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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部分

官居一品-第6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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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海瑞能低这个头吗?沈默虽然还没尝试,却也知道绝不可能——若有一丝动摇,他就不是海刚峰了。
  所以皇帝的任务,注定是无法完成的,但圣旨如山,岂容他讨价还价,所以明知是完不成,也得乖乖去做。
  在提刑司太监的陪伴下,沈默离开西苑,来到禁门前,他婉拒了宫里提供的轿子,登上了依然候在那里的马车。
  一上车,沈明臣便黑着脸告诉他三个不怎么好的消息:第一,京城戒严,九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第二,皇帝急召三边总督杨博火速回京;第三,就在刚才,裕王将请求发落的奏疏递上后,便关闭王府大门,不放任何人进去。
  头一个和末一个消息,沈默都有心理准备,但中间一个对他的震动实在太大,沉默半天,方才喃喃道:“竟这时候把杨博调回来……”
  余寅低声道:“杨博此人文武双全、心机深沉,年轻时便名震四海,几十年来在朝则居兵部、出外则镇方面,在军方的威望之高,当世无人可敌……尤其是九边的军队,还有京城的禁军,都曾经是他的麾下,门生故将极多,其势力之于军方,正如徐阁老之于文臣,都是执牛耳的大佬。”余寅是天生的幕僚,什么时候该多说、该少说、不该说,拎得清清楚楚。
  “是啊,”提起杨博来,沈明臣也是一肚子话:“当年他随翟阁老巡边时,我曾见过他一面,的确是百年一见的人杰,不仅聪明绝顶,而且沉稳练达,且胆气颇豪……若是生在乱世,必是一方豪雄。”
  沈默登时想起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来了,好么,越说越玄乎,把姓杨的比成曹孟德了。但这样的评价,出自两大谋士之口,足以让沈默重视起来……其实不用他们说,沈默也不可能小觑了杨某人,毕竟是徐阁老推崇的能臣、是山西帮的灵魂人物、更是嘉靖在感到威胁时,首先想起的人。
  这种光景下,这样的人物回到京城,对局势的发展,又有怎样的影响呢?
  第七六零章 较量(三)
  裕王府正寝,关门闭户,帷幔重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点着灯,分不清白天黑夜。
  檀香袅袅,明黄色的纱帐内,裕王头上搭着毛巾,两眼无神的躺着。李妃坐在床边,姣好的面容有一丝憔悴,她刚把世子哄睡下,又赶紧过来陪王爷,确实有些疲惫。
  但更让她伤神的,是裕王现在的状态,见他躺在那里,盖着被子都显得瘦削不堪,一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一阵阵的无奈和恼火涌上心头……别人家的男人,都是女人的看山,自己的男人贵为皇储,却一点安全感都给不了。
  裕王没有看他,自顾自的望着帷幔尽头道:“有消息了吗?高师傅出来了吗?沈师傅不会有事吧?张师傅怎出了这么个主意,一味自掩耳目,平白让人心焦。”
  “这不也是局势所迫吗?”李妃是见过张居正的,对这位丰神俊朗、美髯飘飘的伟男子,印象十分的好,但说这番话,却也不是为他分辩,而是这女人自己的看法:“父皇喜怒无常,又正在气头上,咱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还不如甚也不说,甚也不做呢。”
  “唉……”裕王一想到那个父皇,便倍感悲怆道:“给人当儿子难,给父皇当儿子,更是难上难,二十多年来,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把自己像囚犯一样禁锢在王府,却还不能消了猜忌。”说着泪水就在眼眶打转,语调一味的悲切起来:“说不定,再过几天孤就要被废了,你带着世子去向父皇求个情,看在孙子的分上,说不定也不会那么惨,父皇应该还能给咱们块藩地……你说要哪儿好呢?”
  没听见李妃接话,他便自言自语的接着道:“朱载圳的封地倒是大,地方也好。可是他一死,大臣们便琢磨着全收回去,可见太好的地方是守不住的。师傅讲过管仲让封地的故事,可见还是要个穷地方最保险,可以让朱翊钧和他的儿孙,平平安安过日子。”
  “王爷!”李妃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小手攥着他干瘦的手,哽咽道:“您不要乱想。臣妾虽是妇道人家,不知道朝里的大事。可有一条臣妾心里明白——先朝武宗皇帝,就是因为没有后嗣,父皇才以宗室入继大统。后来发生的事儿您也清楚……父皇只有王爷这一条根,您又为他生了皇孙,祖宗的江山社稷,难道还能让别人承祧?父皇就第一个不答应!那不是断了自己的根吗?”
  听了爱妃贴情贴理暖人心脾的宽解,裕王的心里松缓多了,紧紧反握着她的小手,两眼满是希冀道:“那为何父皇又要派人给我看那奏疏,又把我的老师都关起来?”
  “沈师傅让人带来的那几句话,您忘了吗?”李妃轻声道:“用心计较般般错,安心自守事事宽。张师傅也说‘潜龙勿用’,细细思量,都是一个意思,既然搞不清父皇怎么想,王爷便什么也不要想,咱们这几天就当平常百姓家一样,关起门来过几天安生日子,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父皇消气,自然万事大吉。”
  裕王胸中的乱草,被她一番点拨,心中竟肃静起来,不由感慨道:“你真是女中诸葛,可惜是个女儿身,要是个读书的男儿,恐怕不比高师傅、沈师傅、张师傅他们。”
  李妃俏脸羞红道:“王爷取笑臣妾……”
  裕王看她可人的样子,心便跳漏了一拍,无奈身子在病中,力不从心,只能作罢道:“孤王是认真的,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帮我多出出主意,师傅们虽好,却不能时时陪在身边,也不可能像你一样,什么不用顾忌。”
  “王爷是说臣妾不知分寸吗?”李妃心里热乎乎的,却偏要口是心非。
  “孤不是这个意思……”裕王轻声道:“你是知道的……就听你的,这些日子,咱们学那普通人家,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吧。”
  “嗯……”李妃羞怯的点点头,见王爷累了,便给他盖好被子,听他含糊的轻叹道:“唉,让这事儿搅合的,全没了过年的味道……”说着便沉沉睡着。
  李妃的一双凤目,却越来越亮了。
  北京城有两个诏狱,一个是西长安街上的镇抚司诏狱,一个是位于保大坊的东厂诏狱,前一个更有名,后一个更隐秘,非罪大恶极、重要钦犯,都没资格进这个门。
  狱中守备森严自不消提,哪怕是沈默身负皇命,也必须有提刑司的大太监陪着,才能踏进这人间地狱。
  提刑司的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沈默步履小心的跟在后面,借着两边墙上昏黄的油灯,他看眼前石道幽深,上下左右全是石头铺砌而成,而且明显是往地下走去。跟这里比起来,锦衣卫的诏狱顿时不算什么了,至少还能见点阳光,而这里根本就是个地下墓穴,永远不见天日,墙上渗出的水滴滴答答,十分潮湿。人关在里面,不用动刑,时日一久也必然百病缠身、自己就见了阎王。
  沈默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半是这监狱里的一切,让他深感不适,另一半是想到海瑞在这里面遭罪,他就内心难安。
  跟着太监们走了长长的路,终于在牢房最深处停下了,透过牢门上的圆洞,他看到里面一片幽暗,只能隐约看到有人箕坐在地上,身上好像还带着镣铐。
  “把他带去班房,本官有话要问他。”沈默心说,能让他上去透透气也好。
  “不成。”东厂的人可不管他是几品大员,何况双方本来就有梁子,冷冷道:“上面有令,谁也不准进去,也不准把他带出来,连吃的都不能给他。”
  “这是干什么?”沈默生气道。
  “大人见谅。”边上的提刑太监赔笑:“这人干系太大,要是出了意外,谁也担待不起。”
  “那要把人活活饿死吗?”沈默愠怒道。
  “这个您放心,辑事厂的都是行家,”提刑太监小声道:“这里面的人渴不着,不吃饭的话,最少能撑五天,到时候自会另有安排。”
  沈默却不怵这些滚刀肉,阴着脸道:“皇上有旨,今日的话一个字不能漏出去,你们就打算让我在门外审他?”
  这甬道上是有回音的,若是在门外说话,谁也不知声音能传到哪去。
  东厂太监哪敢担这份责任,只好把满肚子的废话咽了回去,闷哼一声道:“开门。”
  ‘吱嘎嘎……’牢门打开后,沈默刚走进去,便听得背后立刻‘咣当’一下,然后是‘哗啦啦’的上锁声。竟把他也锁在里面了。
  沈默顾不上生气,想好好看看海瑞,却还是看不清。对后面伸手道:“拿盏灯来!”这个没人敢生幺蛾子,一根点着的蜡烛递到了他手里。
  借着手中的烛火,他看到了海瑞的面容,见他镣铐缠身却依然端坐如山,双眼微闭仍旧气定神闲。听见沈默的声音,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目养神。
  许是被海瑞的镇定感染,沈默一直纷乱的心情,一下就安定下来。
  他这才用余光看看里面的情形,除了海瑞坐的一堆也不知是棉絮还是乱草的东西外,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活了几十年,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坐黑牢’,比起来自己那次坐牢,简直就像度假一样。
  外面这时摆好了座椅,铺上了纸笔墨砚,提刑太监坐定身形,便催促道:“沈大人,问案吧。”
  沈默深吸口气,又很快的吐出,低声道:“海瑞。”
  “下官在。”海瑞这才慢慢睁开眼,烛光中,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淡定,但沈默还能看出一丝歉疚来。这反倒让沈默心里更加……歉疚了。强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感情,声音仍难免发颤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在奏疏中,那样说皇上呢?”
  外间的太监听着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只好不去想,专心的记录。
  “下官只是尽了本分,凭着一颗良心说的。”海瑞也发现外面有记录的了,语调变得刻薄起来道:“我大明朝何其病哉?国事如蜩如螗、百姓水深火热,江山岌岌可危,这些只要是有眼睛的,就应该看得见。沈大人乃是出将入相的头号状元,见识何其多哉?为何独独不见?”
  一番抢白让外面的提刑太监,心中替沈默不值道:‘沈大人交友不慎,何其痛哉……’却不知背对着他们的沈默,面上非但没有一丝愤怒,反倒满脸真挚的关切……不过单从声音上,是听不出来的:“呵呵,你一个小小的郎中,知道多少国家大事?又怎知自己不是胡言妄语。”语调平缓,不带一丝波动。
  第七六零章 较量(四)
  “若是胡言妄语,那还啰唣什么,将我杀了就是。”海瑞却一味强硬道:“我上书只是替天下人说句话,也自知人微言轻,并未曾指望能一本奏效。”但他看沈默的眼神,其实十分的温和,这两人虽不算志同道合,但在上疏一事上,却有不言的默契!
  不说那击登闻鼓之事,单说以海瑞之清贫,没有沈默暗中相助,能在这隆冬季节把老母和妻子送走?正如他从未把家人托付给对方,却知道沈默一定会管;现在他也没问对方所来为何,却已经明了了沈默的痛苦。
  所以他才用了这种语气,这样的措辞……
  “那你还如此草率?”沈默沉声道:“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你的高堂老母,待产妻子,他们会因为你,遭遇怎样的后果?”说着轻叹一声道:“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你就占了两条!如何还有脸指责别人?这是皇上问的。”
  “回禀圣上。”海瑞闻言吃力的撑起身子,叩首道:“海瑞不能给老母送终,不能给海家传嗣,于孝道大亏,无可置辩。但这大明朝每时每刻有多少饿殍倒地,每天每月有多少良民百姓,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亿万黎庶,又有几家能称心快意?”
  他的泪水已经淌下,但声音依旧坚定,道:“若是人人都只顾自家团圆,而不顾万民家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结果只能是所有人都家破人亡。吾母刚烈,自幼教我仁者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必能体谅儿心,于啼泣之余,矣深感欣慰……”
  沈默的眼泪也下来了,但他不敢擦,语调也不敢有变化,只能压低声音道:“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一个小小的郎中,能救得了万民?!”
  “臣不过区区,岂敢不自量力?只求能以发聩之言,令圣上于迷妄之中幡然醒悟。”海瑞重重叩首道:“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百废俱举,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伏望我皇回宫视朝,举百废而绝百弊,则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若此,海瑞愿写服罪之状,自求凌迟之刑,以还吾皇清誉!”
  沈默的泪水更急了,满嘴都是苦咸的味道,轻叹一声道:“皇上说,你想做比干,岂不是把君王比作纣王?”
  “大明朝没有比干,也没有纣王。”海瑞轻声道:“海瑞可讪君沽名,可为乱臣贼子,遗臭万年,皆在圣上一念之间。”
  这话没法问下去了,海瑞的奏对,像他的文章一样一往无前,不留余地——只要你能改,让我怎么着都行;若是你不改,对不起,我也不改。
  沈默的泪眼完全迷蒙了,却发现自己第一次看清了海瑞——一直以来,他都像个追星族一样,探寻着海瑞的真实想法,这人到底图什么?难道真有人一心为公,毫不利己?这样的人究竟是缺根弦的傻子?还是一心求名的疯子?
  海瑞坦坦荡荡,从未掩饰过自己什么,但悲哀的是,越是看到他的真,沈默就越不敢相信是真的……早被复杂世故的世界蒙上阴翳的眼睛,看什么都是灰色的,区别不过,是更白些的灰,还是更黑些罢了……
  但今天被泪水洗刷清亮双眼的沈默,终于看清了这个海瑞,他不是礼教疯子、不是死读圣贤书的傻子、更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海瑞就是海瑞,一个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人,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来源于一颗同样纯粹,不掺杂质的赤子之心!
  这种世上最纯粹的珍宝,哪怕在这幽暗腐臭的地牢中,依然熠熠生辉、满室异香——它是一个民族最宝贵的东西,每当国家危难,民族存亡之际,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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