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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北平无战事-第92部分

小说: 北平无战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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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不用解释了。”老刘这次主动地肯定了严春明,“就是焦仲卿和刘兰芝!”

张月印望着老刘:“老刘同志也会这首诗?”

“我会什么诗。”老刘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接下来很认真地说道,“我看过这出京戏,姜妙香和程砚秋演的,男角就叫焦仲卿,女角就叫刘兰芝。反封建的,诗是好诗,戏是好戏。”

张月印立刻笑了,笑得爽朗却又露出一丝诡秘,望着严春明和老刘。

严春明却还不敢笑,他发现老刘收了笑容,态度又严肃了。

张月印望着老刘:“老刘同志刚才说得对,共产党人不是八字先生。我坚持要请严春明同志来,是确定他一定能破解这个密码。前年春明同志在南开大学讲‘古乐府诗’,有一次讲的就是《玉台新咏》。我去旁听了,发现他什么书也没带,却每一首都能背出来。”

老刘的眼睁大了。

严春明一下子显得十分激动:“月印同志在南开听过我的课?”

张月印笑道:“一半为了工作,一半为了学习,可又只能做旁听生。您的课受欢迎啊,窗外都站满了人,其中有一个,那就是我。”

老刘何等精明,当然知道张月印这既是在贯彻周副主席尊重大知识分子的指示,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事实摆在面前,他就服事实,望着严春明:“春明同志,上次我在图书馆跟你说的话作废。解放战争胜利了,我先跟你学文化。”

严春明错愕不已,不知如何回答。

接下来老刘同志的态度更让他受宠若惊,但见他对张月印说道:“月印同志,我建议春明同志就在这里的东厢房休息。接下来理解上级的指示缺不了他。大知识分子就是大知识分子!”

张月印:“我同意。”

“我服从组织安排。”严春明立刻激动地表态。

“我送您去。”老刘去开门了。

张月印望着严春明备受尊敬地走向老刘为他打开的门,目送二人走出门去。

转过头,张月印立刻低声急唤隔壁:“小王!”

“到!”小王总是能及时地从侧门出现,而且这一次还主动地拿着文件夹和铅笔。

张月印:“立刻回电华北城工部,记录。”

“是。”小王拿起了笔。

张月印口述:“指示收悉,任务明白,立刻执行,保证完成。”

小王飞快地记录完毕,将文件夹和笔递给张月印。

张月印见记录无误,在文件上签了名。

小王这才捧着文件夹回到隔壁房间。

隐隐约约的发报机声很快传来。

张月印的目光又投向了桌上那份依靠严春明翻译出来的电文。

他的神情和《玉台新咏卷一》一般凝重:

什么是“孔雀东南飞”?

谁是“焦仲卿”?

谁是“刘兰芝”?

回电保证完成任务,怎么完成?

桌上的煤油灯还在亮着,张月印背后的窗户已经泛白了。

北平的夏季,天在将亮未亮时,房影、树影、人影都像剪影,丝毫没有南方黎明时那份朦胧。

方邸前院,方孟敖领着邵元刚和郭晋阳跨进了大开着的院门。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大竹扫帚在那里慢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谢培东!

方孟敖站住了。

邵元刚和郭晋阳在他身后也站住了。

方孟敖闭上了眼,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些时候。

邵元刚和郭晋阳在他身后也沉默着,他们看出了队长心里那份难受。

“你们先在这里守着吧。”方孟敖轻轻说了这句,一个人走向仍在扫着院子的谢培东。

谢培东依旧在扫落叶:“还有几分钟就扫完了……”

方孟敖走到扫帚边,那双皮靴踩住了落叶:“我给了你们时间,也给了你们机会。”

“那就不扫了。”谢培东将扫帚靠在一棵树上,拍了拍两手,“行长昨晚就出去了,所有的账都在我这里。查账或是审问,我代表北平分行配合你。”

答完这句,谢培东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向洋楼大门走去。

谢培东开了大门的锁,先行进了客厅。

方孟敖那双军靴才动了,走向洋楼。

走进一层客厅,方孟敖的那两只军靴铁铸般又钉在了那道笔直的楼梯下。

一级一级空空的楼梯,没有人的脚步,却仿佛有军靴登楼,在这间足以代表北平金融财力的洋楼大客厅里,发出空若旷野的回响!

刚开了二楼方步亭办公室门,谢培东听见越近越响的登楼声,蓦地转过了身,却发现方孟敖依然站在楼梯下一动未动。

谢培东明白自己这是出现了幻听,不到二十级的楼梯,在他的眼中,此时显得如此扑朔遥远!

而在方孟敖眼中,二楼办公室门前的谢培东也仿佛远在天边。

方孟敖闭了一下眼,驱走了总是萦绕自己的天空:“我代表国防部调查组,需要调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方步亭。”

谢培东:“我代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接受国防部调查组的一切调查。”

“您代表不了北平分行。”方孟敖望着这个家里自己唯一尊敬的长辈,喉结动了一下,咽下了那份难受,“您也不需要代表北平分行。打电话,请你们行长回来吧。”

谢培东目光忧郁地望着方孟敖有好几秒钟,才答道:“我也不知道行长现在在哪里。”

方孟敖:“把账撂给你,就躲出去了?”

“没有什么可躲的。”谢培东幽幽地回道,“昨晚他和夫人带着东西去看崔副主任的家人了。”

方孟敖胸口像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接着军靴动了,这回楼梯是真的发出了“嗵嗵”的响声。

“查账吧!”方孟敖上楼了。

燕南园大门外。

也许真的是在躲自己的大儿子,也许并不是为了躲自己的儿子,方步亭昨晚看了崔中石的家人就没有回去,半夜时分叫司机将车开到了这里,在车里睡等天明。

天明了,车内却由于隔着车窗玻璃依然昏暗。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兀自酣睡。

后座左侧的程小云则一直未睡,因为方步亭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不能睡。

望着窗外,程小云看见几十米外燕南园的大门被校工打开了,这才轻轻转过头。

方步亭像个孩子,还在沉睡。

“行长,开门了。”程小云轻声唤他。

司机猛地醒了,悄悄坐直了身子,没有敢回头,朝车内后视镜瞟去。

后视镜内,方步亭闭着眼依然靠在夫人肩头。

司机连后视镜也不敢看了,望向大门。

“去取水吧。”

是行长的声音!

“是。”司机这才应着,开了车门,提起前座的一个小洋铁桶下了车。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英文打字机的键盘仍在有节奏地敲击着。

随着梁经纶娴熟的手指敲击,打字机上端的连轴纸在不断上升,一行行英文叠在纸上,中文意为:

因此,发行新的货币取代已经无法流通的旧法币势在必行;虽然用军事管制的手段干预货币发行违背经济规律!

打到这里,这篇上书南京的《论立刻废除旧法币推行新币制之可行性》的论证显然已经完成,梁经纶的目光飞快地悄悄转望向睡在躺椅上的何其沧。

何其沧身上盖着一床薄毛巾毯,微闭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无数个夜晚,他已习惯了在自己学生有节奏的打字机键敲击声中入睡。

梁经纶的两手便不能停,紧接着指头继续机械地敲击打字机的机键。

打字机吐出的另一页空白的连轴纸,纸上出现的英文已是与正文毫无关系的重复的词组:

何其沧于是得以继续安睡。

桌上的台灯依然亮着,窗外的天光也越来越亮了……

司机用小洋铁桶打来一桶干净的水,原来是给方步亭和程小云在车内洗漱。

方步亭手里用的是毛巾,程小云手里的却是手绢,两人局促的在后排车座洗着脸。

前排座上的司机今天有些为难了,因为刷牙缸子只有一个,牙刷也只有一把,他侧转身端在手里,一只手扶稳了小洋铁桶,看着行长和夫人洗完了脸,将缸子和牙刷递了过去:“行长先刷牙吧,您刷完我再给夫人去打水。”

“不用了。”方步亭接过缸子和牙刷,先递给了程小云,“你先刷吧,给我留半缸子水就行。”

这就是方步亭的温柔体贴之处!

程小云没有拒绝,接过缸子和牙刷,对着下方的小洋铁桶,极其小心地刷牙,手臂竟是如此不能伸展,她立刻想到了方步亭多少次就是这样在车内洗漱,眼睛湿了……

何宅二楼何孝钰房间。

昨夜没有定闹钟,可何孝钰还是醒了,向桌上的钟望去。

小钟的指针一分不差,已是早晨五点!

何孝钰望了一眼依然侧身睡在里边的谢木兰,极轻地下了床,穿上衣服,又极轻地去开了门,听见了对面父亲房间隐约传来的打字机机键敲击声。

她连忙轻步出门,轻轻将门拉上。

假装未醒的谢木兰倏地睁开了眼,望着面前的墙,刚才还能隐约听见的打字机机键敲击声消失了——机键声在她的心里却依然响着,越敲越响!

她幻想着这时睡在床上的是何孝钰,而起身下楼的是自己,取而代之为梁先生亲自下厨,做他喜爱的早点……

何宅一楼客厅。

一如既往,面是昨天晚上就饧好的,装好生面馒头的锅放在了蜂窝煤的灶上,何孝钰便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二楼,急步走向门口,轻声问道:“谁呀?”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何其沧的眼睁开了。

梁经纶敲击机键的手也停了。

两人都知道楼下来了访客,梁经纶离开打字机,过来扶起躺椅上的先生。

“都打印完了吧?”何其沧并不提楼下来人的事。

梁经纶:“都打完了。先生审看一下,如需急交财政部王云五部长,十点有一趟飞往南京的飞机……”

“十点的飞机只怕赶不上了。”何其沧被梁经纶扶着站了起来,望了一眼已经堆积在楼板上长长的连轴纸报告,“知道是谁来了吗?”

梁经纶:“是方孟敖?”

何其沧摇了摇头:“关心这个报告的是中央银行。方步亭来了。”

梁经纶:“先生见不见他?如果不愿见他,我去解释。”

何其沧:“方步亭这是代表中央银行摸底来了。钞票是中央银行印的,也只有他们才能发行。中央银行不点头,财政部想推行新币制也不过是一纸空文。你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去睡一觉。顺便叫方行长在底下等等我,我看完方案再下来。”

“是。”梁经纶便又走到打字机前,扯下了还连接在打字机上的连轴纸,又拿起了桌上的裁纸刀,准备一页页裁下来。

“不要裁了。”何其沧止住了他,“我就这样看吧。”

梁经纶依然拿着那把裁纸刀,站在桌边:“关系到北平两百万民众还有那么多其他城市无数民众的民生,这份方案最好能赶在十点前那趟飞机递交南京。中央银行如果掣肘,先生不妨叫财政部复制一份给司徒雷登大使……”

“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吃点东西,先去睡吧。”

“好。”梁经纶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裁纸刀,“若要急送,先生随时叫我。”

说着,梁经纶扶何其沧在桌前坐好,接着将地板上的连轴纸报告拾了起来,飞快地卷好了,摆到何其沧面前,这才走出门去。

燕南园何宅二楼何孝钰房间。

穿着何孝钰的睡裙,谢木兰早已站在关着的门后。

对面的房门开得很轻,她却心头怦然一跳,倏地拉开了门!

走廊对面,梁经纶刚关门转身,一袭长衫,两只眼睛!

谢木兰已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直望向梁经纶的眼。

梁经纶开始也一怔,接着嘴角掠过难见的一笑。

谢木兰穿着睡裙就要出来。

梁经纶的目光逼住了她,两根指头慢慢按在了眼角额边。

这是大学者思考时典型的动作!

可眼前这个动作却是叫自己继续去睡,谢木兰更痴了。

梁经纶那袭长衫已向楼梯口“远”去。

谢木兰还站在那里,哪怕听他发出的任何声音也好。

“方行长早。”

——梁经纶这一声问候却吓得她慌忙关了门。

她现在最不愿意也最怕接触的,就是那个曾经温暖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家。包括深疼自己的父亲,包括溺爱自己的大爸,更有一直呵护自己的小哥。

背靠着门,谢木兰心中一片慌乱,眼中一片茫然!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

“姑爹,木兰也不在家吗?”

谢培东正从靠墙的大铁皮柜里从容地端出另一摞账册,这一问却使他一怔,转过了头。

方孟敖依然站在大办公桌边翻看账册,并未抬头。

“两天了,跟我吵了嘴,搬到孝钰家去了。”谢培东端着账册走向办公桌,“时局变了,我们这些人都不会做父亲了。”

方孟敖抬起了头,望着这位身为北平分行襄理的姑爹。

谢培东也站住了,没有放下账册,望着方孟敖。

“是不配。”方孟敖又低头看账册了,“配做父亲的人已经死了。您刚才说你们昨晚去看了崔副主任的孩子,伯禽和平阳问起爸爸了吧?”

谢培东没有回答,只放下账册,又准备去搬另外的账册。

“你们怎么跟孩子说的?”方孟敖的语气有些严厉了。

谢培东只好站住了,答道:“告诉他们,崔副主任去美国了,帮政府争取美援。”

“无耻!”随着啪的一声,是方孟敖将一本账册狠狠摔在桌上的声音。

谢培东猛地转过身,望向方孟敖。

“每一笔账上都签着他的名字,人却被你们烧成了骨灰!”方孟敖的手指敲击着账册,“还要去骗人家孤儿寡母……你们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谢培东喉头好久才咽了一下,将那口涌上来的酸水咽了下去,答道:“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崔副主任留下的每一笔账。”

方孟敖眼中那两点精光倏地又化作了辽阔的天空,紧盯着的谢培东跟着消失了。他在竭力捕捉自己要击落的飞机,眼前却没有一架飞机——谢培东实在不像自己应该开火击落的对象。

望着方孟敖这种神态,谢培东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紧迫气息,不禁向办公桌上的电话瞥去。

“我不要你回答。”方孟敖又从辽阔的天空中回来了,“打电话,把你们行长叫回来,让他回答。”

“孟敖。”谢培东不再叫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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