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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地下党-第18部分

小说: 地下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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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子炎不多说:“与钱长官后会有期。”

    这年冬天,北方战局巨变,东北战场枪声平息,辽沈战役以国军驻东北部队被歼而结束,东北全境易手。解放军挥师入关,迅速包围北平天津,最终天津守军被歼,北平守军和平起义。华东战场上,解放军两支野战军联合发起淮海战役,决战获胜,国军在长江以北所剩主力被歼灭殆尽。

    厦门岛内外军警一片惊恐。

    大哥在他的兵营里办了两桌酒席,把母亲和澳妹接到集美,同来的还有颜俊杰。颜俊杰在台北、厦门间跑来跑去,这几日恰在厦门,住在鼓浪屿他们家的小洋楼里,大哥让他与母亲和澳妹一起过来。

    那天大哥续弦,请的是喜酒。大哥再娶的老婆叫陈蕾,是师部卫生队队长,女医生,军官遗孀,其前夫两年多前于山东“剿共”前线阵亡。大哥在前妻朱畚箕过世后一直没有再娶,母亲屡屡催促,陈蕾跟他走到一起已经大半年,一直没有名分。此时江山飘摇,风风雨雨,他们忽然决定完婚,简单操办,大哥自称是与党国共赴时艰。

    酒桌上,颜俊杰坐在澳妹身边。他触景伤情:“我想跟你大姐过这一天。”

    澳妹劝他:“颜哥,人得往前走。”

    澳妹不让他喝酒,也算是替大姐管他,多愁善感伤身体,酒喝多了也伤身体。

    颜俊杰听从劝告,改饮白开水。

    “颜哥什么时候回台湾?”澳妹问。

    “跟我去吗?”

    “好啊。”

    颜俊杰笑:“我调一条船,咱们明天就走。”

    这当然是开玩笑。

    大哥在喜宴上喝了不少酒,来者不拒。颜俊杰感觉不对,悄悄问大哥怎么回事,不就是娶老婆吗?也不是第一次了,高兴成这样?

    “难道不高兴?”大哥说,“我军节节胜利。”

    “是共军节节胜利。”

    “我不是老共吗?”大哥自嘲,“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官至红军连副。”

    颜俊杰骂:“闭嘴。你喝多了。”

    大哥完婚一个月后,有天上午接到命令,让他到厦门参加一个紧急军事会议,部署应变。大哥赶到厦门岛内,到了会议地点,守候在会场门厅处的一队宪兵忽然围上来,缴下他的佩枪。

    大哥被秘密逮捕,押送台湾,罪名是“通共谋叛”,一并捕走的还有他妻子陈蕾。

    他在受审时见到了柯子炎,两人果然后会有期。柯特派员奉命与大哥对证,指认谋逆,到了这个时候,大哥才知道自己是犯在该特务的手上。

    他对柯子炎说:“事到如今,柯特派员不必云遮雾罩了。”

    柯子炎说:“可以告诉你一点。”

    柯子炎提起了“钱以未连线”。

    台湾“二二八事变”之后,柯子炎被保密局从大陆调往台湾特务机构任职,主要任务是防范中共组织向岛内秘密渗透。特务机关在梳理旧案时注意到日据时期的共产党重犯钱以未,以及与钱相关的一些人物及联络,将其命名为“钱以未连线”。所谓“连线”即大陆与台湾之间的地下联系,“钱以未连线”是其中之一,由于渊源很长,层级较高,受到特务机构注意。柯子炎被委为特派员,负责相关行动,分别掌握福建的刘树木小组和台湾的另一组人,任务就是深挖并切断这一连线,整个行动直接向保密局行动处上峰报告。由于情况特别,行动从几个方面展开,其中一个重点是钱氏家人。行动处掌握了一个情报:闽南地下党从台湾弄到一部电台,负责在厦门接运电台者是“阿康”,据查本名钱世康,生于台湾,是钱以未的儿子。柯子炎因此过海追踪,试图以此突破,掌握该连线的具体情况。

    大哥不禁发笑:“梦话啊。人死了,线还连着。”

    “你不是说钱以未死而复生,还活着?”

    “糊弄柯特派员而已,有可靠记载确认他死于1933年。”

    “记载未必可靠。”

    “难道他真的死而复生了?”

    柯子炎提起一个人,不久前特务在同安一所乡下中学里击毙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坐着轮船从高雄跑到厦门,而后去了中学。中年人离台前已被监控,在厦门上岸后为刘树木小组密切跟踪。中年人被打死后,特务在他身上、包里和房间都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无法确证他从台湾跑到大陆是干什么。柯子炎亲自察看那具尸体,决定开膛查验,结果从死者的胃里翻出两样东西:一截纸条,一枚小印章。纸条为胃液腐蚀,上边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估计写的是接头地址和人员。印章有小指头般大小,中年人在逃命之际,居然还会把这一硬物吞下肚去,可见其异常重要。小印章上只有两个字:“觉醒”。

    “别人未必认得,包括你们钱家人。我却知道是你父亲的手笔。”柯子炎说。

    “难道是个暗号?”大哥问。

    “大有深意。”柯子炎说。

    大哥即嘲笑:“柯特派员编故事吧?”

    柯子炎说此刻已经不需要编故事。这个印章显然是个接头物,中年人带着它从台湾过来,任务无疑是接头,不像地下人员间的常规接头,像是断线多年后的试探联络。这个中年人死了,本次接头失败。谁把死者派过来?印章就是线索,钱以未。

    “钱家老父从阴间派人过海而来。”大哥还是嘲讽。

    “未必真在阴间。”柯子炎道。

    大哥认为仅凭一枚印章不能断言什么,哪怕真是老父手刻,也可能是生前留下的。如果父亲真的还活着,死而复生,那么真是件幸事,让他听来很受鼓舞。

    “只怕你不如老父,没有机会了。”柯子炎说。

    前些时候柯子炎率队“协同剿共”,主要目的就是想从大哥身边寻找线索。柯子炎把钱家人全部列为“钱以未连线”的相关嫌疑人,因为家人可能知道底细,可能参与活动,至少是该连线的潜在后继力量,钱以未潜在阴间不动则罢,一旦还魂“觉醒”,跨海与大陆共产党联络,家人是最可靠最直接的转接点。钱勇是钱家老大,身为党国军官,手中有兵,当然引特务注意。同样受注意的还有吴春河,柯子炎其实早在追查吴春河,他做出受逼于大哥,不得不追索故人之状,那是伪装,最终大哥之所以出事被捕,原因还起自吴春河。柯对大哥以“剿共任务”为名穷追吴春河的动机一直心存怀疑,吴春河受刑后突然死亡,柯子炎感觉极其意外,认为其中有诈。他设法通过内线人员查到吴春河死后埋尸的乱坟岗,偷偷把尸体挖出来,从头到脚认真追查。死者脸面模糊难认,柯子炎从嘴里发现破绽:那牙齿很完整,不是吴春河。死者可能是某一死于意外的流浪汉,被弄来处理,仓促伪装,冒名顶替,换上衣服乔装为吴春河,真正的吴春河则在假刑讯之后被藏匿转移,不知去向。

    柯子炎向保密局上司密报,上司决定彻查。秘密侦查中,大哥手下一个副官失踪,被特务暗捕,这位副官没有熬过刑讯,供出大量内情,特务这才知道大哥寻找并放跑吴春河只是一个由头,他在“通共”方面已经走得很远。

    大哥对所控事项供认不讳。

    时逢战局迅速演变,长江以南国民党军队重整部署,大哥与师里的自己人秘密制定了三套应变方案,应对不同情况。如果本师被上司北调,到长江一线对抗解放军南进,部队将在与解放军接触中相机起义,投向解放区。如果本师一直留守厦门,则在解放军进攻福建时里应外合,配合解放厦门。如果出现异常情况,则设法组织士兵哗变,化整为零,把队伍拉上山打游击,向地方游击队靠拢。

    原来大哥千方百计查电台,追吴春河,目的只在找到可靠渠道联络共产党。

    柯子炎在同安乡下中学抓获几个大学生,大哥扣下不送,目的也是想从中找出可靠人员,以期建立联系。出于安全和自身具体情况,大哥把重点放在吴春河这条线,因为吴春河是自己妹夫,且可能归属于更高层的共产党机关,比较可靠。

    审讯官追查吴春河在哪里。大哥说:“埋了。”

    “你那是障眼法。”

    “随你说。”

    审讯官追索大哥与吴春河间的联系人。大哥称联络员为钱以未,钱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一条“钱以未连线”,为他们设定了联络方式和暗号。

    “暗号是什么?”

    大哥说他们的暗号是“破碎”和“更生”。

    “不是‘觉醒’吗?”

    “那个另有所出。”

    大哥说钱以未是老资格共产党员,坐过日本人的牢,也坐过国民党的牢,领教过两个牢里诸多刑具,脑袋上中过一枪,却又死而复生。钱作为台湾人,格外感受到国家贫弱、统治腐败、外敌欺凌、山河破碎的灾难和痛苦,格外渴望从日本人重压下解放,回归祖国,国家民族焕发新的生机。所以“破碎”“更生”成为钱氏连线的暗号。

    “钱如何成为你们的联络人?”

    “他是我父亲,吴春河的岳父。”

    “你们怎么联络?”

    大哥称自己与父亲的联络通常在夜深人静之际,通过做梦。钱以未似已作古,一说还活着,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颜俊杰被找来与大哥见面,他俩早年是同学、好友,颜俊杰的岳父在军界任要职,颜本人没有通共嫌疑,审讯部门让颜俊杰劝告大哥招供。

    大哥说:“跟老弟见一面,心满意足了。”

    他请颜俊杰关照他们家三个女人,母亲、妻子、妹妹。身为长子、丈夫、大哥,此时没有其他担心,唯有这个。其他人无法交代,只能交代给颜俊杰。

    “她们就是我的家人。”颜俊杰承诺。

    大哥自嘲:“我比我父亲会照顾家人。”

    而后的审讯比较顺利,大哥愿意说点情况了。他说自己为什么要通共?不仅因为党国江河日下,气数将尽,共产党代表未来,代表国家、民族新生希望,还因为自然而然。其实他不是“通共”,他自己本身就是“老共”,早年受父亲影响参与秘密活动,被警察吊打,怀一腔仇恨参加红军游击队,在游击队入党,这才是他的真正身份。

    “你留在国军是不是共党所派?”

    大哥一口承认。当年游击队被骗下山,强行缴械改编,部分队员被关押后编入国军。事件发生时,大哥那个连有不少人员被扣,因而上级秘密交代,要大哥留下来,领导被扣人员斗争,把他们变成打进对方内部的钉子,时间一到就可以发挥作用。

    “这是我的任务。我表示坚决完成,不怕牺牲。”

    “任务是谁交办的?”

    是红军游击队一位副团长。游击队出事当晚,副团长与大哥逃离大庙,逃出县城后两人商量,副团长把大哥派回县城。大哥为连队被扣战士,也为朱畚箕的下落操心,没有二话,当即返回险地。

    “为什么派你潜回?”

    潜入对方内部领导斗争不容易,光是胆子大不行,只会纸上谈兵更不行,需要智勇双全,大智大勇。副团长认为别人很难承担,大哥可以。

    “他交代你怎么做?”

    当时情况紧急,没能多交代,副团长答应回头另外派人与大哥联络。

    “后来谁来找你?”

    从此杳无音信,没有谁来,没有任何指示,副团长本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抗战胜利后,大哥才听说副团长去新四军不久,即在与日军的战斗中牺牲。

    “你什么时候跟共党联络上?”

    国共内战爆发,大哥奉命参加“剿共”,那时候他觉得不能坐等,需要主动建立联系。没有可靠渠道,建立联络很危险,也很困难,屡试不成。调防回到闽南后,大哥继续想办法取得联络,出于谨慎考虑,大哥着重寻找吴春河,希望通过吴春河建立层次较高的联系。大哥的起义计划和应变措施都有赖于吴春河报告上级,也希望从上级那里得到指示,接受任务。

    “身为党国军官,竟敢如此谋逆!”

    大哥心里只认定自己是“老共”,奉命潜伏在敌人内部,完成一项生死任务。

    当年上级派他返回时,他表示无论生死他都是共产党,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时候一到,只要一声召唤,他一定立刻行动,有如于沉睡中觉醒。十几年风风雨雨,历经艰险,他从未忘记自己这一承诺。所谓“一诺千金”,生死相约必以生死相践。

    “这也是对亡妻的交代。”大哥说。

    当年大哥的发妻朱畚箕受他牵连被迫害致疯,一见他穿军服就惊恐不已,连叫“白狗子”,咬他咬得满嘴是血,让他痛彻心扉。他只能告诉妻子“我不是”,什么话都无法多说。那时他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他会完成自己的任务,还自己以本来面目,让妻子知道他确实不是白狗子,是共产党。这么多年了,亡妻嘴上的鲜血和他感受的巨痛始终在他心里,永生无以磨灭。现在他已经可以告慰亡妻,他为此感觉欣喜。

    大哥经受了严刑拷打,审讯官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吴春河的下落,以及他们约定的联络方式和联络人,大哥拒绝合作。大哥嘲讽说,看来他就是这个命,父亲经受过的,他也免不了。既然这样就来吧,没什么了不起,一人做事一人当,以死归队。

    我曾一再为大哥要做什么而困惑。原来他要做的就是这个:建立联系,完成任务。他是军人,他的这个任务事关生死,绝不轻松。如果说大姐为不是自己的任务而死,大哥却是为自己的任务而牺牲。

    他被秘密枪杀于台北。

    第三章 隐忍暗线

    姐夫。年龄不详。身份多变,曾为学校教师、南洋侨商、报馆职员等。

    似是故人来

    姐夫吴春河于抗战胜利的第二年来到台湾,落脚于台南。

    他到达台南的那一天,恰有一股台风登陆台湾,中心位于恒春一带,南台湾风雨大作。姐夫所寄居的房子位于城中一条小巷内,地处低洼,半夜里涨水,积水淹进小巷,从紧闭的门缝流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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