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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梁山伯与马文才 作者:用用你的脑小甜饼-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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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在这一张纸中看见了马文才的迷惘。

只是战争本身就充斥着太多矛盾。

夜更渐行渐远,砧声落落。梁山伯望着毕毕剥剥跳动着的灯花,伏在案前思索良久,再提笔时墨痕已干。

“再来一组!”

马文才不顾队伍里爆发出的巨大抱怨声,抬手抽了两鞭,胯下的战马惊叫一声扬尘飞驰,在逼仄的山路上四处躲避。马蹄起伏之间马文才左闪右避,脸上仍是被树枝割出道道血痕,他却目不转睛,恍若不觉,山回路转猛地大喝一声,反手一剑,在一排参天大树上留下一道断错惨白的伤痕。

沙尘滚滚,身后的将士见他身先士卒,也无话可说,一个个吼声震天,策马扬鞭。登时训练场上一片刀光剑影。

后勤兵拾好了满场的箭,插在箭筒里,在骑兵经过时熟稔地挂在马侧。

马文才膂力惊人,拿了仓库里最重的一把锦漆弓,一时搭上三把箭支,胯下的马仍在飞奔,他上身却纹丝不动,双目一凝神,弹指之间一道破空之声,箭镞没入百里外的木靶中,中间一支正中红心,羽尾仍在风中颤抖。

“好!”身后扬起一阵叫好声。

马文才勒住马笼,睥睨地望着这群灰头土脸的同僚,“练成这样了再吃饭!”

场上顿时一片激奋高呼,混着骏马有力的践踏,尘土弥漫,遮天蔽日。

二月十七晚,氐人偷袭弋阳军。

夜号哑了,直到淮河边猛地亮起近千火光,夜哨才惊慌失措地擂起鼓来。马文才翻身而起,撩开军帐,暗骂一声,赤着上身披起甲胄,操起火铳朝天放了两弹,大吼一声,“弟兄们,给我杀——”

氐人胆大包天,趁夜哨换岗,就着夜色渡过淮水,到军中寻着粮草,抱了就跑,直到回程路上被发现了才亮出银刀,边杀人边撤退。

朱雍找到马文才的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彩,叫喊声冲天,他不得不贴着马文才的耳朵咆哮道,“妈的!月初刚到的大米面粉全被搬走了!”

“水军在哪里!陈越!陈越!水上包抄!”

马文才冲到河岸,看见胡垣笨手笨脚地在填弹药,狠踹他一脚,抬手把火药塞进炮肚子里,点火,“轰”的一声雷鸣,岸上的氐人缺胳膊断腿的落了水。

水上陈越已经带人笼了过来,火把绵延,把夜空烧得通红,氐人顶着粮袋往回跑,一部分已经上了岸,河中心大部队被截住,陈越一挥手,无数飞箭投入水中。

“妈的!面粉进水会沉的!”朱雍带兵剿杀河岸上负隅顽抗的氐人,己方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一片仓皇,模糊间将同伴杀下水去。河水很快被染成了火光的颜色。

“比给他们好。”马文才面色阴沉,爬上船向陈越驶去。

氐人走投无路,只有丢盔弃甲,丢下粮草四处逃窜。不得不说,塞外混久了,逃跑能力还是不错的。

马文才咬牙,想起梁山伯给他的回信:敌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胸膛一震,大声吼道,“给我冲——抄了他们老家!——”

登时呐喊冲天,数百匹战马涉水飞奔,箭雨如麻,残酷地将无数逃兵射死在河岸上。对面死寂的村庄如同被巨手摇动,吐出漫天的黑土来,氐人怎么也没想到晋军会渡水来攻,此情此景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上马一战。

此战马文才是欠考虑的。

氐人频频偷袭不是没有理由的,仗着天险淮水,淮北便是敌军大本营,渡过淮河便是平原,晋军怎么也敌不过骑兵。何况东晋本无战意,只愿死守淮南。

马文才仓皇下令出战,没有通报过任何人,没有计划也没有准备,实在不是个稳妥的决定。

然而氐人携近千人士渡河窃粮,丝毫不将晋军放在眼里。此刻群情激愤,如若再忍气吞声,蛮夷之邦只会愈发猖獗,东晋颜面何在!往后豫州军又将如何为人诟病!

将士们被氐人骚扰得日夜不宁,一身血性被压抑多年,此时此刻都杀红了眼,所见之处不辨人畜,无论男女老少,俱是一招毙命!

近千骑兵人手一支火铳,爆炸声震耳欲聋,氐人以为触动神怒,鬼哭狼嚎,四处逃窜。

胡垣将大炮运到对岸,捧起号角吹了三声,骑兵如潮水般散去,氐人连忙乘乱逃窜,却听得天雷轰鸣,火药如天花照亮了半片天空,氐人与晋军血肉模糊的尸体混在一块四散飞去,烤焦的血肉气息螺旋式弹射开来,污染着两个民族的口鼻。

在场士兵俱是仓皇回望,天地间已无人声,只有耳蜗深处滚烫的洪流激荡。

马文才一挥手,所有弋阳军飞速撤退;马文才二挥手,岸边列开的一排投石机将油罐一个个射出去;马文才三挥手,火箭如星雨落向氐人的大地。

众人的失聪几乎是同时消失,一晃过后便听见空气里焦腥的毕剥之声。

马文才豪气万千地抬手呼喝,骑兵们畏缩地跟上。火红的夜色里人身与马匹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似人非人朦胧之间只觉看见了一个带血的修罗。

一场不该打的仗,大获全胜。

马文才自此在军中立威。

氐人有犯在先,桓熙也无可厚非。

山伯亲启:

终于上战场了,昨夜氐人夜袭我营,偷我粮草,我率众四千,渡过淮水,彻夜杀敌八千七百多人,清剿淮河沿岸十五村。

然而我心中的顾虑并未消失。在炮声、火光和惨叫之间我一度迷失,在血肉交织的恶臭中找到了淋漓的快感,只是平明时分,我回头看身后的将士,他们的模样与倒在地上的死尸并无二致。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对的。一直以来我所相信的国家大义,竟然是如此脆弱,一滴血就可以击破。

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鬼灵精胡垣吗?他和你一般大,胆小得很,家里没钱,弟妹尚小,只有把他送来。昨晚他主黑炮,发了十三弹,伤敌无数。

可是最后一响走火了。

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我以前也从未怕过。

可如今我没有时间迷茫了。

有时候忘记了想你。

你还是要想我。

愚兄马文才 宁康元年三月初一

69、

阳春三月,蛰伏一隅虎视眈眈的桓温上表要求加赐九锡之礼,谢安势力逐渐发展,隐约与桓家分庭抗礼。他斟酌良久,以袁宏所作锡文诸多不妥要求其再三修改,巧妙地贯彻了一个原则,拖。

毕竟死人是无法跟活人抢江山的。

自淮水一战,豫州军尤其是弋阳骑兵声名远播。

马文才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捷报和官文之中。

“文才。”朱雍一只手吊在胸前,嘴里衔着草,二十多岁的面容被日光晒得黝黑,一抬眼额上一层层细纹,“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马文才白了他一眼,继续洗刷石板,用凿子笨拙地刻出他们的名字。

“哎那个徐大星的星是星星的星不是兴旺的兴……”

马文才停下手中的活,身边刨坑的少年忽地呜呜地哭起来。他烦躁道,“哭什么?”

高志云与这徐大星是老乡。平日里他总与一个高瘦的骑兵蛋子混在一块儿,他吃糠菜,把肉留给那人。今早点名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朱雍顶着日头觑着眼,把枯草嚼吧嚼吧吐了,“算了罢文才。那么多人。”

马文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每年都会死很多人……麻布一裹埋了不错了,哪里有人来认什么名字呢。”

高志云哭得几近窒息,手上脸上俱是土。

“文才!”

马文才按住他,“我就找点事做做。”

“你想也想不明白的。”朱雍嗤笑一声,“到什么时候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明白的。”

文才亲启:

不必懊恼,你所迷惘的一切,与你同行的同伴,对岸坐怀血海深仇的敌人都一并迷惘着。我们究竟为何举起剑,又为何放任剑刺进你我的胸膛。

很高兴你开始思索,徘徊亦是成长的一部分。

我亦无法为你解答。只能如此劝诫:

当你明知在保护着什么的时候,前进。如若不然,切勿索取更多。

你词穷的贤弟 梁山伯 宁康元年二月二十五

那厢马文才终于面临成长的烦恼了,这厢梁山伯也头大得很。

瞿治早在他来的第一天便给他吹耳边风,要他到当地有名的地主刘百威、赵令与孙况大家里去走动走动,直说就是送送礼,套套近乎。梁山伯一直没想好对他们是服软呢还是打压,就一直没去。

这三家人也财大气粗,梁山伯不来他们对这新县官也是不闻不问,这日梁山伯上门拜访,拉了一车东西,倒碰了一头灰。

现下郁县令还乡养老去了,他在的时日梁山伯每每问及如何处置这些人,他也总是打太极。想来他在任时期是都当三尊大佛供起来的,如今闹得人家气焰愈发狂妄,他也没辙。乡民们面上不敢说,心下也老大不情愿。梁山伯日日搬了小板凳坐柳树下听乡亲们发牢骚,耳根也被吹动了不少。只是他一厢情愿没有用,没有后台没有钱就没有路数整治这些人。东晋风气本身如此,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赵、孙两家俱是北方人,看中了鄞县这块地就不肯走了,先前政府拨了一块地安抚安抚,之后几十年越圈越大,垄断了海盐不说,如今渔民们出海归来还得上缴份例,简直欺人太甚。刘家在鄞县几百年的根基,拥地千亩,家丁个个是捕鱼能手,潮一来就下海,寇一来就跑,滑得叫人牙痒痒。

梁山伯十分不好意思地托柳逸舟和谢玄走动了些许,转弯抹角地弄来了几张地契,把三家人的私田给定下来了。主要的还是保留了,各割一点,算下来他们还是赚了,名正言顺地多收了几百亩地,圈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山伯一边装孙子一边打哈哈,总而言之是不准他们欺压当地渔民,不过海边儿的地可以用。万一海寇来了,家中的部曲要协助剿寇。

赵家还算爽快,其余两家都拉长了苦瓜脸。梁山伯只得委委屈屈说衙门里的兵房虚得很,县里壮丁现下都去修堤了,万一海寇来了,直接受到影响的还是他们嘛。

几家人才明白过来。梁山伯给他们划的地油水虽多,也是受海寇觊觎的风水宝地,简直就是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只是放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理?也只好写了状子,盖个手印,放任这小狐狸一边拍马屁一边圆润地滚了。

梁山伯从三家人手里割出了好几座未开的小山丘,打算做来种棉花,冬天一定可以大赚一笔。

鄞县人民虽然活在三座大山的残酷剥削下,仗着一方水土也活得有滋有味。近来的虾特别贵,鲈鱼却便宜,不论什么海产,皂班都或大锅炖了或快炒了端上桌来。郁县令一走衙门里就失了规矩,平日里三班六房与新任县老爷称兄道弟的,一群人窝在餐桌前唏哩哗啦像野猪拱食,唾沫横飞地吐槽县里破事。

三月初一是个大晴天,千百户人家早早起身打衣服,农夫背着大饼到田里春播。

梁山伯一早就在衙门口支起个大锅,把一袋袋白白的汤圆下到锅里,皂班的阿虎大声吆喝道,“哎哎哎——县老爷请大伙儿吃汤圆嘞——不甜不要钱——甜了也不要钱——就是不要钱——”

梁山伯乐了。

“汤圆?就是元宵嘛!”

锅前立刻围了一群人,有些小孩头也没梳就提着裤子跑来了。

“这是南方元宵啊,俗称汤圆。我们鄞县要把这个产业做出来,打出旗号‘宁波汤圆’,泽被后世,懂不懂?”

瞿治偷了一个放嘴里,烫得合不拢,“妈呀这什么味道!”

“苹果味!”梁山伯笑得眉眼弯弯,“汤圆虽小,重在做得好!谁说只有元宵节吃汤圆?想吃可以天天吃嘛……”

“这个是什么……”一个小孩从嘴里掏出来,“鼻屎味……”

梁山伯吐血,“那是蛋黄好吗!吃过那么好吃的鼻屎吗!”

“不是鼻屎,是猪粑粑……”

“对哦,”梁山伯脑洞大开,“可以开创怪味汤圆……以后有名了可以做套餐,买海鲜送怪味汤圆珍藏版,集齐所有口味可以召唤神龙……”

“来嘞来嘞——瞧一瞧看一看——宁波汤圆——新出锅的宁波汤圆——”

县衙大门前雾气蒸腾,连两头石狮子都被烘出了一层口水。

瞿治被烫得手指、脸颊通红,“唔……跟着吃货县令日子好像还不错。”

颜如玉的老家就在鄞县西南的小村勤宫。梁山伯忙里偷闲,在迅速解决了两家土地纠纷一家黄花大闺女厌食问题还有一个八岁惯偷之后带着两包珍藏版菊米和一箱地瓜干上门拜访了。

小宅子挨着村里大户颜家,家中只有颜如玉的母亲和一个随身丫鬟。除了颜如玉之母颜氏是个小妾以外,梁山伯的家境与他还真是无比相似。

颜氏年纪刚刚三十出头,仍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只是一生奔波,身份下贱,形容比庄婉宁更为憔悴。听闻是如玉的好友,她也热情地迎出来,端茶送水,身体力行。

梁山伯送上一分薄礼,讪讪道,“我来到鄞县也有大半个月了,一直不得空。现下才上门拜访,真是惭愧。”

颜氏掩面轻笑,带他去看颜如玉的房间。

晚饭挡不过她再三挽留,梁山伯便留下了。谁知颜氏却带他出门到村头的叶老汉家,叶家搭了个棚子,桌椅干净,村里好多人都上他家来吃。

梁山伯大大落落地坐了,见上来的菜俱是色香味俱全,尝了第二口简直眼泪掉下来。要不怎么说高手在民间呢!

“老板,你这豆腐脑真真儿太好吃……”梁山伯呼噜呼噜扒了两碗,竟一点不满足,“你要不随我到府里做豆腐脑算了!”

叶老汉笑道,“这哪成呢……我们也就是家里多做些,靠乡亲们卖面子。”

梁山伯是寻思城里人多,不至于没有客源。渔民农夫多是家里带些干粮,做些饭馆生意还是很有前景的。“我说真的,要不挨着衙门你搭个棚子,夜里就和皂班住一块儿,你看成不?”

颜氏也帮忙劝了,叶老汉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县老爷……您……您不是拿我玩笑罢?就这么……就这么成了?”

梁山伯笑道,“行了罢,皂班里招个人我还做不了主?”

“那……那我妻小……”

梁山伯转了转眼睛,“你家里几口人?”

“五口,两个儿子当兵去了,现在就我、老婆还有个闺女。”叶老汉冲屋里招招手,一个圆脸婆子往围裙上擦着手讪讪得走出来,后面跟上一个红脸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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