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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剑冷尘香-第66部分

小说: 剑冷尘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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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夫人颇有妒意,没好气地道:“你还想着她?”

澹台慕容深深道:“她是个好女人,我对不起她。”端木夫人锐声道:“颛孙盈雪呢?你是不是也常常梦见和她双宿双飞?”澹台慕容脸一沉,怒道:“你答应过不再提她!”

端木夫人哼道:“你以为我很乐意提到她?”拂袖而去。

澹台慕容眼神寂寥而空洞,如果这一生永远不遇到颛孙盈雪,他将辉煌而又单调地过下去,直到老死;如果不遇见她,他的腿也不会残废。但他从来不曾后悔。

这三十年来,他的心时常回到当年的晚玉山庄,去寻找正当韶龄的颛孙盈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在梅花丛中和侍女们追逐嬉闹的情景,他还记得她当时穿了一件梅白衫子,不知道是何种衣料,闪闪发光,令他眼花缭乱。他跟着她父亲穿过花丛,她停下脚步,嫣然一笑,这一笑便从此俘获了他的心,也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回想自己的一生,他时常感到茫然。有时候他真希望把这个英雄永远做下去,可是太累——若非为了英雄的封号,他的父亲绝对不会死,他也不会重蹈覆辙。想到这两个字,他脸上飘起一个嘲讽的微笑,然而回忆起当年的辉煌岁月,他仍觉意气风发,心中似有万种豪情涌动……

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再了。他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惜……可惜……”

他幼年丧母,少年失怙,孤苦伶仃,但有另外一种无法向外人言明的苦痛,一直在蚕食他的心灵,那就是贫穷。世人一厢情愿地以为小蓬莱琢石山庄真是个世外桃源,澹台家的人几百年来都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好日子,谁也不知道琢石山庄其实只剩下一副空架子。是谁说“千金散尽还复来”?那是屁话!他的历代祖先都古道热肠,急人之困,侠义为怀,尤其是他的父亲,生平最是慷慨大方,挥金如土,轻轻地就将千金散尽,受过澹台世家恩惠的人何止成百上千,却有谁在他穷困潦倒无以为生之际接济他一斗米、一匹布?

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统统都是假的!

贫穷让他自卑,也让他狂傲。那时武林各大世家门派争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可他心高气傲,谁也不瞧在眼里。

二十三岁那年,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六月十七,他乘船前往扬州,途中遇到一艘精雕细镂、巧夺天工的白色楼船,船头立着一个白袍玉带、头束金冠的翩翩佳公子,俊逸绝尘,风流儒雅,正是刚刚从九山列岛回来,荡平横行海上十余年的海盗“紫枭帮”的剑门江君远。当时江君远未满二十,却已誉满神州,声名之盛,决不在他之下。

英雄相逢,惺惺相惜。江君远酒酣兴浓,抚琴作歌。

澹台慕容虽然不懂音律,那一刻却听得如痴如狂。当年只觉江君远风神超妙,唱得动人,并未细细揣摩。此后三十年间,他耳畔常常响起江君远的歌声,阅历越深,越觉得明净俊快的唱词后面,其实交织着人生矛盾的苦恼和发扬蹈厉的豪情。三十年前,即使悟出其中的深意,他也不会理解,只会认为江君远过于矫情。在当时的他看来,江君远简直就是天之骄子,高贵、风雅、多金、绝顶聪明,这样的人再有烦恼,便是闲愁,煞是惹人生厌。而今回头再看,对当年惊才绝艳的江君远,他反倒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可惜……

他缓缓闭上眼睛,往事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灵鱼先生微笑的面容,这是他始终都在回避的一张脸孔。他惊了一下,猛听得风声呼啸。他愕然睁开眼睛,心中涌起万般惭愧之意。

他生平只佩服过一个人,就是灵鱼先生,他无法想象世间怎会有如此高尚宽厚的长者,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才有伍南凤那样贤惠温柔的女人。

伍南凤过门后才发现夫家一贫如洗,但她从无怨言。家有贤妻,澹台慕容感到万分,发誓要让妻子重新过上富贵尊荣的日子,只是他不善经营,也不知道如何发家。

几年之后,他揣着少许的银两,告别妻子去寻找谋生之道。途经晚玉山庄,庄主颛孙我剑仰慕他的名声,邀请他到庄园里做客。就在那里,他遇见了令他终身眷念的颛孙盈雪。

欲望和苦闷开始日复一日地折磨他,他四处流浪,穷困潦倒,形销骨立,但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回到晚玉山庄,在附近盘桓。某天驰来一辆华丽的香车,走下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银线书生龚霆松,一个征歌逐管、偎红倚翠的花花公子,却得到了颛孙盈雪的芳心。

他备受煎熬,几欲发疯,在雪地里疲命狂奔,精疲力竭之后,晕死在路上。一个村姑收留了他,悉心照料他,让他常常想起自己的妻子。换了往日,这样平庸的女子他根本不屑一顾,但在那些日子里,只有她和他相伴。他最终还是走了,那个村姑只要了一块他贴身的玉佩,默默送他上路。

思念妻子之心大炽,他匆匆赶回家去,偏巧遇上了新月教主的仪仗。新月教,一个来自波斯的异教。波斯人擅长经商,据说新月教徒个个腰缠万贯。他心念忽动,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回到家,小住时日后,他已有了满盘计划,从此向邪恶的深渊滑落……

如果这时候有人拷问他,他什么都会说的,除了在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件事是他胸口一块永恒的伤疤,无论什么时候揭开,都会引起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种伤口即使长好了,也会留下明显的印记。他始终避免想到那件事。所以他从来不去长白山,从来不和姓莫的人打交道,一听到“莫”字,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就像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炙烤一样。

虽然他总是避免去想,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要扪心自问,他到底是恶魔还是英雄。也许他是个恶魔,可是又有几个人心里没有恶魔?

他捋了捋胡须,暗中叹了口气。乌黑浓密的长须遮住了他的嘴唇,就像丛生的杂草把陷阱掩盖住一般,使旁人永远看不清他嘴唇的表情。他的头发依旧浓密乌黑,但脸色灰白,他用冷漠掩饰着自己的衰老,当他冷冷地坐着,一言不发时,总显得威严而庄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目光一转,看见白发苍苍的木苍忐忑不安地站在远处,微微皱眉道:“有什么事么?”

木苍已经站了很久,见他忽悲忽喜,忽笑忽怒,心中忐忑,不敢惊扰,此刻方才走近前来,道:“姑爷,上清堂的房堂主来拜访老爷子,老爷子请您也去和他谈谈。”

澹台慕容道:“房尘睿来了?”他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温情,“我至少二十年没见过他了,他好么?”

木苍道:“精神很好。”澹台慕容道:“他一个人来的?”木苍道:“不是,他还带了他的如夫人。”澹台慕容诧道:“如夫人?他没带他儿子来么?”木苍道:“姑爷有所不知,房堂主的儿子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澹台慕容吃了一惊,道:“死了?为什么?”木苍道:“据说是违反堂规,被处死的。”澹台慕容心头一震,喃喃道:“居然有这样的事……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木苍道:“是的。”

澹台慕容忽然打了个哆嗦,道:“那可是他的亲儿子,他居然忍心那么做?”

雪拂兰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怅然四顾。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园子的古意与静谧,梧桐在风中摇曳,玫瑰、玉兰遍地开放。她常常坐在这里举目四望,虽然才短短几天,一切朝朝夕夕、每时每刻的变化,她都十分清楚;院子里每棵树的叶子、花朵、果实,无论成长或凋零,她也了然于心。

她感到说不出的苦涩和绝望。

她母亲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澹台西楼。

她没想到澹台西楼就是和她一路相伴的那个人,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问问他是谁。她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知道即使是江逸云也不能像他那样从容沉静。但她不爱他,何况她很清楚他的心早就被死去的冷雪雯完全占据。

她完全生活在冷雪雯的阴影里。虽然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她仍然牢牢控制着所有爱过她的男人的心。江逸云尤其如此。但她还是爱他。除了江逸云,这一生她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的人。可是她又不忍忤逆自己的母亲——倘若江逸云还活着,她一定会拒绝这一桩婚事,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死让她的反抗变得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又何必伤母亲的心呢?

现在她已经订婚了。澹台西楼几乎没有出现,她见到的是他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澹台慕容让她紧张。也许不仅是她,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感到噤若寒蝉,想把自己无限缩小——那个传说中的英雄,英雄中的英雄,就像一尊石像一样,亘古以来就坐在那张冰冷沉重的轮椅上。

每个人都对英雄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幻想和诠释,世人好名,好品评英雄,但对于澹台慕容,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尽管他和人们想象中实在很不一样。

众所周知,小蓬莱琢石山庄历代出英雄,其中尤以澹台德衍为最。澹台德衍一生行侠仗义,正气浩然,名望远在当年的剑门少主江叔夜之上——武林历来将琢石山庄与剑门一衣江即墨山庄并提,数百年来,这是空前的胜出。

而澹台慕容更是英雄少年,九岁那年便随其父大破骷髅坛;十三岁那年澹台德衍、江叔夜、独孤擎等十余名与拜火教徒生死决战,那一战惊天动地,死伤无数,澹台慕容痛失严父,急怒攻心,痛下杀手,竟连挫对方七大高手,以至令拜火教徒至今提及澹台慕容仍心惊肉跳,魂飞魄散——那一战令其父辈名垂青史,也让他从此名扬天下。十五岁那年他将关东狮子寨捣得稀烂,解救当地百姓于水火之中;十六岁那年他杀一儆百,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人们已看不到少年澹台慕容的锐气和豪气,时间的流逝使他身上的豪侠之气沉淀,隐而未发的更多是一种征服者的威严和气势。

他是一个令人感到紧张的人,离他还有十余丈远,就叫人喘不过气来。想到他,雪拂兰就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想到要成为他的儿媳妇,她更是无缘无故地感到烦躁。

篱笆外人影一闪,穆犹欢走了进来,披着件色若红霞的锦袍,头戴金冠,宛如瑶林琼树一般,风神俊朗。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来,站在一个既可以观察她又不会被她发觉的地方。

她呆呆地抚弄着手里的一朵玫瑰,苍白的脸上带着怅惘痛苦的神情。她并不是一个绝色美人,穆犹欢懂得欣赏女人,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称得上“绝色”。而她并不是。但她具有的那种清幽辽远的风姿,却像覆盖在缤纷花枝上的蒙蒙月色,摇曳变幻,迷离惝恍,耐人寻味。他有过的女人几乎个个比她美丽动人,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像她那样打动他的心。

她周围开满了绚烂的花朵,她却以她苍白的容颜使所有的花朵黯然失色。

穆犹欢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神情,那是一种令人留恋、令人辛酸的表情。他心中不由得也涌起一阵伤感意绪,可是她在为谁痛苦?江逸云么?想到这个名字,他眼里立刻燃起愤怒和嫉妒的火花。他一向眼过于顶,不可一世,因为他实在比绝大多数人有自负的资本,但是江逸云粉碎了他完美无缺的世界,挫伤了他骄狂专横的自尊,他不能容忍自己输给另外一个男人,但江逸云几乎没费一点功夫就让他严重受挫。雪拂兰明知江逸云已经死了,她还是那么爱他——虽然她从未流露过她的心事,但是他很明白,她从来不曾停止过思念江逸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她却总是那么倔强,那么沉默,沉默得毫无生气。

此刻他觉得自己快发疯了,他受不了这种死寂。他突然弄出很大的声响,朝她走去。

这声响惊动了她,她慢慢扭过头来,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那谜一样沉默而又深邃的眼睛,都是他渴望的。看清是他,她微微皱了皱眉,惊恐而又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站起,轻轻向屋里走去,就像以前一样,看了他就躲得远远的。

穆犹欢恼怒地瞪着她,厉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见她毫不理会,他自尊受挫,冷笑道:“是不是因为要嫁给澹台大公子了,对我早已不屑一顾?”她心里刺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穆犹欢逼到她面前,淡淡道:“嫁入琢石山庄,做大英雄的儿媳妇,是不是很满足你的虚荣心?比起江逸云,澹台西楼是不是更有权有势有名望有地位一些?”声音满含着令人发怵的嘲弄和妒意。

雪拂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望着他,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折磨我?”她的声音是这样嘶哑,这样哀痛,穆犹欢几乎心软了,但他随即又硬起心肠,冷冷道:“你折磨我比我折磨你更甚!”

雪拂兰嘶声道:“你知道我只喜欢他一个人,你知道!”

穆犹欢咬牙道:“我是知道,可他已经死了!”雪拂兰急促地使劲挣脱他的手,哑声道:“是你杀了他!”穆犹欢暴怒起来,厉声道:“是我杀了他?为什么说是我?”

雪拂兰咬牙道:“就是你,就是你,否则他怎么会死?”穆犹欢怒极反笑,道:“我明明救了他,你却说是我杀了他?”雪拂兰锐声道:“你明明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

穆犹欢神色冷峻,冷冷道:“就算是吧,那又怎样?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要江逸云的命,一定就是我。武林中很多人都以为江逸云是无法击倒的,可我却做到了。不错,是我杀了他,我叫替他疗伤的大夫在你每天喂给他喝的药碗里下了慢性剧毒,如果说是我杀了他,你就是帮凶!”

雪拂兰全身发抖,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他伤害过你么?难道他让你痛苦过么?为什么你要害他?”

穆犹欢冷冷道:“你不会明白的。”

雪拂兰惊恐万状,瞅了他一会,浑身觳觫,失魂落魄,连连后退,地上的横柯绊倒了她,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穆犹欢向她俯下身去,她全身冰冷,拼命躲闪着。她的神情激怒了穆犹欢,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种眼色犹如一把尖刀,笔直地插入她的心房。她默默地抬起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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