五爷觉着自己得重新认识这位年轻的大人了,看来二十岁就受命府尹一方,果然是异于常人之才啊!遂不敢再小觑沈默,轻声规劝道:“大人前程似锦,可不能在这个坎上跌倒了。”
  “这话暖人心啊。”沈默拍拍马五爷的手背,自嘲笑笑道:“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会鱼死网破的。”说着双目炯炯的望着马五道:“所以我找您求援来了……五爷高义,帮我这个忙,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沈拙言的兄弟,苏州开埠之后,松江漕帮,将获得我提举司的全部转运差事!”
  马五爷怦然心动。如果真的可以开埠,那天下货物将要往苏州城集中,若能在这其中的货物流转中分一杯羹,松江漕帮何愁没有活路?
  第四零三章
  马五爷真的很无奈,明明占据着大明朝的经济动脉,也想尽了法子夹带私货、在漕米中侵独偷漏,却依然没法养活帮众老小。这真好比是守着个金饭碗,却还得上街要饭啊!
  虽然在他看来给市舶司转运的买卖,肯定要比漕运的规模小多了,但前者是跟商家打交道,后者却是跟官府打交道,一个能赚钱,一个光吃亏,所得的结果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了。
  寻思片刻,他感觉很是心动的,但老江湖的面皮,不会透露一点心迹,他反而耐下性子,不冷不热道:“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救不了急,而且说句伤感情的,市舶司究竟能不能开起来?在下觉着希望不大。”
  沈默知道对方在漫天要价,但他不打算就地还钱,他一把握住马五爷的手道:“五爷,我沈拙言配不配交你这个兄弟?”他实在受够了马五爷淋漓不净、拖拖拉拉的臭做派,决定来个猛烈的!
  马五爷先是错愕、后是受宠若惊道:“您老说笑了,您是天上的文魁星,您若认我,那我是高攀。”
  “好!”沈默紧紧握着马五的手,豪气干云道:“既然五爷认我这个兄弟,那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说着一伸手道:“娘子,拿钱!”
  若菡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袋,沈默接过来,直接拍在马五爷掌心道:“不够只管再问兄弟要!”
  马五爷打开那袋子一看,是江南最大的汇通钱庄,出具的一万两一张的银票,看厚度绝不少于五十张。不由很没出息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五十万两啊,就算没有那个市舶司,也足以让他的漕帮支撑七、八年之久了!
  沈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趁热打铁的对马五爷道:“如果市舶司的事情成了,我的承诺不变,如果没成,我再给五爷五十万两,我就不信十年时间,咱们打不赢抗倭战争!”
  这些轮到马五爷局促不安了,他原本以为,沈默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来跟自己权宜。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种关系必不长久,不管沈默许下什么承诺,都如空头支票一般,不大可能兑现,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兑现这码事!
  他见过太多的官儿们,拿着他们这些‘下等人’当夜壶,用的时候亲密的不行,等到用完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生怕被熏到似的。
  但沈默豪气无比的举动,让他心中的疑虑与隔阂,如滚烫泼雪般,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现在他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钦佩甚至是仰慕,激动的反握着沈默的手道:“托大叫您一声兄弟,从此以后,我马五为你两肋插刀,我松江漕帮为你赴汤蹈火!”
  沈默也紧紧握着他的手,动情道:“老哥哥,我们是要一起享福的!”
  其场面之感人,让若菡都偷偷抹泪……
  五十万两银子,为什么要这时候掏出来?
  这就是沈家两公母的阴险之处,在马车上时,若菡对沈默:“我算计过了,三十万两银子,足以把松江漕帮砸晕了。”说着问沈默道:“你是想一上来就把他拍晕呢?还是等到最后再拍?”
  “有什么区别吗?”沈默呵呵笑道,他很享受娘子被自己感染的,私下里越来越有现代气息。
  “当然有了。”若菡白皙的手指为沈默笼着散乱的头发道:“如果想要利用一下就完了,那一上来就拍最好了,快捷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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