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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十年沉渊-第16部分

小说: 十年沉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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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大先向马一紫作揖告辞,再低喝一声:“你跟我出来!”

句狐扬起手帕朝盖飞笑了笑,做了个打板子的动作。盖飞横她一眼,大步跟上兄长的身影。两人穿过主楼侧的碉堡石头桥,站在台场上说话,四周风声呼喝,清冷得无一丝人烟。盖大这样安排,自然也能提防第三者的靠近。

盖飞扯下一根茅草咬在嘴角,斜着眼睛看盖大。

盖大沉声道:“小飞,你这次太胡闹了,竟然唆使大当家出手,你知道会给连城镇带来无妄之灾吗?”对待自己的弟弟,他当然是不吝啬言语教诲,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沉默。

盖飞咬着草根,翻了个白眼,神情很是不以为然。

盖大道:“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求个安稳。”

盖飞呸地吐出草根,道:“安稳安稳,咱们南翎国都被叶沉渊灭了,还想怎么安稳?再说你在这里躲了十年,应该安稳够了吧?



盖大沉默良久,才道:“但不能冒进。”

盖飞嗤笑连连,双手叉腰,脚下无聊地踢着石子。见兄长双目沉痛,他撸撸额发,大声说:“好了,好了,最多我下次不偷跑出去抢粮抢钱了,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先提前告诉你!”他发了通牢骚,针对马一紫的“和气做法”较多,越说越愤恨,一脚踢上石头护墙,震动塔台粉尘簌簌。

盖大叹道:“小飞,我知道你不服气,马场主虽然生性怯弱,但终究是我们的恩人。十年前,我背着你从定远府连夜逃出,一路北上,历经千辛万苦,直到进了关才有人敢收留我们。当时你快病死了,没饭吃,我脸上的伤口溃烂,一直流着血,常人见了我们,只会把我们撵得远远的,哪里像马场主那样大义,二话不说就让我们进了马场?”

“他高义?”盖飞扯动嘴角讥笑,“如果他高义,怎么会让你赶了十年车,喂了十年马?像个马夫一样地伺候他?这两年他带着马辛躲在城里海吃山喝,只赶着你在外面劳作,看你有能耐了,竟然派你去巴图镇组运车行,明着说是扩大马场经营,暗着怕是猜忌你会夺他的位子吧?”

“胡闹!这样的胡话你也说得出口!”盖大一声怒喝,压住了盖飞不以为然的口风。盖飞知道兄长骨子里的忠义,只扯了扯嘴,不说话了。

盖大走到护墙边,一掌掌拍向垛口石块,眼色阴沉得说不出话。

盖飞在他身后站了会,轻声说:“哥,我们走吧。这个鸟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马一紫只图眼前利益,对狄容那边畏手畏脚的,我看着气不过,又没办法。不如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盖大长叹:“小飞,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外面的辛苦。”

盖飞上前两步,与兄长并肩看着长河落日的晚景,萧索说道:“马场的势力本来在十年前就占据了巴图镇,结果狄容一来,马一紫就将地盘拱手相让,退到这北边偏僻的连城镇养马。那狄容也不过是理国流散出来的马夫难民杂姓军,仗着弓箭功夫了得,竟然对我们步步逼近。现在十月到了,他们肯定又要来马场打劫,要我们交‘岁贡’,这种窝囊气,你受得了吗?”

盖飞说的是一段连城镇马场历史,在关外并不新奇。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极为微妙,朝下走是巴图镇,朝北上是域边高山,朝东迁则是理国门户伊水河镇,在夹缝中形成一种观望的姿势。天下初定,三朝流民混杂行走于北疆边镇,各自隐没了所属国籍。在他们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个人都是华朝的子民或奴隶,但盖飞并不服从这条规则。

他屡次抗争

闹出事端,从来不受官吏约束。在连城镇长大后,他想壮大马场声威,却发现遭遇到了最大的抵抗:狄容轻骑来去如风,每每水草丰盛之时,便进攻连城镇方圆百里的地方,抢掠各种人力财力。

马场首当其冲,然后是巴图镇。赵元宝将粮食贩卖给军营,带领全家躲在中军帐里,这几年来落得有惊无险。马场没有军政庇护,只能自发组织队伍抵抗。只是狄容有支轻骑队伍过于迅疾剽悍,每次对着马场冲杀过去,势如破竹,令马场损失惨重。两次之后,马一紫派人去峡谷求见大首领,主动讲和,这才保住了连城镇的地位。

日暮水清,残阳斜照。

盖飞诉说着怨气,盖大只是默然听着。他有他的抱负,却不能轻易对外人说,更不能对苟安连城的大当家说。看着盖飞年轻而生机勃勃的脸,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盖飞说得口干舌燥,抹了把汗,甩在垛口边。“哥,那丫头怎么来了?”

盖大顺眼看过去,发现谢开言站在城池边缘的树下,带着一股熟悉的安详气息。夜风掀不开她身上的貂裘斗篷,转到脚边,吞吐着沾染了风霜的靴子。

盖大对上那双黑得沉静的眼睛,说道:“她总是出人意料。”

塔上的两人自然也不知道,耳力超绝的谢开言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甚至是在堡内与马一紫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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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

连城镇主堡内,谢开言躬身向马一紫施礼。马一紫反复打量她,看她普通衣裙外罩珍贵斗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揣度她的来历。

句狐歪在一边木椅子里,挥挥绢帕,道:“马场主,你就甭揪着眉毛想了,她叫谢开言,前南翎亡国之民,普通出身,现今没混到着落,特地投奔你这儿来了。”

谢开言垂眸,面色温顺,心里暗暗感激句狐三言两语,帮她解决了不好自报家门的问题。倘若马场主知道她是故意来这里,只怕不会那么大方地对她开放门户。

马一紫拈拈小胡子,问道:“你今年多大?”

谢开言沉吟,盖大看向她,目光里透着微异。十年之别,她的容颜鲜亮如生,任谁也猜不到其中的缘故。句狐像是散了架的花藤,逶迤拖着裙裾蜷伏在座椅里,也在朝谢开言飘着眼风。

马辛走到马一紫身旁,扯扯他衣袖,压低声音说:“爹——”

马一紫随即咳嗽一声,道:“可曾婚配?”

句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初来连城镇,这句话也对她讲过,只不过马一紫的主意是打在纳妾上,不似今天为儿子张罗。

谢开言垂首,轻轻摇头。马辛突然双眼亮了起来,马一紫见状,将他拉到跟前,笑着说道:“我们辛儿今年十八,习得多般武艺,不曾聘定哪家姑娘。今天见你,他倒是对你很上心,央着我说说,我寻思着初次见面,理应不该这么直接,但老祖宗说得好,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大好的机会在眼前,我替辛儿也要忍不住问问了——姑娘如果愿意留下来,嫁给我们辛儿,我马一紫双手送上这座连城镇作聘礼,决不食言。”

“爹!”马辛梗着脖子猛喊了声,慌慌张张瞟了谢开言一眼,见她不抬头,一团红晕冲上脸,他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还绊倒了一张椅子。

句狐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这提亲的人倒臊得慌,被他老子的一根肠吓跑了。”

谢开言一直低眉注视地砖,面皮上笑不出来,在心底笑了笑。

一场荒唐戏后来在句狐的斡旋下收场。她在马场嬉笑来去,说话虽然没什么分量,但马一紫忌惮她的厚脸皮,尤其怕她戳着指头骂小气,权衡一番,他只能收下了一脸和气的谢开言,何况他的治世法则本来就是和气生财。

谢开言得到了一处孤僻的小木屋作为安身立命之所,门前有一株沙枣树,随风梳理枝叶。她站在树前,树影静立如斯,均是两两相望盼顾无言。

句狐抄着一些铺盖被毯朝这边走,月光拖长着一道美丽的影子。走到跟前,她飞眉看向谢开

言:“怎么,大小姐还等着丫鬟来伺候更衣沐浴吗?”

谢开言抬起镜湖般双瞳,注视着句狐:“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小姐’?”在谢族自上至下,都唤过她为大小姐。

句狐一怔,道:“难道你真的是没落人家的小姐?我还道你说着玩儿。”

谢开言以腹语追问:“你不识我出身?”

句狐奇道:“我为什么要识你出身?我又没见过你。”

月色洒落在那张美丽的容颜上,谢开言仔细瞧了瞧,看到句狐的眼睛是乌黑的,不生一丝躲避之光,随即按下了继续盘问的心思。句狐曾说走南闯北很多年,或许在十年前,她看过她登台唱戏的样子,从而把她留在了记忆深处,与南翎风光重合了起来?

句狐将被褥送进木屋,'免费小说'整 理了一番,才拍拍衣襟灰尘走出来。“我说谢大小姐,那床铺不是那样睡的,你以为垫了一层树叶和斗篷,就能当做被褥盖啊?”

谢开言不说话,依然站在树下,陪着婆娑树影,瘦削的肩膀担着一层月光。句狐推了推她,道:“看你这样站着,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谢开言回首,轻抿唇,以示不解。

句狐悠悠道:“我曾在汴陵见过一位画师,岁数半百,头发花白。他喜欢听我的戏,替我做了一曲词,就是那首《断桥》。我看那词曲韵悠长,容易上口,应他之请,每逢到一个地方,一定要唱这首新曲儿。”

“哦?”谢开言轻抬慧睫,直视句狐,运声说道,“狐狸那折戏,我可是深有印象。”除去追问盖飞箭术由谁所授,句狐的《断桥》一直萦绕在心间,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句狐吃吃笑着,用绢帕掩住嘴角,表情像是偷吃到了小母鸡的公狐狸。谢开言蓦地伸出手,准确接到了风中抖落下来的一枚干沙枣,扣在指间,毫不犹豫地弹了出去。

句狐哎哟喊痛,捂住额角,泪眼汪汪地瞟着谢开言。

谢开言道:“画师是何名姓?”

句狐撅嘴:“文谦。”

“他讲了什么故事?”

句狐嘴巴翘得很高,谢开言又伸了一次手,她连忙跳过去,想压住那只托云藏月的白袖,没料到谢开言像是一尾鱼滑溜开去,顺便又扇乱了她的鬓发。

她弯腰拾起海棠花,精细插在鬓角,叹气说道:“文谦能说什么,总不是告诉我,以前南翎国有个傻姑娘,自愿脱离家族,受了三十杖责,一步步走出声名赫赫的乌衣台,流下的血把地上的石砖都打湿了。自她离开后,乌衣台长满了荒草,校场上的靶台马桩也残破了。文谦说他最后看到的,就是一个蹒跚

走远的背影,像你这样倔强地杵着,从来不回头。”

谢开言突然背过身,说道:“你走吧。”

句狐奇道:“咦,你生什么气,我只是说你们相似,又没说你一定就是那个傻姑娘。”

谢开言的腹声变得粗粝。“你走不走?”

“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句狐跺脚走开,忍不住念叨,“早知道唱那曲戏让这么多人‘惦记’,还不如不唱。那个文谦也真是可恨,要我做什么不容易,偏偏赢了我的赌约,迫着我唱《断桥》,拈七弄八半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走远了,她偷偷回头,看到那个影子仍然一动不动迎风站着,又大声说了两句:“晚上睡觉记得盖被子!这里天凉,比不上你们南翎!”

树叶哗哗抖动,梳理着降落下来的月光。谢开言静静听着万籁之音,用了很久才能平息心绪。一只沙兔从土窠里钻出,抖落一团灰尘,慌张撞到她脚边,两耳一竖,折身跑了。她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肌肤似乎没那么僵硬了,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嘴角,真的摸到弯起的半弧。

回过神,句狐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这个人其实有时候和兔子一样漫无心机,有时候又带了一点点狡猾的笑容,无论是不是故交,她都没表现出多大的恶意,因此,谢开言容忍了她留在身边徘徊。既然无恶意,那么她即使有过欺骗、有隐瞒,也是无伤大雅之事。因为三朝子民汇集的连城镇,谁没有一点不想说出口的过去呢?

“文谦文太傅……”念及这个名字,谢开言心海泛酸。句狐不懂《断桥》的意思,她懂。她没想到十年了,太傅竟然采用作曲流唱的方式寻找她的下落,可能他始终不会相信,她像故事里的那个傻姑娘一样,去后再也不复返。

重伤毒发,沉渊十年,始料未及。

文太傅本名不叫谦,想必流落汴陵民间后,他以贩卖字画为生,同时隐没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众多南翎子民如同草芥一般飘散在华朝大地上,被烈风一扬,又不知要迁徙到何方。

十年前,谢开言并不是很了解文太傅,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向大皇子提出三项治国良策,未被采纳,后因触犯权贵萧索退至御花园养花种草。谢飞叔叔对他极为尊崇,曾邀请他前往乌衣台观摩箭阵马仗。坊门前,他笑呵呵地摘走她肩膀上的丁香花瓣,拖着青衫落拓的身影走入长巷中。

回想往事,谢开言思潮纷纷,气息紊乱起来。她踏碎遍地银霜走向城外,平息一波波的悸动。句狐无心之言,勾起她的惨痛教训。刑律堂前的玉石阶板里,至今浸染着她的鲜

血,想必那些夹在缝隙里生长的女菀花,更加凄凉无依了吧?

太傅到临的那日,恰逢是她决意离开世族之时。谢飞叔叔沉着脸,焚香从祠堂请出三道脊杖。他不顾太傅的劝阻,用严整声威唤来众弟子观摩,以儆效尤。

先前十棍名曰沙尘棒,将受刑者架起抛掷地上,习尽沙尘之气后开始杖责。十棍过去,众弟子垂首哽咽,谢飞叔叔走到她跟前,问:悔不悔?

她答不悔。

中间十棍名曰铩羽棒,专击肩胛,如同破去谢族弓箭手羽翼,令她痛不欲生。十棍过去,众弟子皆下跪求情,谢飞叔叔伫立不动,问:去不去?

她答必去。

最后十棍名曰还魂棒,实则敲击下去,带走受刑者的三魂六魄。她咬着牙不愿昏厥过去,天地万物似乎都失去了声音。泪眼中,她看到台阶下的女菀花纤细地抖着腰,正迎风摇曳。谢飞叔叔沉默良久,再问:回不回?

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谢飞叔叔长叹一声:去罢。

她请求收回预备族长诏令。

谢飞叔叔背转过身,不愿看她,只是说,需得闯过荒漠及百花障,才有资格推卸族长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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