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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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绰儿低着头,颠来倒去地说着话,却不知在说些什么。韦璧看着她,一言不发。绰儿从未见过他这般温和的眼光,完全没有往日那种刺痛她的锐利,但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因为这种温和,毫无热度,只有淡漠。
韦璧笑了笑,低声说:“我要走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孩子在的时候,我对这个家还有牵挂,现在孩子死了,这个家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和离书在此,不管怎样,我们好离好散吧。”说罢,他起身,推开门就要出去。
“韦璧!”绰儿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里泪光闪烁,似渴求,又有深深的绝望,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韦璧把衣裳从她攥紧的手里抽出来,对着她轻轻地、但是无比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从她身边离去。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摔倒在地上,跟着便是一声接一声器物破碎的声响,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韦璧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 ※
半月来,博学馆选拔的士子们纷纷入各级州府为吏。京畿之中,尚书署、太常、少府一时群儒云集,多了不少年轻新鲜的面孔。让邢度舟心里既感厌恶又觉惶恐。他想起,就在两月前皇帝还将他召去广弘殿,掏心窝子地说了一番为君不易、治国不易的心里话,又对他素年来的政绩大大的褒奖了一番。气氛之融洽,言语之动情,君臣俩差点没掉下泪来,可眼下……他冷笑一声,搁下茶盏,对坐在对首的卫琮业说道:“这些个酸儒,不通政务,只会吟诵书本文章,要来何用?”
卫琮业一直以来对邢度舟无视自己和田咫,一人独专的行为大有腹诽,可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异样来,依旧同往常一样笑模笑样地说:“邢侯说的极是。可多几个人来帮忙处理处理琐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邢度舟素来恨人同他打太极,又加上心头积郁无处排遣,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卫琮业一看不好,想说几句转圜转圜,突然有侍人入内来报:“侯爷,驸马回京了,请您回去说话。”
也是一月前,邢鉴带着如夫人回越州省亲,所图何事,邢度舟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邢鉴反反复复那些,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拼他个鱼死网破、乾坤倾覆的话,他实在不愿意多听。他之所以放任邢鉴出京,是因为有一句话打动了他:父亲小心谨慎、思虑周详孩儿心里明白。可如今风雨将至,我邢家若不想成为刀俎下的鱼肉,就当未雨绸缪。楼望那支新军的底细如何,总要有人替咱们探探虚实。撤藩之事,朝廷图谋已久,绝无可能胎死腹中,滇南一旦生乱,我们正好坐收渔利。
邢度舟听了侍人的禀报,便起身出了尚书署值房,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御史大人,切莫小看琐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从值房到布衣街邢府,少说也有几里路,邢度舟心急,弃轿骑马,不消一刻就回到府中。家臣在门外候着,对他说:“老爷!少爷午时回来的,现在正在书房等您。”
“嗯。”邢度舟点了点头,便往书房而去。
书房中邢鉴正在饮茶,见他来了,便迎了上来:“爹,孩儿幸不辱命!”
“满口大话。”邢度舟脸色严峻,轻轻瞥了邢鉴一眼:“葛洪那老鸟是什么脾气,老夫最清楚不过。那可不是个轻易能用言辞打动的人,他精着呢。”邢度舟一边说一边撩袍坐下:“让他去探新军虚实?他还等着咱们帮他先去探探呢。”
邢鉴沉声道:“父亲料得不错,葛洪虽如约来越州见我,却一直在推诿。不是说兵械不足,就是说实在是怕了楼望,始终不肯给孩儿一个说法。”他缓缓踱到窗前,轻轻拍了拍窗棂,垂眸道:“不过我给他下了两剂猛药,壮了壮他的胆子,他就想明白了。”
“哦?”邢度舟将目光投向邢鉴。
“兵械不足本是小事,葛老头若有胆子造反,他要多少孩儿就给他送多少。他也明白,楼望纵是战神,可区区几月,还能练出‘天兵神将’不成?占得先机对他来说只有好处……其实,他所顾虑的无非只有三点:其一,他葛洪兴兵师出何名?其二,大业若成,谁来当皇帝?其三,他葛氏若做不成皇帝,拥立新帝,到底能分到多少好处?”
邢度舟抚须点了点头,便听邢鉴又道:“师出何名?这并不难。擅改祖宗之法,设什么‘开科取士’,动摇国本;撤藩,寒功臣宗室之心;宠信周子昉、韦璧此类奸佞小人,擅权独断,迫害功臣;还有逼死庶母,残害手足。孩儿还同他说:当年尚隐弑兄夺位,我邢家手里攥着证据呢。”
邢度舟一听就怒了,压低声音道:“知道那件事的人死的死,残的残,我邢家哪来什么证据?”
“我说它有就有,我说它无就无!”邢鉴转过身来,与邢度舟相视,目光灼灼。
邢度舟默默地盯着他,薄唇紧抿,心头大跳。自尚隐登基以来,自己刻意保护的那些,能为邢氏留下退路的“证人”都莫名的死亡、伤残。可到底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别说尚隐没把握,就连他自己心里都没谱。这招虽是冒险,却也不能说不可为。
“也是上天助我邢家,那老鸟本还在犹豫不决,可他突然得到一个消息:韦璧奉旨,即日就要赶赴滇南。另外,孩儿还想请父亲见一个人。”邢鉴说罢,双掌击响。须臾,查敏引着一位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这男子布帛束发,身上穿着一身灰旧长袍,抬起头来,面容黧黑俊秀,竟是尚骜。
邢度舟一惊,连忙上前行礼:“老夫给赵王请安。”
尚骜摇摇头,苦笑道:“侯爷客气了,我哪还是什么赵王啊!您忘记了?我早就被贬为庶民了。”
※ ※ ※
乐歌午觉刚起,便有沉芳殿的宫婢来报:“皇后请昭仪过去。”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乐歌也想出去透透气,便起身穿衣梳妆后,带着吴初人往沉芳殿而去。
阁中,卫明珠躺在榻上正在同小红说话。乐歌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便掀帘入内。她瞧卫明珠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小红看了卫明珠一眼,轻声对乐歌说:“昭仪娘娘,您倒是劝劝皇后。她身子不好,还不让请医士来把脉。
乐歌坐下,小红和吴初人便双双退了下去。她仔细打量着卫明珠,只觉她今日有些古怪,颊上隐有红晕,好似新妇一般羞涩,可眉梢眼角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忧愁和惶恐。
“明珠,你若身上不爽,切不可讳疾忌医。我这就让人去将左大人请来。”乐歌说罢,欲起身去唤小红。
卫明珠的脸色倏然苍白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急声道:“千万不能请医士,千万不能!”她说得很激动,突然猛地扑向榻沿,大声地呕吐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份量很足吧!因为出差,接下来三天不在,回来再见!
91
91、辕门送别 。。。
叠石作瀑,银瀑如练,泻注到乐坊蓄池中,玉珠飞溅,扑到乐歌的孺裙上。让她走动之间,总不免侧身相避。远处传来:①“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的悠扬唱曲。不知为何,这悦耳清澈的声音听在耳里,却让她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想起那日,明珠将头埋在臂弯里,不住地喃喃低语:“不能请医士,千万不能!”
她心念纷乱,反问道:“为什么?”
“乐歌儿……我怕是,怕是有了。”明珠的双手轻轻抚在腹部,目光温柔如水,可身躯却在一个劲的发颤。
“有了?”她脊背一僵,心怦怦乱跳,沉默半晌后,试探着说:“有了,那不是好事吗?皇上膝下尤虚,只有白美人……”明珠陡然将她的话打断,一字一顿地将那个她不敢去想的真相说了出来:“乐歌儿,这是崇白的孩子!”
乐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疯了!”阁中如死水般的压抑沉静,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卫明珠在她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略偏开头去,眉梢眼角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惊惧:“是!我的确是疯了……那日离别,想着一生都不可能再见了,我便疯了。”
“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瞒都瞒不住,你要打算怎么办?”乐歌又急又气。
明珠微一咬牙,坚定地说:“你不必劝我暗中②断产,我想要这个孩子。”
“如何要?内廷之中别说皇后坐胎生子,便是一花一木,叶落风吹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她长叹一声,话只说了一半。事已至此,再去指责明珠的不智,已是于事无补,为今之计,想法设法应对才是正理。
她沉思片刻,表情十分凝重:“明珠,其实不用断产,更无须隐瞒,相反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去请医士来把脉,更要将这喜讯让内廷所有的人都知道。明年孩子呱呱坠地,无论是男是女,都是皇室嫡贵,是皇上的亲生孩子!”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她本以为明珠会松一口气,却不料明珠霎那间面如死灰,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得听不清楚了:“我和皇上,从来没有肌肤之亲……瞒得过所有人,瞒不过他啊!”
“什么?”她顿时僵化如石,再也说不出话来。
乐坊中人,辰时而歌,午时而舞,春夏秋冬,练功不辍。霍兰虽是乐坊之主,也不能免俗。他练罢羯鼓,换了身衣衫走出来,便见乐歌在竹林边娉婷而立。
自他从舍人升为坊主后,乐歌有话通常不是派人来传,就是按照最早约定好的方法,将条笺放在衔翠亭边柱的暗层里,今日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让他微微一怔。
乐歌走过来,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霍兰见她如此,不禁咧嘴笑道:“怎地?有什么私话要同我说?”他本是玩笑之语,不料乐歌竟轻轻“嗯”了一声。
“既有事,我去找你便是,何苦自己跑来,还嫌内廷中的耳目不够多吗?”霍兰一边说,一边拱手为礼,一副谦恭之态。
乐歌笑笑:“我奉皇后之命,前来和霍坊主商议‘清明春祭’一事。”
霍兰了然,眸中如盛春光:“原来如此!那请昭仪入内。”
两人入内来,分席而坐,霍兰命人奉来香茶。乐歌无心饮茶,却又不想直接说明来意,只盯着他不语。
这几日,卫明珠的求恳声时时在她耳边响起:“乐歌儿,帮帮我!帮帮我们!我想明白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崇白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为了这个孩子我也要逃出去。姑母虽然心狠,可终归是卫家女儿。无论是说我病了,还是说我死了,总有办法将我离开之事遮掩过去,也不会祸及家族。在这内廷,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求你了!”
这样的请求,万分凶险不说,对乐歌来说实是天大的难事。她没有根基,宫外除了白子安可以信任之外,没有别人。可让白子安隐瞒张丘一事,已经触犯了他的原则,若再让他安排皇后逃跑,他绝对不会答应。何况白子安现在身在新军,也无法通知他。她本想拒绝,可一见明珠垂泪的双目,又想起昔日自己曾遭太后毒打、周守□,险些失节丧命,全靠明珠出手相救,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应下。
可找谁与她一起帮助卫明珠出逃,却让她颇费思量。乐歌权衡再三,觉得再也没有比霍兰更适合的人选了。他是太后宠臣,内廷上下左右逢源,又出身市井,三教九流无人不识。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亲人,祸福同依。只是她想起太清楼初见,他遭人恶打的原因,又想到他以非常之法,成为太后身边的宠臣,心中顿起不舒服之感。这样的一个人,纵然是王家遗子,是她嫡亲的表兄……又真的能相信吗?若能信,他又愿意冒此风险帮助明珠吗?帮助明珠以后,太后、尚隐若问罪,如何保全他,都是困扰着她的难题。
霍兰见她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开口催问,只起手拨弦,挑弄雅音。案上这把琴名唤“大吕”,取大吕黄钟之意,琴声铮铮,颇有雄风。一曲终了,霍兰见她还不开口,便道:“究竟何事,你尽管说!”
乐歌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明珠之事干系着三条人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风险,有些后果,她承担不起,明珠和张丘更承担不起。
她见霍兰着普普通通一身青裳,却难掩一身俊秀,发髻歪束,衣襟微敞,更添不羁风流之态。眼梢边一条疤痕长至嘴角,虽已淡成灰白,却依然很明显……
半晌,她终是下定决心,开口说明来意。霍兰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皱,待乐歌说完,问他意愿时,他断然拒绝道:“你可是嫌我活得不耐烦了?偷助皇后私逃,那是砍头灭族的大罪!别说我没本事帮你,就算有本事,我也不帮!”
乐歌料定他会这样说,双唇紧抿,无言以对。
霍兰继续道:“妹妹莫要忘了,卫氏是我们的敌人!”
“还记得你曾说过,目前我最应该对付的人就是卫明珠。眼下就是一个机会!”乐歌沉默半响,倏然抬首,轻轻开口道:“明珠一走,卫氏再无女儿可以入主中宫。白子安手握重兵,白美人即便生子,太后也不会让她当皇后。没有皇后,这内廷便以昭仪为尊……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此话一出,霍兰紧紧盯着她,双眸黝深如海。须臾,他竟是笑了:“如此说来,这笔买卖倒也不亏!”
乐歌道:“明珠是御史之女,太后之侄,身份尊贵,又温柔亲和,在宫中人缘极佳,对付她谈何容易?若设计陷害,一旦有失,你我万劫不复,惟有将她送走,让她在内廷彻底消失,才是对付卫氏最好的方法!”
霍兰思忖良久,抚掌称妙,轻笑道:“妹妹这样一说,就不同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乐歌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可仍然很担心:“明珠走后,若皇上,太后追究此事,你怎么办?”
霍兰不语,只望向窗外。春光正好,绿柳吐出新枝,棠花染就轻红。他轻拍窗棂,淡淡笑道:“这点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不露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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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营笼罩在火红的晚霞里,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四面响起,最后一场操演终于收队。白子安刚回到营帐,便接到中军令黑虎的通报:“营门外有个俊俏侯爷,求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