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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普希金作品选-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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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审讯的那一个。他手里拿着绞索。过了一分钟,我看到可怜的伊凡·库兹米奇已经吊在半空中了。这时又把伊凡·伊格纳季奇押到普加乔夫面前。
  〃宣誓吧!〃普加乔夫对他说,〃向皇上彼得·费多洛维奇①宣誓效忠!〃
  ①即彼得三世。普加乔夫冒充这个已死的沙皇。
  〃你不是我们的皇上,〃伊凡·伊格纳季奇回答,重复上尉刚才说的话,〃你这条汉子,是贼,是冒充的皇帝。〃
  普加乔夫又挥了一下手帕,善良的中尉便被挂在他的老长官旁边了。
  轮到我了。我大胆地望着普加乔夫,准备把我的两位慷慨就义的同伴的话重说一遍。这当口,令我出乎意外地惊诧,在叛徒的头目中间,我突然发现了希瓦卜林。他头发剃成一个圈,身穿哥萨克长袍。他走到普加乔夫身边,凑近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吊死他!〃普加乔夫说,对我看也不看一眼。绞索套上了我脖子。我默默念着祷告,衷心向上帝忏悔我的一切罪孽,祈求上帝拯救我所有心爱的人。我被拖到了绞架下面。〃不要怕!不要怕!〃那伙刽子手对我连连念叨着,很可能他们是真心实意给我打气壮胆。陡然,听到一声喊叫:〃住手!该死的!等一等!……〃刽子手停住了。我一看:沙威里奇匍匐在普加乔夫脚下。〃亲爱的父王!〃我那可怜的管教人说,〃吊死少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放了他吧!救了他,会给你一笔赎金的。如果为了杀一儆百,那么,你就命令把我这个老头子吊死算了!〃普加乔夫打了个手势,他们立刻解掉绞索,放开了我。〃我们的父王饶恕你了。〃他们对我说。这会儿,我不能够说,我为自己得救了而高兴,不过,我也不会说,我为得救了而失望。当时我的感情过分混乱。我又被带到冒充的皇帝面前,他们按着我下跪。普加乔夫伸出他青筋鼓鼓的手,〃吻他的手!吻他的手!〃周围的人对我说。可是,我宁愿接受最可怕的酷刑,也不愿遭受这下贱的屈辱。
  〃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沙威里奇轻轻对我说,站在我背后,碰碰我。〃别犟!那又算啥呢?吐口唾沫,再吻吻那个坏……(呸!)吻他的手吧!〃我一动也不动。普加乔夫放下手,冷笑一声,说道:〃看起来,他少爷快活得糊涂了。搀起他来吧!〃我被扶起来,听我自由行动。我便开始观看这出可怕的喜剧继续表演。
  居民开始宣誓。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吻吻十字架,然后向冒充的皇帝行礼。驻防军士兵也站在那儿。连里的裁缝用他的钝剪刀给他们剪掉发辫。他们抖掉碎头发,走上前吻普加乔夫的手,他便宣布赦免他们,收留他们入伙。这些事一共做了大约三个小时。终于普加乔夫从围椅里站起身,从台阶上走下来,哥萨克头目们前呼后拥。给他牵来了一匹安上了富丽的鞍鞯的白马。两名哥萨克搀扶他上了马。他向盖拉西姆神父宣布,要到他家里去吃午饭。这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声。几个强盗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拖到台阶上,她披头散发,一身剥得精光。有个暴徒已经把她的马甲穿在自己的身上了。其他几个抬的抬箱子,拿的拿棉被,还有衣服、碗盏以及一切日用杂物都被劫走。〃各位老总!〃可怜的老太太喊道,〃让我灵魂安息吧!亲爱的老爷子!领我到伊凡·库兹米奇那儿去吧!〃忽然她抬头一望,只见她老伴已经吊在半空。〃吸血鬼!〃她狂怒地大叫,〃你们竟敢这样对待他!我的亲人,伊凡·库兹米奇!你这个勇敢的士兵的首领,普鲁士的军刀不敢碰你,土耳其的枪弹也没有伤你,你没有在光荣的搏斗中牺牲,却惨死在逃犯手里!〃〃别让这老妖婆再叫了!〃普加乔夫说。一个年轻的哥萨克一刀砍在她头上。她倒在台阶上,死了。普加乔夫骑马走了,民众跟着他涌过去。
第八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比鞑靼人还要坏。
谚语
  广场空了。我还站在老地方,不能把思想理出个头绪来,一连串如此恐怖的印象把我的脑子搅得一蹋糊涂了。
  最使我焦虑的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情况不明。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躲起来没有?藏身之处可靠吗?……我忧心忡忡,走进了司令的屋子里……里头一扫光。椅子、桌子、箱子被打得稀巴烂,瓷器被打得粉碎,细软被抢劫一空。我爬上了通她闺房的小楼梯。平生第一遭走进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闺房。我看到她的床已经被强盗们翻得乱七八糟。大柜打破了,里头的东西被掏空。一盏神灯还在空空的神龛前燃着。窗框之间挂一面镜子,尚完好无缺……这间朴素的处女的深闺的主人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我设想她已经落入强盗的魔掌……我的心绞得痛……我哭了,揪心地哭了,高声呼唤我心上的姑娘的名字……这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大柜后面走出巴拉莎,一脸惨白,浑身颤抖。
  〃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她说,她惊恐地抬起手拍一巴掌,〃落到这步田地,真吓死人啦!〃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哪里去了?〃我着急地问,〃她怎么样了?〃
  〃小姐还活着,〃巴拉莎回答,〃她躲在阿库琳娜·潘菲诺夫娜家里。〃
  〃在神父太太家里!〃我恐怖地叫了起来,〃天呀!普加乔夫正在那儿……〃
  我冲出房间,转眼到了街上,慌忙朝神父家飞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那边传来吆喝声、笑声和歌声……普加乔夫跟他的同伙正在饮酒作乐。巴拉莎尾随着我也跑来了。我打发她悄悄地请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出来一下。过了一分钟,神父太太就到了门厅里我的跟前,手里捧一只空酒壶。
  〃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告诉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哪儿?〃我问她,心头说不出地忐忑不安。
  〃她躺在我床上,我的好姑娘在隔板后面。〃神父太太回答,〃唉!彼得·安德列伊奇!险些惨遭毒手呀!真得感谢上帝,逢凶化吉啦!那强盗头子刚好坐下吃饭,突然,我那可怜的姑娘醒了,哼了起来。我吓呆了。他听到了,就问:'是谁在叹气,老太太?'我对那贼深深一鞠躬,说:'是我侄女,皇上!她生病了,躺在床上已经两个礼拜了。''你侄女年轻吗''年轻。皇上''让我看看你侄女,老太太!'我的心要跳到口里来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请吧!皇上!只是姑娘不能够起床走出来拜见陛下。''那不要紧。老太太!我自己去瞧瞧她。'你想想,他果真走到隔板后头,那该死的!他掀开帐子,老鹞子一样的眼睛向床上望了一眼。但总算没有事……上帝保佑!您信不信,我和我那老爷子已经打定主意去殉难了。幸好她——我那好姑娘没有认出他来。万能的主呀!我们竟等到了这样的一天!还有什么可说!伊凡·库兹米奇真可怜!谁会想到呢?……还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还有伊凡·伊格纳季奇!害死他,又为了什么?……为什么又饶了您呢?你看希瓦卜林,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又怎样了?他把头发也剃成个圆圈,此刻正在我家里跟他们一道饮酒作乐哩!他会投机,没有别的可说了!当我说我侄女生病了,你猜他怎么着,他瞪了我一眼,好象给我心上扎了一刀。话说回头,他没有出卖她,真得要谢谢他呀!〃这时传来了客人们酗酒的喊叫声和盖拉西姆神父的召唤。客人叫添酒,主人便叫老伴。神父太太只得去周旋。〃回家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她对我说,〃现在我顾不上您了。那伙强盗正喝得烂醉。万一落到醉鬼手里,那就糟了。再见吧!彼得·安德列伊奇!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兴许天无绝人之路。〃
  神父太太走了。我心境稍安,便回自己的住处。走过广场时,我看见几个巴什基尔人在绞架下边忙碌,他们正从吊死的人脚上脱靴子。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因为明知干涉也是枉然。匪徒在要塞里跑来跑去,正在打劫军官的住宅。到处传来醉醺醺的叛匪们的吆喝声。我回到家。沙威里奇在门口等我。
  〃谢天谢地!〃他见到我便叫了起来,〃我想,莫不是强盗又捉住了你。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你信不信,咱们的东西全抢光了,这伙不要脸的家伙!衣裳、床单、瓷器、零用家什,一点也不剩了。真糟呀!谢天谢地,好在把你放了!可是,少爷!你认出了那个头头吗?〃
  〃没有,没认出。他是什么人?〃
  〃你怎么了,少爷?你忘了在客栈里骗去你的皮袄的那个酒鬼了吗?那件兔皮袄子还是崭新的。那老滑头穿在身上,连线缝都绷裂了!〃
  我吃惊了。的确,普加乔夫很象我那位向导。我断定普加乔夫和他是同一个人,这才明白了刚才放了我的原因。人生际遇实在是太古怪,我不能不深感惊愕:送给流浪汉一件兔皮袄子,居然从绞架下救了我一条命;而在客栈里游荡的一名酒鬼却能围攻要塞并震撼整个帝国!
  〃你要吃点东西吗?〃沙威里奇问,不改变他的老习惯,〃家里啥也没有了。让我去找找看,给你弄点什么来。〃
  剩下我一个人,我便开动脑筋进行思考。我该怎么办?继续留在被叛匪占领的要塞里,或者追随他们一伙,那是使一个军人丢脸的事。我的天职要求我立即到在此国难当头的情况下能极效祖国的地方去……不过,爱情却强烈地迫使我要留在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边做她的守护人和卫士。虽然,我预感到形势无疑很快会有变化,然而我一想到她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又不禁浑身颤慄起来。
  一名哥萨克走了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来通知我:〃伟大的皇帝要接见你。〃〃他在哪儿?〃我问道,准备服从命令。
  〃在要塞司令的房子里。吃过晚饭以后,我们的父王去了澡堂,此刻正在休息。喂,大人!从一切迹象看,他可真是个大人物呀!午饭吃下去两只红烧猪崽。在澡堂子里,他要求拼命加火,热得塔拉斯·库罗奇金受不住了,把桦树枝笤帚①交给福马·彼克巴耶夫,自己用冷水浇头才算没有晕倒。甭提了!他的一言一行都与众不同……在澡堂子里,听说他胸口上现出了皇上的印记:一边是一只双头鹰,有五戈比铜钱那么大,而另一边是他自己的像。〃反驳这个哥萨克的议论,我以为没有必要,就跟他一同到司令的住宅里去。我事先想象着跟普加乔夫见面的情景,竭力揣摩,这次见面将怎样收场。读者不难设想,我的心情是不会完全平静的。
  ①俄国澡堂里用桦树枝笤帚抽身去污。
   当我走到司令住宅时,天已经擦黑了。绞架上挂着几具尸体,黑不溜秋,显得阴森恐怖。可怜的司令夫人的尸首还抛在台阶上。台阶上有两个哥萨克在站岗。领我来的那个哥萨克进去通报我来了,他很快就回来,带我进了一间房子,那正是昨晚我跟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恋恋不舍地道别的地方。
  我眼前出现了一派非同寻常的景象。桌上铺好桌布,摆满酒壶和杯子,桌子四周坐了普加乔夫和十来个哥萨克头目。
  他们全都戴着高高的毛皮帽子和穿着五颜六色的哥萨克长袍,酒酣耳热,满脸通红,眼睛发亮。他们中间没有刚叛变的希瓦卜林和那个军曹。
  〃啊!大人!〃普加乔夫一看见我就说,〃欢迎,向你致敬!
  给你留了位子。请赏光!〃
  他的伙伴们挤紧了点儿,给我匀出个位子。我默默地在桌旁坐下。我的邻座,一位身材匀称、面目清秀的年青哥萨克给我筛了一杯平平常常的酒,这杯酒我碰也没碰一下。我怀着好奇心观察纠集的这一伙。普加乔夫坐第一把交椅,两肘靠在桌面上,一只硕大无朋的老拳撑着黑髯飘飘的下巴。他仪表堂堂,五官端正,不带半点凶相,看了着实叫人心里痛快。他时时面对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说话,时而称之为伯爵,时而又叫他季马菲伊奇,有时又尊称他为大叔。他们之间全都象同志一样互相对待,对自己的领袖全无半点特殊的奉承。他们纵谈今日早上的进攻、造反的胜利以及将来的行动。每个人都吹嘘一通,提出自己的意见,也敢于随便反驳普加乔夫。就在这古怪的军事会议上,决定了向伦堡进军:这个行动是够大胆的,然而差一点得到不幸的成功。当即宣布了明日进军的命令。〃好了!弟兄们!〃普加乔夫开口说,〃睡觉以前,让咱们来唱个歌吧!朱马可夫①,唱吧!〃我的邻座便放开高亢的嗓门唱起慷慨悲凉的纤夫之歌,大伙儿也跟着他合唱:
  ①名费多尔,普加乔夫军中炮兵首领。
  别喧哗,绿油油的橡树林!
  请别打扰我的清静,
  我正思考咧!我是个年轻的好人。
  明天,我这年轻的好汉就要去受审,
  我要面对威严的法官、沙皇本人。
  沙皇陛下开口向我提问:
  告诉我,孩子!你这农民的儿子,
  你大胆翦径,谁是你的合伙人?
  你的党羽究竟有多少?
  我回答:正教的沙皇,至尊的仁君!
  我向你和盘托出,说明真情,
  我的党羽嘛,总共有四名。
  当头第一名,是月黑杀人夜,
  第二名,明晃晃的钢刀一柄,
  第三名,快马一匹,生死与共,
  第四名,一张绷紧的强弓。
  再有一支支利箭,那是探子先行。
  至尊的正教沙皇开口说:
  干得好!你这农民的儿子,真行!
  你大胆做强盗,也大胆回答我的审问。
  孩子!我要奖赏你胆大包天的行径,
  我赐你,在旷野的高岗之上,
  两根高矗的柱子,当中的一根打横。
  这些命中注定要上绞架的人所唱的关于绞架的民歌,对我产生了怎样的印象,我真难以叙说。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歌喉整齐,给本来就很动人的词句再添上慷慨悲歌的感情色彩——这一切合在一起,便具有了惊心动魄的诗的魔力,震撼着我。
  这伙客人再干了一杯,从桌子边站起身,一个个跟普加乔夫道别。我想跟着他们出去,但普加乔夫对我说:〃坐下!
  我想再跟你谈谈。〃我跟他便面对面坐下。
  我们面面相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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