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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部分

从星开始-第108部分

小说: 从星开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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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隽被导演骂得一个机灵,站起身对外面立正,抬头挺胸地喊道:“对不起,凌导。”

场上某几个人明显感觉到风凉飕飕的。喧闹的剧组莫名其妙地噤声了。离布景最近的摄影王庆峰喊道:“小方,认错人了吧。”

“对不起,程导。”方文隽脸红挠头慌乱地解释:“你这样骂我的……口气,搞得我弄错了。对不起!”

凌青原心跳得有点快,不过马上收回来。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重拍。慕德礼翻着眼皮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凌青原小动作掩饰了一点小情绪,努努嘴,示意他老实点。

慕德礼说:“大家心里都有别扭。说‘别扭’有点对不起你,说‘想你’未免太抬举你。一句话,就小方那傻小子敢膝跳反应地叫出口。”

“慕编,那叫条件反射,不叫膝跳反应。”丁柏从旁边掠过,拖着调子,一脸嫌弃慕德礼知识水平欠缺,文化素养不够:“就您这水平,还能写出一本化学家的生平剧,我也真佩服你了。”

“那不大半都是程导的功劳吗。我何德何能啊。”

嫌他们聒噪,凌青原用画过了的绘图纸把他俩嘴塞上。返工了几次这一段过了。四合院场景的戏渐渐收官,时间滚到了一九六六年。就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抄家。

傅严早已被带走,羁押在学校。小将来抄家的时候,就母子两人。道具组在忙着更换室内一些物件,把贵的换便宜,换成容易摔碎的,摔得过瘾的。群演也在化妆的帮助下变身时代特色鲜明的闯将模样。

凌青原和秦子钰换下了谭岳和方文隽。打砸抢烧,让一个温暖的家庭灰飞烟灭。慕德礼朝群演们吼:“你们砸得漂亮点儿,争取一次到位,咱能砸的东西不多。”丁柏在旁边吐槽老慕长久以来抠搜惯了,砸几次,人家谭金主都没说什么呢。

只听导演发话说:“大家好好砸,好好演,争取一次过。”丁柏闲闲围观俩导演,想这真是一对抠搜惯了的。旁边谭岳眼神放空,悠悠给了个注解:“因为要砸大提琴啊。”

焚琴煮鹤,莫过于此。群众演员喊声震天地涌入小四合院,挺拔的银杏树下,人潮如涌。竹芝倔强不肯后退,不愿意让他们进屋。傅思站在她旁边,神色茫然而凄怆。

“竹芝,地富反坏右,你是黑五类的女儿,现反老右的妻子。我们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你以为你逃得过今天,就躲得了明天吗。”

灰衣制服红…袖标的人拽着竹芝的头发拖到一边,让她跪在地上,上了剪子就想绞她的头发。竹芝激烈地吼叫,挣扎,反抗,手臂被剪子划出了鲜血。

傅思在院中颤抖。身后堂屋里丁零当啷的声音响彻了天,书架的倒塌声,书纸的撕扯声,相框的翻砸,瓷器的碎裂声……傅思不敢回头,他朝母亲走了几步,被暴怒的人拦下。

“傅思,你的阶级立场呢,你的革命觉悟呢。他们是谁你是谁,斗不斗,批不批,划不划清界限!”

“傅思,他们是谁你是谁!傅严是你什么人,他是什么人!这女人又是什么人!”

傅思抬头望天,秋天特有的蓝。银杏树,青黄的扇形的叶子轻轻摇曳。树下,他父亲曾在这里一次次奏起《无词歌》。他父亲曾经对他说过,人生如琴弦,总有一根最粗的叫做良知……可是,他儿子傅思已经迈出脚步,紧跟革命……走上一条最正确的道路了。

“革命无罪,造反有功。该批,该斗,该划清界限,我傅思……”傅思在胸前握紧拳头,恨声说道:“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我傅思,赤条条来,一颗红心天地可鉴。”

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响,竹芝疯狂地嘶喊了一声“不——”,她趔趄着脚步要摆脱束缚,却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看着他丈夫喜欢的东西被打开,被无数双脚踢砸踩烂,像一桩木柴被寸寸分分地砍碎,暴露着木头茬子。

淡却秋娥,哭损秋波。竹芝是一个有香骨的女人。此刻,她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之后不久,就只空留一缕香气。

“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生活腐化堕落崇洋媚外!该打,该砸,该烧!烧他个一片也不留!”

“傅思,跟我们走,去跟你父亲划清界限!”

导演组喊了停机。凌青原忙上去扶起秦子钰,问她怎么样。后者脸色惨白,头发皆乱衣服破碎,惶然无依。秦子钰靠着扶他起来的男人喘了好几口气,眼角泛着泪水。凌青原扶她走到场边,交给她助理照顾。

导演组似乎在讨论要不要重拍,凌青原赶忙来看回放,一只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凌青原也稍微用力地捏了他的手,他的男人。

道具赶过来问导演,是就着四合院里的乱局拍下一出傅思的戏,还是收拾东西再来一遍。慕德礼回道:“这场景不用白不用嘛,赶快,程导你再去走下一场。”

凌青原点点头,轻轻掐了谭岳的指尖。接下来一个镜头,傅思在批…斗完了父亲,在校闹革命了若干天之后回家。母亲已经不知何处去,院里只剩下满目狼藉。傅思难掩心酸,扶着大树勉强站立。忽听见破门闯入的声音,来者是穿军服干部模样的人,问傅思有没有母亲父亲的照片,他们可以帮忙寻找。

傅思开口想说有,想请他帮忙,务必寻找到他的母亲。可是刚一张嘴,想起父母和自己的阶级立场,耐下内心愁苦,话头拐弯硬生生地装出决绝,激昂道:“没有,他们是什么人。照片,都给我撕光烧光一寸不留!”

干部赞许地走了。

在电影中,这个人他果然是来考察傅思是否划清了界限,是故意来试探的。

之后几天,补拍了些细节,以及导演组认为不过关的镜头,小院这个拍摄场景宣告落幕。秦子钰精神还是有些郁郁,她略排遣地和导演说:“幸好没有让我表演竹芝疯癫离世的那一段。”

凌青原把这一段用剧中人物对话的方式弱化处理了。不仅是为了突出主要人物,把更多时间和情感爆发最激烈一段留给傅严;也是因为两位编剧都怀着对这个妻子、这个母亲的尊敬和怜悯。

十月初,承平大学再一次陷入沸腾之中。《山》剧组要在承大取景拍摄,该部分在影片中所占分量及其大。怪不得之前谭岳要来承大化学系补课,就是为了这一出夫妻档!而且,学生群众演员,部分从本校学生里抽壮丁。

很多同学表示,曾经和谭岳做过同学,强烈要求一定要再续前缘,在他的课堂上扮演学生。凌青原让演员助导选一些形象好气质佳的学生。慕德礼戳他,跟了谭岳整个人口味都变了。

凌青原理由充分:“你别忘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长得都特别正。”女生俩麻花,男生小锅盖,带上红军帽,咋看都英俊。

剧组在没翻新的老校舍拍了课堂戏。傅严在黑板上流利板书,自如授课,台下学生听得认真。课后纷纷表示,欢迎傅老师常来我校为人民服务。

在校园里拍摄最讨厌的一点就是老被手机瞄准。不说有明星各自的粉丝,还有一种人,专门跟踪某某和某某某。重点在“和”上,就是想亲眼亲手捕捉二人的牵手,最好有亲密牵手瞬间,再不济的话相视一笑无比暧昧也行啊。结果,都失望了。

“嗳,程导又凶男神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们说,该不会男神在下吧。”

“嗳,你们没有发现程导有隐性的年下强势属性嘛。男神卖了那么几亿条顾家内助,分明就是人…妻忠犬啊。”

“戏里戏外都一米开外的距离,算个啥嘛。出都出了,观众福利有没有啊,扑倒扑倒啊。”

响应凌青原的号召,在学校里两人尤其注意分寸,决心给下一代做精神文明建设的标兵。目的自然是为了收学校方赠予的第二面锦旗。不过,谭岳依旧把这些窃窃私语一笔笔都记在账上,晚上回家找凌青原一条条销账,肉偿。

丁柏跃跃欲试,他演的角色王铮接下来要和傅严有一场激烈的矛盾冲突。土生土长的青年教师与有长期留洋背景的骨干教师的争论。

青年教师王铮用辩证唯物观点阐述无机化学课中的问题,以跃进的成果来丰富课程内容,改变过去无机化学的面目。在他的指导下,考试优良达到百分之九十,而傅严讲课时的考试成绩不到百分之五十。

傅严壮着胆子说道:“浮夸得不得了。你说合成了21肽,分析了7肽发现数据与理论数据一样,这哪是合成,是理论公式推导出来的数据,未经验证。这样的数据层层上报是在骗谁……一年怎可能完成千项科研项目。”

王铮骄傲地抬起头,看着这位思想落后冥顽不化的老教师:“你的资产阶级观点如果不改造,你的知识就等于一堆垃圾。我们编红色热力化学,苦战一夜写出大纲,你行么。你思想顽固,无视人民群众的力量,你对路线不满!”

这一长段镜头,运动的摄像机跟着争执的两人穿过旧校舍的回廊,傅严这位老专家面对年轻的红色专家的叱责,唯唯诺诺。丁柏这次饰演的王铮,虽然也是书生,但凌青原立意鲜明,让他尝试这个盲从热情,被政治斗争冲昏头脑的书生。

“盲目居高临下,趾高气昂。丁柏,再把气势拿出来点。你有绝对正确的信仰,你是在压制傅严。”凌青原冲现场吼道:“再来一遍。”

丁柏挺抱歉地望了谭岳一眼,言外之意是佩服他怎么受得了某某某这个龟毛躁狂还精分的货色:“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这样的导演了。小程总能让我大开眼界。”

谭岳抿抿嘴没乐出来,他想丁柏果然被调…教得刻骨铭心。

事后,悲愤难抑的傅严选择了沉默,郁郁于心时而独自流泪。他的研究被终止,教学方式不被认同,直言呈请更被怀疑是阻挠红旗的敌对分子,飙升到路线斗争的高度。

趁着室内戏拍摄的当儿,分管演员的助理导演到处找群演,因为程导要求他能拉到填满一操场的人。当然,学生是相当热心的,有的为了求上镜甚至表示愿意自筹衣装。成功弄到了五百个群演,助导最终松了口气。

而这一场要拍的便是宏达场景的人潮——暴怒激昂而各据山头的小将们,俯拾即是的字报、对联、横扫还有百丑图。在盲目的人群中,他们的师长,傅严被从楼里拉了出来,戴上了高帽子游街示众。他的儿子茫然地跟在人群里,机械地重复着惨无人道的口号。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三章





第103章 百零三章
从秋末开始,谭岳就一直在被凌青原折腾,折腾到整个儿剧组都要看不下去的程度。

刚入冬,剧组杀回“松岭”,补拍了劳教的片段。大冬天小池塘里结冰,傅严要跳进冰水里面清塘子。清粪坑更不必说。戏中傅严这个爱干净的男人,已经习惯劳作过后不用肥皂了,因为用也洗不干净。

之后,剧组又返回承平大学,拍摄傅严生命里最后的几年时间。

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的学生冯文去探望他,给这位久居牛棚的老人带去了食品衣物。傅严开了一丝门,看见是他,慌忙赶他走:“离我远点。”冯文知道老师故意让他离开,是不想因为“有罪”而牵连来探望的人。

冯文还是挤进了门。他见傅严独自住在一间阴暗的小茅泥舍中,房间的一半是他的‘炕’,另一半是一个个正在繁殖的菇菌。里面黑暗潮湿,充满着毒腐恶臭,完全不是人住的地方。然而傅严的炕上居然还堆满了书,不知是不是他从运动中抢下来,偷下来私藏的。小小一张炕已然没有他睡觉的位置。

“我就坐在椅子上睡……反正都习惯了。”

冯文给傅严带来了些许消息,他惦记了好几年的妻子的下落,疯癫,失踪。他一直记挂的儿子的消息,和根红苗正女人结婚成家。不管冯文说什么,傅严都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

“好,好,求上进,好啊。他没来看我,不要紧,划清界限了嘛。他是对的。”

三十六岁的男人,谭岳,他用灵魂去诠释这个将近花甲的老人。时隔二十年,一片丹心,历经磨难。自始至终,从未悖心。他宽容了所有无意害他却伤了他的人,也理解所有不得不害他的人。唯独,他不变。

冯文内心酸楚,紧紧握着他的手,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安慰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还有他身上的大山和枷锁。可傅严无所谓,他更爱护学生,可以消损自己,无法不造福后代。既然难得学生来了,就说说业务,说说本行。

“我这里有李约瑟的书,我看了,不都对。你也看看。”

导演喊了过。方文隽抹了一把眼泪,眼睛红彤彤地望着谭岳。谭岳拍了拍他手背,反倒安慰他,说他没从戏里走出来。

“岳哥你演傅严,就总让我想起我曾经演的那个角色,袁务。也是在冬天,米见方的牢里头,他受尽了各种折磨,就是不认罪,袁务他没做的事儿抵死都不认。凌导他总是这个风格。”

谭岳拍了怕他肩膀,没有特别纠正他什么。哪怕模样变了,那个人他眼睛里看到的,他一颗透彻心里写出来的东西,始终不会变。

剧组苦了大半年都没得闲。转眼又要过年,导演组和制片方七皮八磨,终于敲定了一个从年前到年后的宽松假期。谭岳希望凌青原能休息一下,开机这么久,他妖精忙里忙外,瘦了好多。

既然是过年,凌青原让徐衷也回家休息。这段时间这年轻助理忙着照顾他俩,连自己谈恋爱的功夫都没有。过过平常日子,自己做做饭,清扫清扫,也是乐趣。凌青原在钢琴前面坐下,撩起琴布打开琴盖。旁边谭岳坐在靠椅上,扶着大提琴。

D大调无词歌。影片《山》之中那一则是无语凝噎、无声离别,心思繁杂不知从何说起,有口也难言。而安逸的屋室之内,这一则是无需赘言,深情脉脉,莫逆于心。

“中段节奏虽快却曲音低沉,常常让我不能自已。盘旋往复,让我止不住地想你。”曲毕,谭岳微笑地凝视凌青原说。

凌青原侧头,看他修长的手臂搭在琴上,看他从容闲适地望着自己,抿嘴一乐:“不知为什么,我听见的是命运的声音。”谭岳洋溢着更深的笑意,自然因为他所说的命运,正是他听到的旋律。

两人商定,年前去程家坐坐,依旧是除夕回南方过年。谭岳收了琴,走到依旧坐在琴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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