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如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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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凡说：咱们现在先喝酒。等你们明天酒醒了，新生活就开始了。来，喝吧！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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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如羊 第八章（1）
从小学到中学，黄宇佳是在老师的表扬声中长大的，老师的表扬使班里许多同学对他侧目而视，他也不喜欢跟别的同学接近，他每天除了埋头在作业里，很少跟别人说话。
他的作业比别人多。除了班里留的作业，他还要做家里给他留的作业。他课桌上放着一本《1978年日本全国大学入学考试数学题集》。那里面的题极难，黄宇佳说他母亲一天让他做两道。做过了这里面的题，班里的题就太简单了。
黄宇佳对老师们很瞧不起。他常常在老师讲课时做自己的题。他的确非常聪明，老师无论任何时候对他提问，他都能对答如流。老师也就不再管他。
有一次，周老师在班里投入地讲着，黄宇佳在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啰嗦。王立业当时没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待明白这是在说周老师时，简直不敢相信！周老师对黄宇佳多好呵！他怎么这么写？
他发现黄宇佳笔记本上经常写一些词：愚蠢。无聊。讨厌。大部分是对着周老师的。
王立业暗暗为周老师悲哀。在他眼里周老师是好老师，大家除了对她给予黄宇佳的偏爱有些不满外，没觉出有什么不好。想不到她在黄宇佳眼里却是这种形象。
这件事使王立业与黄宇佳接近了。在这之前，黄宇佳有些高高在上，正是这个举动把他的形象拉了下来，使他们有可能成为平等的朋友。
放学时他们一起离开学校。黄宇佳家也在新市区，跟王立业家只隔了一条街。他们一起等32路公交车。放学时车上人很多，乘客们像鱼一样挨挨挤挤，装进一个流动的罐头里。大人们的呼吸很臭。在嘴里发酵过的烟草味儿，呼到脸上，令人不能忍受。他们尽量靠在一起，离大人们远些。
王立业的月卡使完了，下车时司机把他喊住。司机的话很难听。全车人都在看着他，他没带零钱，当时他窘迫得想哭。转过脸看黄宇佳，黄宇佳也转过身，不看他。他知道黄宇佳身上有钱，黄宇佳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难过。
一个好心的乘客替他交了一块钱。这中间，黄宇佳一直没说话。王立业有些伤心。不过，他永远都不会责备黄宇佳，因为黄宇佳是优秀生，优秀生对谁都是冷漠的。
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走上车，王立业站起来。他跟黄宇佳都是刚坐下，现在他又把座位让给了别人。黄宇佳从来不让座，不管上来多老的乘客，他都不动。他对王立业说：干吗要给她让座。咱们又不认识她。留点儿精力，回家还得做作业呢。
王立业没有反驳。在他看来，黄宇佳是需要原谅的，因为他学习太好了。他学习的出色，和平常生活中的需要原谅，原本就是一回事。既然他学习那么好，也就有资格要求别人的原谅。
在黄宇佳跳楼的前一个星期，王立业到图书大厦，看见黄宇佳也在那里。他们买一种老师指定的课外书，那书只剩下了一本，王立业理所当然地让给了黄宇佳。黄宇佳付了钱，说：我看完再借给你看。这本书王立业始终没有再看到。
他们离开图书大厦时，周老师走进来。王立业准备迎上去说话，黄宇佳一把把他拉开了。王立业说：你拉我干什么，那是周老师。
黄宇佳说：我不想跟那个*说话。我也就是在这里上三年学，三年以后我上了清华，他们还不过是这里一个小小的中学老师，我理他们有什么用。
从那以后，王立业不愿意跟黄宇佳在一起了。
虽然王立业在疏远他，黄宇佳却觉不出来。他觉得他是尖子，别人没有疏远他的理由。他总是主动地找王立业。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王立业在他身边，跟王立业说一些跟别人不说的话。
狠如羊 第八章（2）
俞丽对王立业说：你总是理他干什么。你看咱们班里，谁搭理他。
俞丽最初对黄宇佳很有好感，刚入学时曾经想接近他。黄宇佳对她不理不睬。因为黄宇佳看不起她，现在她也看不起黄宇佳。
王立业说：我没理他，他天天放学要拽着我。
他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他能上北大，能上清华，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天牛烘烘的，是个屁呀。周老师还一天捧着他。
王立业说：周老师觉得他有才。
他有才就跟他有病一样。他有病我难受吗？他自己难受。他有才也一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的事儿。
听俞丽这么说，王立业又挺替黄宇佳难受的。他想，如果他真的再不理黄宇佳，黄宇佳在班里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去年班里转来一个同学，是从省城的重点中学转来的，他一来就考了第二名，接着很快就成了第一名。班里的同学都非常高兴，他们愿意看到黄宇佳被别人比下去。有些同学故意向那个同学表示祝贺，其实是想打击黄宇佳。
黄宇佳表面上不在乎，心里非常焦急。他每天都学到深夜。后来他终于夺回了第一名的位置。班里的第一名，就是全年级的第一名，往往也是全市的第一名。周老师为他高兴，在班里表扬他。
他脸上挂着冷笑，是胜利者的冷笑，是远远抛开众人，站在高处的冷笑。但是，对手正在赶上来，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上一次考试，对手总分儿只比他低了05分，王立业看出他在恐慌，只是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黄宇佳说：要不，你找周老师谈谈吧。她能帮你。
黄宇佳说：她能帮我什么？
王立业说：帮你学习，补课。黄宇佳因为生病，请了一周的假。
黄宇佳说：她给我补课？我能解的题，她都解不了。别看她是老师，她看过《时间简史》吗？她知道罗素吗？她知道马基雅维里吗？
王立业有些佩服地看着他。他说的这些，王立业都不知道。
别把老师看得那么高，他们能给咱们讲课不过是因为比咱们早学了几十年，其实，他们一点儿不比咱们强，在这个社会里他们不过是些垃圾。
垃圾？
王立业吃惊地看着黄宇佳，不知道该佩服黄宇佳，还是该责备他。也许，在黄宇佳眼里他同样也是垃圾，不过他不在意。他愿意服从这个同学。虽然这个同学看不起老师，不过这人骨子里的叛逆还是让他佩服。
一周后，黄宇佳走到教室窗前跳了下去。他的尸体很快被搬走了。他把自己变成了垃圾，真正的垃圾。
在黄宇佳生命最后的时刻，如果他能多跟他在一起，如果他能多听一听他的牢骚，多听一听他对周围人傲慢的言语，也许他就不会跳下去了。
现在，他想写一封信，寄到黄宇佳所在的地方。写一写他们离开了校园，写一写他们在玉米地里香甜的酣睡，写一写深夜里青蛙的叫声，这边一声呼唤，那边一声应答。写一写螳螂怎么试图追逐另一只螳螂，怎么伸展它长长的触须，去抚摸另一只螳螂透明的翅膀、修长的大腿。他想，黄宇佳一定会喜欢读的。
自从黄宇佳死后，他一直认为黄宇佳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他冷漠是因为他太累。热情需要体力来维持。黄宇佳身体不好，他把体力都给了作业和考试。他也不是一个傲慢的人，他恨老师，恨同学，是因为他需要用体力来维持第一名的位置。他的仇恨来源于疲惫。如果不是那么累，他会有精力爱别人的。爱难道不需要体力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狠如羊 第八章（3）
清晨，王立业早早醒了，是被蚊子叮醒的。在早晨的熹微中，他看见墙上爬过一只壁虎，王立业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壁虎，长长的尾巴在墙上拖着。它从墙的左边爬到右边，中间遇到了另一只壁虎，互相嗅了嗅，又离开了。
壁虎是吃蚊子的。这里蚊子太多了，王立业伸手拍死一只蚊子，他想，要是有蚊香就好了。
李凡就在这时拿来了蚊香，还拿来了矿泉水。昨晚没吃完的酒菜还在那里搁着，只是一根香肠不见了。大概是一只野猫叼走了，或者还有别的小动物。
李凡说：小伙子们，起来吧，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声音多么振奋！就好像王立业不是在废楼里过了一夜，而是高考录取了。
戴军还睡着，昨晚他到外面的网吧里玩到深夜，天快亮时才回来。现在他正沉浸在三国人物的厮杀中，为刚刚躲过了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得意。他咧着嘴巴笑，眼睛却紧紧地闭着。
李凡送来了牛奶，是蒙牛的。王立业家很少喝蒙牛奶，这种盒装的更没喝过，他们的生活条件不允许。蒙牛比妙香好喝多了。戴军说，他们家的狗只喝蒙牛奶，倒上妙香奶闻一闻就走开了。
王立业认识李凡多少年了？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好过。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人，又跟这个人来往。也许，大人都是这样的吧？
陈冰溪说：看见你李叔叔了吗？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大了就跟他一样。你说他会干什么？能干什么？让他当工人他不甘心，让他当干部他没学历。小姐的身子丫环的能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时王立业喜欢听母亲这样说，但又觉得这不是在说李叔叔，而是在借着李叔叔说他。他不言声，只是听着。
陈冰溪说：他还恨他前妻，恨人家跟他离婚，跟别人跑了。像他这样的，有八个老婆也得跑了，谁愿意跟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谁愿意一辈子受苦呵。
现在他觉得李叔叔并不是这样。人的本事有好多种，黄宇佳学习好，戴军的爸爸当企业家，都是本事，李叔叔这样也是本事。李叔叔没有工作，可是他能喝得起蒙牛奶。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挣钱的。
最主要的是，他能理解王立业。他说：只有没出息的人才抱着书死啃，他们干不了别的，只会念书。有钱的人有几个是靠啃书发了财的。别人都怕考不上大学，比尔·盖茨考上了还退学呢。
陈冰溪说：你这么说他更不好好学习了。李凡，你是不是想害他。你要是觉得这么好，跟你的孩子说去。
王立业当时也觉得李凡存心不良，现在，他觉得李凡说得一点儿不错。世上的路那么多，干吗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李凡举着奶说：喝吧！多喝点儿。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看，这两天你脸色好多了，以前你脸色焦黄焦黄的，你妈这个人呀，心太狠了。
王立业爱听李凡这么说。他喜欢李凡早早地给他们送牛奶，送蚊香，喜欢李凡跟他们一起闲聊。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能天天让李凡这么送，他们需要一个出路。
现在，他们已经在外面呆了三个晚上，离开学校时他身上有五十块钱，戴军身上有三百多块。这些钱他们早晚有花完的时候。李凡能有什么办法吗？
李凡坐在他对面，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小伙子，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不能总在这楼里住着吧？
王立业说：不能。
不过他们也不想回去。他跟戴军早就讨论过，回去就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又是无休无止地学习，无休无止地考试。家长无休无止地训斥，老师无休无止地教导。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狠如羊 第八章（4）
他说：我们想到外地去，在外地创一番事业。
这跟李凡的想法完全相同，他说：我认识一个人，十四岁就去了云南。后来自己偷越国境去了缅甸。现在他有一个五百人的企业，一年能挣三百多万。
王立业的眼睛亮了。
李凡说：什么叫本事，本事就是经多见广。你见过广州人怎么吃蛇吗？你见过福州人怎么喝功夫茶吗？你见过紧紧长在一起的夫妻树吗？你见过一只老鼠长着两个脑袋吗？你见过吸毒的人怎么用冰毒吗？你见过一个女人同时有五个丈夫吗？
王立业入神地听着，他觉得李叔叔懂得太多了。
李凡又说：你知道一个人三百块钱怎么创建起了企业吗？你知道怎么把十块钱的东西卖到六百块钱吗？你知道谁都拿不下来的一块地，怎么花很少的钱就能买下来吗？你知道两个市长斗得你死我活，怎么能够让他们都觉得你是知心朋友吗？
王立业看着李凡。他真心觉得自己不懂的太多了。他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老师也没有告诉过。他面前是一个什么都懂的李凡，一个全能的李凡。
李凡又说：毛泽东是不是大英雄？他小时候要是光知道念书，就不可能搞革命，*有没有本事？他小时候要是光知道念书，就不可能有后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王立业不知道。
李凡说：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早早地离开了家。一个人只有离开了家，才能经多见广，只有离开父母才能成为男子汉。在大人的翅膀底下，永远也飞不起来。
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李凡。他们没有见过毛泽东，也没有见过*。只有李凡跟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这就是他们看到的男子汉。
李凡说：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又问：我说得对吗？
王立业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戴军说：我们想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李凡说：你们赤手空拳能去吗？你们得买火车票，你们得吃饭，得喝水。到了外面，你们花钱的地方有的是。
两人都低了头，这些他们并不是没想过。
李凡看着他们，仔细地审视着。眼神的一个飘忽，互相的一个对视，一切都大有意味。他突然抛出一句：你妈妈说有人给她打过电话，说你被绑架了。
王立业的脸倏地红了，他快速地跟戴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凡揪住他的异常不放：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打的电话？
王立业看了戴军一眼：电话是他打的。
戴军说：这是我们商量好了的，我给他家打电话，他给我家打电话。
李凡说：亏你们想得出来。
王立业说：要是家里给我们送钱来，我们就走。要是不给我们送钱，我们就回去，就说是从绑架的人手里逃了出来。
李凡说：你们真太有才了。像你们这样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