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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王跃文苍黄-第7部分

小说: 王跃文苍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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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永马上板了脸,说:“达云,这不是玩笑话!这不成了连坐吗?”
刘星明马上替朱达云打圆场,说:“达云同志这话,就是表个决心。达云,我们相信你的决心,但这个玩笑只到这里为止,说不得的。”
田家永又道:“达云同志,下午三点钟你们召开代表团会,不得提前。三点钟之前,不得透露谈话内容。下午三点半开选举大会。请准时到会,不另行通知。我这个市委副书记把会务工作都做了。”
田家永拍了朱达云的肩膀,又称他年轻小伙子,还同他开玩笑说自己搞会务。朱达云感动得差不多鼻子发酸,拱手告辞而去。第二个代表团团长马上被请了进来。李济运早做了安排,时刻有三五个人在外头候着。田家永说的还是那些话,就像播放录音。做领导的都有一种特异功能,同样的话重复说来,让人听起来都像头一次。很有些像职业歌唱家的表演,一首歌唱一万次都能声情并茂。又有些像情场老手,一天会三个情人,说的话都是 “我只爱你”。
谈完了四个人,盒饭送来了。大家十分钟吃完饭,马上又开始谈话。进来谈话的人一个个也都像朱达云,都被田家永感动得热血沸腾了才出去。每进来一个人,田家永都站起来握手,请他坐在自己身边。谈完之后又站起来握手送别,老朋友似的夸上几句。田家永都能叫他们的名字,都只叫名而省去了姓,相当于外国人喊昵称。唯一遗憾的有个乡的书记叫陈波,总不能叫他“波同志”。一个乡党委书记,这么近挨着市委副书记,平时是没有机会的。县委、人大班子也环列而坐,暗生一种震慑人的气场。
快三点的时候,李济运听得外头动静,马上跑了出去。见来的是陈美,心想坏事了。周应龙正好在会场里头,听得动静也赶了出来。他马上掏出对讲机:“快来几个人!”
李济运忙碰了碰周应龙,轻轻地说:“周局长,千万不要叫公安!”
周应龙就站着不动了,犹豫几秒钟仍进了会场。
陈美看见了李济运,点着手指骂道:“你说,你们对我屋星明做了什么?” 
“美美你别激动,我们过去说话。”李济运说话间拉住陈美,不让她往休息室里去。
陈美甩开他的手,嚷道:“你别碰我!”
李济运怎么也不能让陈美进去,拉住她说:“里面在开会,有话同我说。”
陈美说:“同你有什么好说的?我屋星明就是你害的!”
李济运力气大,拉着陈美往外走,说:“美美,星明突然犯了病,送到医院去了。”
陈美哪里听得进去,道:“我屋星明好好的,哪有什么病?我才从医院回来,他睡得像死人一样。医生说,县里领导叫人给他打了镇静剂。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是恐怖分子,还是疯子?”
李济运真不好开口,摇头半天才说:“美美,你得挺得住。我相信星明只是一时的,他会好的。”
陈美说:“他本来就好好的,哪有什么病?”
李济运只得说:“星明突然精神失常了,三百多人大代表可以证明。”
陈美身子一软,双脚打跪,瘫倒在地。李济运忙叫过几个女服务员,说:“你们把陈主席送到医院去。”
几个女服务员不知所措,迟疑半天才上前搀扶陈美。陈美被扶出去好远,才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时,几个警察赶了过来,想帮忙搀扶陈美。李济运忙朝他们摇摇手。警察忙闪开,站立两边。陈美果然高声叫喊:“好啊,警察都来了啊,我们全家都是坏人啊!”
李济运回到休息室,一位谈过话的人才出来。田家永说:“刘星明的老婆吧?我料想到了的。暂时安排人稳住,我们继续吧。”
李济运突然收到济发的短信:只看到你跑上跑下,不好!
李济运身上突然发热,额上渗出汗来。自己的堂兄提醒,肯定是好心好意。可济发总是指指点点,他想着就不舒服。心想你懂你还是个科级干部,我不懂我是县委常委了!过了好几分钟,李济运才回道:我会注意,谢谢发哥!
明阳终于顺利当选县长,只差一票就是满票。肖可兴也顺利当选,他将分管文化、教育和卫生。会议热热闹闹地结束了。田家永笑容满面,坐在主席台上讲了话,说市委龙书记、王市长对乌柚的选举非常满意,说明乌柚广大干部是靠得住的,广大人民代表是能够真正代表人民群众利益的。普通代表并不知道田副书记早就到了县里,他们见了这么大的领导,情绪有些激动,台下非常安静。
散会那天的晚宴,田家永领着刘星明、李非凡、明阳和副县长们挨桌敬酒。凡事总有人讲怪话。望着新领导们喜气洋洋的样子,有人就在席间开玩笑说:几年之内,他们将是乌柚新闻的专业演员。这话原来是有典故的,说的是有位老人指着电视上的领导问四岁的小孙子:宝贝知道这位爷爷是谁吗?孙子想都没想,随口回道:知道,演新闻的。小孩子懵懂无知,以为电视都是演的。今后乌柚新闻正式演出,李非凡的名字会排在明阳前面,可这会儿敬酒他却走在明阳后面。事后有人议论,明阳差的那票就是李非凡。说是乌柚九十万人,最不愿意明阳当县长的,就是人大主任李非凡。明阳和李非凡,还有李济运,他们三人本有同门之谊,都是田家永用起来的。


乌柚官场中人都熟悉田家永的风格,他的铁硬手腕这次叫人再度领教了。自然就会有各种说法,传来传去就不太好听。传这些话的都是县里领导,也就是被召集在会场休息室的那些人。他们说名义上是集体找人谈话,其实是田家永把大家软禁了。他们的手机也被勒令关闭,怕有人同外面暗通消息。刘星明和李非凡不便讲田家永坏话,他俩心里却都满是牢骚。当时只有李济运一个人开着手机,只因他需随时联系谈话对象,可给人的感觉是他成了田家永最信任的人。刘星明隐隐有些嫉妒,李非凡更是不舒服。
果然像李济运料想的,两条乌柚县选举的帖子满天飞。一条是《乌柚县两次选县长,不选明阳不让过关》;一条是《乌柚县选举副县长,差配干部当场发疯》。李济运上网一看,有嘲笑老同学刘星明的,说他是现代官场怪胎。明阳更是冤枉,他简直被人妖魔化,说成是不学无术的庸官,只会溜须拍马的贪官。他若不是贪官,谁硬要保他做县长?贪官才有钱行贿,才能做大官。
田家永已经打马而去,乌柚县的麻烦都得刘星明顶着。明阳被抛在风口浪尖,他自己说不得半句话。老百姓是宁可相信谣言,也不相信官方宣传的。也怪不得老百姓,这年头官方老喜欢辟谣,最后又总是打了自己嘴巴。你说是造谣,刘差配不是真的疯了吗?
朱芝被刘星明骂了顿死的,却只得硬着鼻子忍着。刘星明也知道自己是发虚火,网络好比正月十三夜的菜园子,谁都可以进去捞一把。刘星明调到乌柚来,知道这地方有种奇怪的风俗。每逢正月十三夜,谁都可以去别人家菜园偷菜吃。要是怕人家偷,就先给白菜、萝卜浇上大粪,断不可骂娘。菜园可以浇大粪,网上是没法浇的。
纸媒和电视比网络慢些,却也飞快地赶到了乌柚。他们都要采访刘星明、李非凡和明阳,一概被宣传部挡掉了。朱芝出来做挡箭牌,陪记者们喝酒,打发红包。县里每次出麻烦事,《中国法制时报》的记者成鄂渝总是最难缠的。乌柚的县级领导多认识此人,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 “鳄鱼”。他每次照例都会闭嘴,可花费总是最大的。
成鄂渝这次悄然而来,不像往常那样先打电话。他也没有去梅园宾馆住宿,自己住进了紫罗兰大酒店。周应龙得到指令,注意所有可疑人员。成鄂渝进入乌柚,处处都有人掉线。当时下午,朱芝同周应龙找刘星明汇报,李济运被请去听情况。
朱芝简要报告了媒体的情况,说:“这些记者都摆平了,他们不会发报道的。只有那条鳄鱼仍不露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济运说:“还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把这一单做得更大些?这个人实在可恶,一天到晚扛着法治二字,满世界吓唬人!”
刘星明问周应龙:“周局长,你说说吧。”
周应龙说:“我有人暗中掉了他的线。他先去了物价局,在舒泽光办公室坐了一小时三十四分钟。后来想找星明同志,被陈美挡了,没见成。又在街上随意询问群众,围着他的人很多。我的人混在里头,说群众的话很难听。” 
“他这不是调查采访,这是蛊惑人心!”刘星明骂了几句,又开始长篇大论,“我们要学会同媒体打交道,交朋友。这是门艺术。我们对待舆论监督,也要有个正确态度。总的态度是欢迎监督,但不允许他们歪曲事实,以乱视听。我觉得大多数记者素质都是很高的,对我们的工作很有促进和帮助。像成鄂渝这种记者只是极少数。应龙,你有什么建议?”
周应龙说:“我建议,干脆把他请出来!我刚才一路同朱部长商量,可以文请,也可以武请。” 
“怎样文请,怎样武请?”刘星明问。
朱芝说:“文请就是我请,直接打电话给他,就说听说他到乌柚来了,怎么不见老朋友。请他住到梅园去,见面就好说了。武请就是周局长请,他有办法。”
李济运知道周应龙所谓武请,无非是给他栽个什么事儿。最好做的就是抓他的嫖,录下口供签字画押。也不必真的处置他,只需留住把柄,他不再来乌柚寻事就行。乌柚人都知道紫罗兰的小姐多,在那里设局太容易了。李济运却不赞成这么做,怕弄不好反而添乱。 
“我想还是文请吧,他不就是要钱吗?”李济运说。 
“我也同意文请。我向市委骆部长汇报过,他嘱咐我注意策略。但万一他的鳄鱼口张得太大怎么办?此人的确太讨厌了!”朱芝说的骆部长,就是市委宣传部长骆川,他干过两届部长了,算是市委里面的老资格。
李济运想想却是不怕,说:“成鄂渝的真实目的仍是新闻讹诈,他故作神秘先在民间调查,无非是捞些材料吓唬人。他在民间搜集的言论,远比不上网上丰富。他也不敢凭民间传闻写稿件,必须得到我们官方口径。”
朱芝笑了起来,说:“刘书记,干脆请李主任当宣传部长算了。他太懂新闻纪律了。李主任分析有道理,成鄂渝把我们当乡巴佬耍,以为他搜集些民间言论,就可以吓住我们。我打电话请他出来!”
刘星明点头道:“同意!你打他电话,有情况我们随时联系。我是不见他的,不给他这个面子。”
朱芝和周应龙走了,刘星明问李济运:“舒泽光真想同县委对着干?”
李济运不想火上加油,只道:“不知道舒泽光说了什么。”
刘星明说:“一小时三十四分钟,不要话说?不会光是打哈哈吧?这个舒泽光,他真要做斗士啊!”
李济运附和着说了些话,慢慢就把话题转移了。他最愧疚的是老同学疯了,便说:“刘书记,我建议您去看看星明同志。”
刘星明低着眼睛,说:“济运,你代表我去看吧。”
李济运劝道:“星明同志已经那样了,建议县里舍得花钱,尽快送出去治疗。现在关键是陈美同志,她的工作不做通,也是个问题。您亲自去看看,陈美那里就好做工作些。”
刘星明仍不说去不去看,只问:“他还在医院吗?”
李济运说:“他住在人民医院没用,回家来了。”
刘星明摸了半天的脸,终于点头道:“好,我们晚上去吧。”
李济运回到自己办公室,打了陈美电话: “美美,晚上刘书记同我一起来看看星明。”
陈美没好气,说:“不稀罕,不要来。”
李济运说:“美美你别激动,我们谁也没想到会这样。县委信任星明同志,才请他配合选举。”
陈美说:“你们欺负他是个老实人!你们把他当宝钱、当哈卵!”
李济运放下声气,说:“美美,我同星明是老同学,一向关系不错。我的初衷是帮他,差配干部也会安排的,这个你知道的。”
陈美说:“谢了,不用。”
李济运仍是劝她:“你就给刘书记一个面子吧。” 
“他的面子?他的面子这么重要?我好好的一个男人,就叫你们害了!”陈美说着就哭了起来,电话断了。
李济运其实早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不推荐老同学,换了别人做差配,就不会生出这个枝节。他昨天夜里回家,舒瑾见面就说:“熊猫了你怎么啊?”他去洗漱间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眼圈青黑,脸也瘦了下去。选举之事他并不真的着急,反正同自己没有太多关系。只是老同学疯了,他才时刻忐忑不安。
李济运正苦于无计,收到陈美短信:星明并不知道自己疯了,人看上去很正常。你们来时不准提他的病,只说他突然低血糖昏迷,送到医院抢救。看了短信,李济运稍稍安心些。不然,他没法同刘书记说去。
刚把手机放下,又来了新的短信。一看,朱芝发的:老兄,速来梅园帮我,拜托!李济运发短信过去,开玩笑:有人绑架你了?朱芝回道:不是玩笑!我不想一个人见鳄鱼!李济运回道:遵命,马上赶到!朱芝又发来信息:你若现在动身,可
能比我们先到。你在大堂突然出现,我们偶然碰上。李济运回道:你做导演啊,呵呵。
李济运马上赶到梅园宾馆,刚好碰到朱芝同成鄂渝下车。李济运才要同朱芝打招呼,突然看见成鄂渝,忙伸手过去:“这不是成大记者吗?”
成鄂渝伸手过来握了,望着朱芝问道:“朱部长,不好意思,这位 ……”
朱芝说:“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李济运同志。”
李济运知道成鄂渝故意摆谱,笑道:“成大记者可是贵人多忘事!我俩同桌吃饭不下四五次了!朱部长您见一次就记住了。” 
“惭愧,成某就这点毛病,只记得美女。”成鄂渝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宣传部门是我们的领导部门,当然要记得啦!” 
“李主任,正要向您汇报哩!刘书记从漓州打电话过来,要我转达他的意见,请您同我一起陪好成大记者。”朱芝笑眯眯地望着李济运。
李济运明白朱芝的意思,笑着说:“不用说刘书记指示,朱部长指示我也照办。成大记者,县里几个主要领导都在漓州,我同朱部长陪您!”
说话间,房间已经办好。李济运抢过成鄂渝的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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