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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官居一品-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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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渭点点头,涩声道:“本月初严翁携两女去杭州省亲,前日返回,不幸乘坐殷家商船,为倭寇所袭。争斗中严翁身死,其两女不愿为敌所辱,竟投水而死……其长女即有意愿配徐渭者……”
  说完捶胸顿足,放声痛哭起来,其撕心裂肺的程度,竟如真个丧妻一样……其实他完全就是以亡妻地规格在祭奠那位小姐。
  沈默听他言辞中多有自责之意,便轻声劝道:“文长兄,你与那严姑娘一未曾见面。二未曾文定,怎能说责任全在你呢?”
  徐渭边哭边道:“当其时,苟成之,必可得免……”他的逻辑是,如果当时定下这门亲事,那位严家大女儿就得在家待嫁。不能再出门了,也就不会遇到倭寇,也就不会为保名节而自尽了。只听他十分认真道:“所以说严大小姐之死责任全在徐渭,这也是我既不祭严翁,也不祭严二小姐,而单单祭她一人的原因。”
  沈默默然,陪着这个忠厚地多情种子烧了一会儿纸,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他突然叹口气道:“文长兄,我不如你多矣!”
  为了祭奠严氏女。徐渭倾尽所有。还借了二两银子,这个窟窿当然由沈默帮着填上了。
  看他仍在那痛哭不已。沈默拿着借条出去给他还上钱。回来后徐渭已经不哭了,正坐在桌边发呆。
  沈默又掏出二两银子来,搁到桌子上道:“这些钱先花着,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徐渭肿着眼道:“虽说朋友有通财之谊,可老占你地便宜,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沈默笑骂一声道:“谁让咱俩是朋友呢。”便指指东厢道:“我家老爷子病了,哭着喊着要我回去,只好先把铺盖卷回去了。”
  徐渭面露不舍道:“一看到你还以为管饭的回来了,谁知连饭馆子一起搬走了。”
  沈默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多走几步道而已,欢迎随时去吃,就算长住也行。”
  徐渭笑笑道:“少不得叨扰。”便拉着沈默在天井里坐下道:“快跟我说说化人滩用兵的始末,早就想去找你问问,这几天忙着治丧,也没顾得上。”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正想找你参详一下呢,看看病根到底在哪里。”便将俞大猷率军抵达化人滩以后,发生的种种情形讲与徐渭,末了叹息道:“三千手持鸟铳弓箭地大明军士,被二百多倭寇撵得屁滚尿流,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徐渭面色凝重道:“这并不稀奇,倭寇能以一敌十打败官军,已经成为公论了。”
  “原因何在?”沈默叹息道:“我这些天想了很多,现在想听听你地看法。”
  “抛去朝廷那些蝇营狗苟,单说军队地战斗力,我认为原因有三。”徐渭沉声道:“其一曰以文制武;其二曰卫所弊政;其三兵源不佳。”
  第一五四章 小戚
  “先说第一个‘以文制武’,是我太祖祖制,为的是防止武将做大,实行起来效果也不错。却导致外行指挥内行,将领地位低下。”徐渭叹口气道:“我朝对武将防范太严,管训练的将领不带兵,临场指挥的将领不知兵,且还要受上级文官的掣肘。一个三品武将见了六品御史,说不得还要下跪,一旦有所忤逆,御史竟可当场命人将其压下打板子……试问武将地位如此之低下,除了那些世袭军户之外,有谁还愿意习武卫国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徐渭使劲一拍桌子道:“青年俊彦全都挤在科场这一桥上,十几年寒窗苦读,把身子耗得弱不禁风,把脑子念得成了榆木疙瘩,只知道墨守成规,不知道兵无常形!让这样的一群书呆子做指挥,就是虎狼之师也得带成绵羊!”
  “更何况我大明已经压根没有虎狼之师!”徐渭沉声接着道:“我大明兵制有两大特点,一是‘世兵制’,二是‘自给制’,太祖当年将全国军队编户,命其世代屯田以自给自足,世代当兵,以保家卫国。太祖尝云:‘吾养兵百万,要不费百姓一粒米。’确实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我大明的财政支出中,没有军费这一项。确实减轻了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显然问题很大。首先,这使军队基本上成为一个封闭集团,不仅在组织上。生活上也基本是独立于普通大众的。当保家卫国不再是整个大明‘匹夫有责’,而是基本落在这个封闭集团身上时,显然是极端不公平地,他们肯定是有怨气的,时间一长就要想方设法逃脱了。”
  “第二,当这个集团内部自给时,军官必然加重对屯军的剥削。也当然降低守军的待遇。据我所知,我们绍兴卫所的军卒普遍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其生活不要说和咱们当地百姓比,就是比起西南内陆来,也要差很多。军队和临近百姓的反差,使得军卒不安起来,骚动起来。他们想摆脱沉重的徭役,过上富裕地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军队。”
  “军官地腐败更加促进了这种逃亡。”徐渭义愤填膺道:“他们为了发财。将军屯变为私田,役使士卒耕种,使卫所粮饷供应不足;他们克剥军卒,使他们更加困苦;他们贪图贿赂,放纵士卒逃亡!他们贪图军卒月粮,逃亡也不予追报!”
  “日积月累下来,卫所军的缺额早已经令人发指!我大明建国七十年,也就是正统年间。逃亡官军竟达一百六十多万,占在籍的一半还多。到了现在嘉靖年间,大部分卫所的实有军士已经不足在籍的三成……拿我绍兴府内的四处卫所来说,绍兴卫缺额达七成三;临山卫缺额达六成九;三江千户所缺额八成一;沥海千户所,缺额达七成七。而那些没逃亡的军士也多为老弱病残不堪作战之辈。”徐渭双目通红,声嘶力竭道:“太祖时横扫宇内。威震八方地强大卫所军队,已经沦为战不能战,守不能守,一群有百害而无一用的废物了。”
  “将这种军队拉出来与强悍的倭寇作战,打败了不是笑话,打胜了才是!”徐渭一脸讥讽道:“而且因为缺额严重,朝廷以为派了三千人去作战,但实际上能拉出来的,也就是五六百人,还全是老弱病残。打败这五六百个半残疾。就相当于打败了三千人,这就是‘倭寇以一敌十’的。”
  一直凝神倾听的沈默。终于插话道:“那天俞将军的军队,虽然也不够数,但七成总是有的……而且俞将军说,他地部下基本上都是沿海地区的农民,生活优渥,当兵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才不愿卖命打仗的。”
  “他说的没错,但我说的更没错。”徐渭说得口干舌燥,咕嘟咕嘟饮一肚子凉茶,擦擦嘴继续道:“卫所军逃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又被倭寇基本消灭,以至于近些年来,沿海卫所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可倭寇却益发兴旺起来,没有军队是万万不行地……所以从嘉靖二十七年开始,朝廷便命各省各府开始从民间招募兵勇,俞大猷的部队一准儿是募兵。”
  “我记着你说过,原因之三便是兵源不佳。”沈默轻声道:“看来募兵也没做好。”
  “嗯,倭患尽在沿海之地,所以募兵也尽在沿海。有道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沿海兵性情伶俐,狡猾多端。这种兵驱之则前,见敌辄走;敌回便追,敌返又走。至于诱贼守城,扎营辛苦之役,更是不要指望。这种兵驱之以宽亦驯,驭之以猛亦驯,平时十分省心,却万万不可用来打仗。”说着冷笑连连道:“别说他俞大猷了,就是把常遇春从坟里挖出来,也一样白搭!”
  话音未落,突然听门口有人道:“一介书生也敢妄议军事,非把你抓去见官不可!”
  这话可把沈默和徐渭吓得够呛,两人赶紧往门口看时,却见唐顺之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英俊青年,这青年望之不过二十五六,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身穿得体的雪白锦袍,脚踏黑面的斗牛快靴,更显得猿背蜂腰,体态修长,任谁见了都要叫一声:‘汉家好儿郎!’
  徐渭还是老毛病,只跟唐顺之说话,他满脸惊喜道:“义修哥,你回来了?”
  唐顺之颔首道:“绍兴出现倭寇踪迹,恐怕自此不再太平。正好俞将军已经带兵顶上去了,为兄便带着子弟兵回来了。”说着朝沈默拱手笑道:“绍兴知府感谢沈相公。消灭了入境倭寇,使我绍兴父老免遭无端祸害。”
  沈默摇头苦笑道:“感情只是代表官府感谢我,您自己就不谢我了?”
  “咱们爷俩谁跟谁。”唐顺之眨眨眼笑道,说着对那同来的青年道:“元敬,来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绍兴地两大才子,年纪大的这个叫徐渭徐文长,年轻的叫沈默沈拙言。”又对沈默两个介绍道:“这位是浙江都司佥事戚元敬。”
  那青年朝两人一抱拳道:“末将戚继光。”
  徐渭还没什么反应。沈默却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难以置信道:“你就是登州戚继光?”
  这下轮到那青年吃惊了,指着自己地鼻子道:“沈公子知道末将?”
  沈默心说岂止是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当然是以后了。当然这不足为外人道哉,当下只有打个哈哈道:“听俞将军提到过。”
  戚继光恍然道:“原来如此,”说着一脸尊敬道:“俞将军治军严谨,谋定后动,是末将地榜样和目标。”
  沈默听了却很失望。心中暗道:‘怎么还是个乖乖仔般的优等生?’眼前这位戚佥事,跟他想象中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地戚大将军,实在差得太远了。
  四人坐下后,唐顺之道明了来意:“我和元敬是在守卫宁波时认识地,十分谈得来。”说着对沈默两个道:“元敬是难得的文武全才,用了很长时间摸索出一套与倭寇作战地办法,特来请文长给参详一下,挑挑毛病。”
  徐文长不由笑道:“想不到我徐渭的刻薄之名。都已经传到山东老乡的耳朵里了。”
  当时江南富甲天下,文脉昌盛,是以有些瞧不起北边人,好以带着蔑视意味的‘某某老乡’来称呼,徐渭这话倒不是要讽刺那戚继光,只是平时说顺嘴了。一时口无遮拦便说了出来。
  戚继光面色一滞,但旋即恢复正常,显出良好的涵养,他语调平静道:“据说只要是徐先生挑不出毛病来的,那就一定没有毛病,所以还请您不吝赐教。”
  徐渭微微点头,瞥他一眼道:“好吧。”
  戚继光很高兴,刚要从怀里掏出文稿开讲,却听徐渭先道:“我先问一句,你准备用哪的兵来实施你地宏图大略?”
  戚继光顿一顿道:“总督府给末将什么兵。末将便用什么兵。”
  “那你就不要讲了。”徐渭翻翻白眼道:“你就算计划的再完美无缺。靠那帮兵油子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戚继光呆一下道:“此言何出?”徐渭却用鼻孔对着他。
  沈默便将徐渭说的‘兵源不佳’那条,温和的讲给戚继光听。
  感激的朝沈默笑笑。戚继光对徐渭道:“先生没带过兵可能不知道,这兵原先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练怎么带,只要为将者严格训练,赏罚分明、爱兵如子,持之以恒,再差的军队也会脱胎换骨,变成能打硬仗地劲旅的。”为免讲空话之嫌,戚继光又举了自己在北地的例子道:“末将初到蓟门时,面对的也是一群兵油子,最后还是将他们带出来,变成与蒙古人对冲毫无惧色的勇士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徐渭哂笑一声道:“看看戚将军如何将我浙江官兵,改造成与倭寇对冲毫无惧色的勇士!”
  第一五五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好在沈默和唐顺之都是能说会道之人,在他俩一番调节之下,这才没有直接不欢而散。
  但那戚继光到最后也绝口不提他的平倭之策,显然是被伤到自尊了。
  唐顺之见谈不出什么鸟东西来,笑骂一声起身道:“不在这干磨牙了,寻一处馆子吃饭去。”
  徐渭一指院子里的灵堂道:“我在治丧,不去。”
  唐顺之已经问过这是在拜祭谁了,点头道:“那你节哀,”又问沈默道:“那咱们去吧?”
  沈默也摇头道:“我爹在家病着呢,哪好在外面喝酒?”
  唐顺之关切问沈默病,沈默轻声道:“偶感风寒,不要紧的。”
  唐顺之又道:“令尊是公身,我也不方便探望,你帮我转达一下吧。”
  沈默道声谢,与徐渭将二人一道送去门口,临走时唐顺之突然对沈默笑道:“这次你和那义士立了大功,府里县里都会有所表示的……但都得先等着上面的下来以后。”说着眨眨眼道:“据可靠消息,天使已经在路上了,你月底月初的就不要出门了,好生收拾一下屋子,等着接旨吧。”
  有那戚继光在边上,沈默也不好开玩笑,只是一脸为难道:“府学初一开馆,我总得去报道吧。”
  “那个不影响,”唐顺之和戚继光上了马,丢下一句:“别处绍兴城就行。”说完便告辞而去。
  戚将军也很有礼貌的朝沈默拱拱手。跟着唐顺之走了。
  “还挺记仇呢。”见他再也没看自己一眼,徐渭笑骂一声道。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文长兄,别老让人下不来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渭摸摸胡子拉碴地嘴巴道:“管不住这张嘴啊。”
  沈默从徐渭家搬回去,沈贺的病就好了大半,但老家伙仍然赖在家里不去衙门,显然是前一段时间当差给累坏了。
  门外经久不息的人群。终于散去了,但沈默知道他们只是由地上转为地下。只要自己一出现在门口,必然又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所以他老老实实在家看书,直到二十八这天,他突然坐不住了。
  先是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踢了那棵大树两脚,然后又转进屋里,盯着黄历看了好一会。最后才仿佛下定决心道:“老子两世为人,不能输给徐渭那个情种!”
  说完便去换衣服,不过他没有穿自己最喜欢的月白长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新作的淡蓝色衣衫。
  见他似乎要出去,沈安凑过来道:“少爷您要去哪?小的给您备车去。”
  “哪凉快哪待着去。”沈默没好气道:“我自己出去转转。”他心中有鬼,自然不愿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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