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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部分

你在高原 张炜-第124部分

小说: 你在高原 张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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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本小书先装进兜里。我以前只知道这家伙靠印制畅销书——其中有许多是准黄色的读物——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真货色,倒也让人好奇。我说:“该不是更黄的故事吧?”“你看看就知道了。你如果也参与批驳,那李大睿就更高兴了!”“你也参与了?”“我连这个人的面都没见呢,只是流到手里的一本。”

吕擎接着描述这个人:他平时只花很少时间打理生意,像个地老鼠一样窝在郊外的别墅群里,白天睡觉,一到深夜就在无数曲折隐秘的房间里乱窜。平时没有几个人能找到他,这些年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最挂念的还是杂志的事情,就直接问这个李大睿到底能帮什么忙?

“他舅舅是牟澜!”

原来如此。牟澜的权力之大人人皆知,这人上边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可以呼风唤雨,人送外号“百足虫”。以前只知道李大睿上边有人,但不知道是这家伙。

“李这个人善打擦边球。如果太不沾边,再大的权势都保不了他。还有公司里一大摊子,他手下有几个顶级写手,其中最棒的一个是他的小姨子……他晚上从来不睡,又抽又喝,是个大书虫子。那手抄本就是他发现的,里面的内容可能与他的一些古怪念头比较合辙。”

“该不是小姨子替他写的吧?”

“怎么可能呢。两回事。你自己去看好了,蛮有趣。”

“你想让他将来为我们的杂志撰稿吗?”

“哦,那倒不合适,他也未必肯干。我不过是让你对这个人了解一下,或许有兴趣与他合作,比如发行。”

我倒真希望李大睿对于我们的杂志,在未来的一天就像武早对我们的葡萄园那么重要。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命运就太眷顾我们了。概括起来这个人对杂志有三个方面的作用:上层关系;经济支持;运作经验。其实仅仅是其中的一项,已经是对我们极大的帮助了。不过还是不要想那么多,要紧的是先接触一下,然后才能加以判断。我心里想,不管吕擎怎么说,这家伙十有*不是我们期待中的那种材料。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45)

4

由李大睿谈到武早,吕擎又有了另一种担心。因为我们的酒厂太依赖这个人了,而这个人又处于一生当中最特殊的一个阶段。由于受妻子离异的刺激,他一度精神出现过问题,但经过了短期治疗已经好转,一直维持正常上班。只是前不久与妻子的一次剧烈摩擦又让其痛苦不堪,为了不出大的意外,酿酒公司的领导又建议他休假疗养。这个疗养区实际上也是林泉精神病院的一部分,是专门接收轻度患者的地方,如果病情进一步发展,可以立即转入重症区。几年来林泉精神病院已经超额接收病人,这是几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情况,所以病院已经着手扩建,新建病院和规模将是原来的两倍。我认为武早只是极度的抑郁,他一旦从情感上解脱出来,一切也就无有大碍。爱情疾患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一般都是比较短暂的。吕擎听了我的分析立刻挑起眉梢,紧盯着我问:

“是吗?你敢肯定?”

我知道他脑子里这会儿转动的是另一件事。他与阳子一直在淳于黎丽的问题上想得很偏。我还没有回答,吕擎又转脸去看一旁,说:“武早真该早点康复。为那样一个女人得病不值。没有办法,这种事有时真是不可理喻,在旁边的人看来一切再简单没有,可当事人就是要死要活的——有一年我们大学里一个中年副教授——注意,他就是你说的‘中年’——就为了一个女学生上了吊,脖子勒得够呛。好不容易才被救下来。那个女学生实在不怎么样,口吃,还有轻微的斗鸡眼……”

“如果轻微,也可能别有魅力吧。”

吕擎点上一枝烟瞥瞥我:“哦,你可能有些这方面的经验。不说他了,只说武早吧,他如果再病下去,我们就指望不上了……唉,那是多么棒的一个家伙!我敢说他是你在那个平原上所有朋友当中,最有深度最有内容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样。女人,搞破坏的好手。想想看,如果我老婆来搞我的破坏,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家伙倒说了一句真话。这就是吕擎的可爱之处:老谋深算,有时又天真得像个儿童。吴敏在他心中重若千斤。这也就是他对雨子无比厌恶的原因了。我于是说到了雨子:“有些事情可能我们想得严重了一点,事实上可能也就是很简单的一些……来来往往。”

吕擎警觉地盯住我:“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这样的年代把我们都搞得疑虑重重了。现在太乱,真真假假搅在一块儿,不由人不得神经病。这个年代人要活得好好的,得有多么健康的神经啊!再不干脆就大大咧咧的,由他们去折腾吧……”

“你能做得到吗?”

“我不能……”

吕擎恶狠狠地扔了烟蒂:“那你就不用说!”

我长时间不再说话。为了缓和气氛,我又一次提到了武早:“我相信他没有什么大碍。如果暂时不能胜任,请他手下的一般技术员也会帮我们干得挺好——不过是一个小酒厂,杀鸡焉用牛刀。”

“那就到时候看吧。我啊,老宁,我有时半夜里一想起葡萄园、杂志和酒厂这‘三位一体’,就再也睡不着了。不是发愁,是高兴。在这个乱军踩死马的年头,可能有不少人在半夜里做过这样的大梦——这是真正的一场美梦啊!老宁,我们为此奋斗了多久,直到今天才算摸到了一点门道……”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阳子。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46)

他一进门我就觉得神情有点不对:低着头,眼圈有点红。他抬头看着我和吕擎,一声不吭。就这样待了一会儿,他突然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万磊被人杀了。”

“什么?”吕擎喊起来。

我也惊呆了:“怎么回事阳子?前几天还……”

“真的,昨天,不,前天发生的事儿。有人去找他,发现他死在屋里。警察拍了照,正在破案……万磊死了。”

真是个惊人的消息。前不久万磊还到这个小屋里来过,吕擎也万磊长万磊短的,刚才一会儿还骂过他呢,一转眼人就没了。我有点紧张。吕擎默不做声。阳子说:

“刚开始有人认为那些家伙是冲着东西来的,你们知道,万磊这些年手里有几幅古画。他有专门的保险柜子藏它们。也许风声传出去,引来了狠心贼。谁知后来警察侦查过了,发现那些古画一幅也不少,钱也一分不短,照相机、摄像机,所有值钱的东西人家都没动……”

吕擎哼一声:“那恐怕就是下边招来的麻烦。”

阳子不解地看看他。我没有做声,但心里同意吕擎的分析。我又想起了他关于“男根”的议论。阳子这时抽泣着:

“一个多么有才华的人,就这样给杀了。你们不知道,最近从南方来了一拨人,他们专杀青年画家……”

“这怎么可能?”

“真的。这是破案的人说的。”

阳子带着哭腔向我们解释:“从南方来了一帮家伙,他们专杀青年画家……”

酿酒师

1

我也许还算一个幸运的人。命运这个东西需要慢慢悟想。时下这个葡萄园真的成为我和朋友人生之途上的一片绿洲。那儿有童年挚友拐子四哥和他的大胖老婆万蕙,有一些年轻的朋友,有护园狗斑虎和一枝猎枪……这一切都让我忍不住一阵阵地思念。在这个世界上,留恋和思念才意味着真正的幸福。

无论怎样,我们总算从最苦的山顶翻了过来,可同时也发现时间已到中年……多少次走入绝望,最终还是咬着牙关挺了过来。渐渐的,园子里有了拐子四哥哩哩啦啦的歌声。谁也没法弄懂他到底唱了些什么。他在原野上来来去去,跟海边那些打鱼人全是好友,在鱼铺子里开怀畅饮,归来时总要提回一条鲜亮的大鱼。他掮着一杆又破又沉的土枪,长长的筒子上总是堵了一朵棉花。他告诉我:“你别看这枪的样子难看,可实在是一杆好枪,威力大哩,能打死老虎。”其实他后来什么也没有打过,一只流血挣扎的野物会让他泪水涟涟。

酿酒师武早成了我们葡萄园的常客,后来又与吕擎阳子几位结识,而且十分投缘。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盼望听到他响亮的笑声,他的到来简直成了我们的节日。拐子四哥总是停了手里的活儿与他交谈,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作为一个酿酒师,他对葡萄种植是十分熟悉的,不光帮我们试种新品种,还鼓励我们自己酿酒:“那时候我可就帮上大忙了。”

拐子四哥对“酒”字十分敏感,武早的话让他高兴起来。他咂着嘴看着我,不小心口水都出来了。大概他最渴望早一天喝到自己的酒。对我们来说,葡萄销售一直是一个问题,不要说自己酿酒了,就是拥有一套榨汁和贮存设备,我们的事情也好办多了——如果再搞起一个葡萄酒厂,那就是梦想了。到时候我们甚至可以把近邻那个园艺场的葡萄也买进来。我问搞一个小规模的厂子要投资多少?武早吐出一个数字,我们吓了一跳。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47)

“那就酿一点自己喝吧!”武早这样说。

从此,酿酒的念头就在我和拐子四哥的心里生了根。

虽然一时没有酿酒,武早仍然给我们帮了大忙。由于他的原因,我们跟酒厂的关系逐渐密切起来,葡萄销路从此不成问题。他是我们在小平原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朋友。我发现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性格豪爽,心底却有一份相当细腻的情感。他极其爱诗,一张口就可以背出一些中外名句。因为有许多年国外求学的经历,掌握了“两门半外语”:法语和英语,剩下的“半门”是俄语,说不好,但可以直接阅读。

他老婆象兰的到来是一个重要事件。她比他小几岁,快四十的人了,可是长得特别年轻,看上去顶多三十左右。她的脸庞泛着金李子的光泽,一双眼睛类似于“色目人”,眼窝很深,闪闪灼人。我第一次见她时略微有些吃惊:包了白头巾,穿着黄色风衣一路走来,朗朗的笑声把园子里的喜鹊都逼哑了。我想这该是多么和谐的一对,他们在一起会十分幸福。武早挽着她的手,亲昵地拍着她的肩膀:“这就是象兰!”他向我们介绍她时声音很高,像在引见一位国家元首。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对他们的关系误解得多么深。其实她第一次出现在葡萄园之前,已经就在酝酿着与武早分手了……用武早后来的话说,“这是一个无所不爱的女人,看山则情满青山!”他们终于难以共处。问题是直到了最后的时刻,武早还是不能放弃:他简直是恳求她不要离开。可事情显然已无可挽回。他们这之前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时吵时好,分分合合,武早已经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满头卷发都给抓乱了。他一个人痴痴呆呆地跑到园子里来,有时只长时间盯住一个地方出神。如此一个男人竟能像个孩子那样单纯执着,只剩下了一门心思。她成了他的一切。一个疯*人,在他的眼中却差不多成了一尊女神。

打眼一看,象兰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一个美人,光芒四射。也就是这样一个魅力魔女,一点一点毁掉了武早。她把那个酒城里无数的年轻男子带回家里,大大方方地介绍给武早,让其嫉妒、恐惧、央求,但就是无法放弃。

我曾到过他们家,一进那个小窝就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好像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发散着一种癫狂的气息。象兰对武早的朋友十分热情,但她这会儿的笑容,在我眼中已流露出一种邪恶的任性。她当着我的面说武早:“就像我的孩子!”我瞧着她柔弱的身体,想你这个孩子也太大了一点。她说着,“武早在你们那儿是个风风火火的汉子,在家里是个孩子。武啊,武啊……”她叫起来。武早马上从一边跑回来,脑门上汗津津的,问:“干什么干什么?”她笑着:“以后过来要说‘到’!”武早马上点头说:“到。”他的样子毫无做作,我觉得惊讶又有趣。我以为这是他们之间一种特别的幽默吧,但总觉得怪异和别扭。

象兰只叫他“武啊”,与客人谈话时就让他坐在一旁,一只手时不时地搭在他的一头卷毛上,抚摸着,拍打着。她从侧面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说话,闪闪的大眼对我示意什么——我不解其意,她就拍拍手说:“你看他刚才走神了啊,这个样子多可爱!我告诉你吧宁先生,我这辈子只看到这一个人会这样走神,他说走神就走神,然后,就是这副模样!他脑子里想了什么我可知道,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酒、葡萄、外国娘们儿、声色犬马什么都有……”武早咕哝一句:“没有声色犬马。”她拍拍他:“逗你呢!老孩儿——”她伸手夹夹他的鼻子对我说:“他是我的‘老孩儿’,怎么样?”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48)

我实在觉得不怎么样。我在想着他们结婚的年龄,觉得两人之间这样的嬉戏顽皮,既让人惊讶又让人讨厌。

象兰会在这时候突然就安静下来,然后回身取来一枝粗粗的雪茄,为他仔细地用切刀割去顶子,然后又点上,直看着他快活地吐出一口,这才高兴起来,说:“你们不知道,他这时候喜欢吸上一口。他喜欢吸这样的粗家伙。是吧‘老孩儿’?”

武早点点头。他两指夹烟,头歪向一边,把一口浓烟吐出来。她这时候突然泪水潸潸,怕我看见,只把头转向男人一边。

武早一个人来葡萄园时,越来越多地面对着架子上疯长的葡萄藤蔓,一个人喃喃自语。我常常被他这副样子吓上一跳,却不敢走近。看看那双大手吧,满是壮汉的力量。只可惜他对一个纤弱的女子毫无办法。

武早终于离婚了。他一开始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我知道这是装出来的。他心里压了一份可怕的沉重,正忍受煎磨呢。我估计得不错——不久之后他就再也没法硬挺下去了,人迅速蔫下来,来到园子里就长时间沉默不语。拐子四哥跟他讲话,他木讷讷的,好像一时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左右转动脸庞寻找着对话者……

“坏哩!坏哩!……”拐子四哥说。

理所当然,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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