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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悲惨世界-第58部分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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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珂赛特!”德纳第大娘又叫了一声。珂赛特把那娃娃轻轻放在地上,神情虔敬而沮丧。她的眼睛仍旧望着它,她叉起双手,并且,对那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也真使人寒心,她还叉着双手的手指拗来拗去,这之后,她哭起来了,她在那整天里受到的折磨,如树林里跑进跑出,水桶的重压,丢了的钱,打到身边的皮鞭,甚至从德纳第大娘口中听到了那些伤心话,这些都不曾使她哭出来,现在她却伤心地痛哭起来了。
    这时,那陌生客人立起来了。
    “什么事?”他问德纳第大娘。
    “您瞧不见吗?”德纳第大娘指着那躺在珂赛特脚旁的罪证说。“那又怎么样呢?”那人又问。
    “这贱丫头,”德纳第大娘回答说,“好大胆,她动了孩子们的娃娃!”
    “为了这一点事就要大叫大嚷!”那个人说,“她玩了那娃娃又怎么样呢?”
    “她用她那脏手臭手碰了它!”德纳第大娘紧接着说。这时,珂赛特哭得更悲伤了。
    “不许哭!”德纳第大娘大吼一声。
    那人直冲到临街的大门边,开了门,出去了。他刚出去,德纳第大娘趁他不在,对准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了珂赛特一脚尖,踢得那孩子连声惨叫。
    大门又开了,那人也回来了,双手捧着我们先头谈过的、全村小把戏都瞻仰了整天的那个仙女似的娃娃,把它立在珂赛特的面前,说:“你的,这给你。”
    那人来到店里已一个多钟头了,当他独坐深思时,他也许从那餐厅的玻璃里,早已模糊望见窗外的那家灯烛辉煌的玩具店。珂赛特抬起眼睛,看见那人带来的那个娃娃,就好象看见他捧着太阳向她走来似的,她听见了那从来不曾听见过的话:“这给你。”她望望他,又望望那娃娃,她随即慢慢往后退,紧紧缩到桌子底下墙角里躲起来。
    她不再哭,也不再叫,仿佛也不敢再呼吸。德纳第大娘、爱潘妮、阿兹玛都象木头人一般呆住了。那些喝酒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整个店内寂静无声。德纳第大娘一点也不动,一声也不响,心里又开始猜想起来:“这个老头儿究竟是个什么人?是个穷人还是个百万富翁?也许两样都是,就是说,是个贼。”
    她丈夫德纳第的脸上起了一种富有表现力的皱纹,那种皱纹,每当主宰一个人的那种本能凭它全部的粗暴表现出来时,就会显示在那个人的面孔上。那客店老板反反复复仔细地端详那玩偶和那客人,他仿佛是在嗅那人,嗅到了一袋银子似的。那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他走近他女人的身边,低声对她说:“那玩意儿至少值三十法郎。傻事干不得。快低声下气好好伺侯他。”
    鄙俗的性格和天真的性格有一共同点,两者都没有过渡阶段。“怎么哪,珂赛特!你怎么还不来拿你的娃娃?”德纳第大娘说,她极力想让说话的声音显得柔和,其实那声音里充满了泼辣妇人的又酸又甜的滋味。
    珂赛特半信半疑,从她那洞里钻了出来。
    “我的小珂赛特,”德纳第老板也带着一种不胜怜爱的神气跟着说,“这位先生给你一个娃娃。快来拿。它是你的。”珂赛特怀着恐惧的心情望着那美妙的玩偶。她脸上还满是眼泪,但是她的眼睛,犹如拂晓的天空,已开始显出欢乐奇异的曙光。她当时的感受仿佛是突然听见有人告诉她:“小宝贝,你是法兰西的王后。”
    她仿佛觉得,万一她碰一下那娃娃,那就会打雷。那种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因为她认为德纳第大娘会骂她,并且会打她。可是诱感力占了上风。她终于走了过来,侧转头,战战兢兢地向着德纳第大娘细声说:“我可以拿吗,太太?”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种又伤心、又害怕、又快乐的神情。“当然可以,”德纳第大娘说,“那是你的。这位先生已经把它送给你了。”
    “真的吗,先生?”珂赛特又问,“是真的吗?是给我的吗,这娃娃?”那个外来的客人好象忍着满眶的眼泪,他仿佛已被感动到一张嘴便不会不哭的程度。他对珂赛特点了点头,拿着那“娃娃”的手送到她的小手里。
    珂赛特连忙把手缩回去,好象那“娃娃”的手烫了她似的,她望着地上不动。我们得补充一句,那时她还把舌头伸得老长。她突然扭转身子,心花怒放地抱着那娃娃。
    “我叫它做卡特琳。”她说。
    珂赛特的破布衣和那玩偶的丝带以及鲜艳的粉红罗衫互相接触,互相偎傍,那的确是一种奇观。
    “太太,”她又说,“我可以把它放在椅子上吗?”
    “可以,我的孩子。”德纳第大娘回答。现在轮到爱潘妮和阿兹玛望着珂赛特眼红了。珂赛特把卡特琳放在一张椅子上,自己对着它坐在地上,一点也不动,也不说话,只一心赞叹瞻仰。
    “你玩嘛,珂赛特。”那陌生人说。
    “呵!我是在玩呀。”那孩子回答。这个素不相识、好象是上苍派来看珂赛特的外来人,这时已是德纳第大娘在世上最恨的人了。可是总得控制自己。尽管她已养成习惯来模仿她丈夫的一举一动,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不过当时的那种激动却不是她所能忍受得了的。她赶忙叫她的两个女儿去睡,随即又请那黄人“允许”她把珂赛特也送去睡。“她今天已经很累了。”她还慈母般的加上那么一句。珂赛特双手抱着卡特琳走去睡了。
    德纳第大娘不时走到厅的那一端她丈夫呆的地方,让“她的灵魂减轻负担”,她这样说。她和她丈夫交谈了几句,由于谈话的内容非常刻毒,因而她不敢大声说出。
    “这老畜生!他肚里究竟怀着什么鬼胎?跑到这儿来打搅我们!要那小怪物玩!给她娃娃!把一个四十法郎的娃娃送给一个我情愿卖四十 个苏的小母狗!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象对待贝里公爵夫人那样称她‘陛下’了!这合情合理吗?难道他疯了,那老妖精?”
    “为什么吗?很简单,”德纳第回答说,“只要他高兴!你呢,你高兴要那孩子干活,他呢,他高兴要她玩。他有那种权利。一个客人,只要他付钱,什么事都可以做。假使那老头儿是个慈善家,那和你有什么相干?假使他是个傻瓜,那也不关你的事。他有钱,你何必多管闲事?”
    家主公的吩咐,客店老板的推论,两者都不容反驳。那人一手托腮,弯着胳膊,靠在桌上,恢复了那种想心事的姿态。
    所有看他的客人,商贩们和车夫们,都彼此分散开,也不再歌唱了。大家都怀着敬畏的心情从远处望着他。这个怪人,衣服穿得这么破旧,从衣袋里摸出“后轮”来却又这么随便,拿着又高又大的娃娃随意送给一 个穿木鞋的邋遢小姑娘,这一定是个值得钦佩、不能乱惹的人了。
    好几个钟头过去了。夜半弥撒已经结束夜宴也已散了,酒客们都走了,店门也关了,厅里冷冷清清的,火也熄了,那外来人却一直坐在原处,姿势都没有改,只有时替换一下那只托腮的手。如是而已。自从珂赛特走后,他一句话都没说。
    惟有德纳第夫妇俩,由于礼貌和好奇,还都留在厅里。“他打算就这样过夜吗?”德纳第大娘咬着牙说。夜里两点钟敲过了,她支持不住,便对丈夫说:“我要去睡了。随你拿他怎么办。”她丈夫坐在厅角上的一张桌子边,燃起一支烛,开始读《法兰西邮报》。
    这样又足足过了一个钟头。客店大老板把那份《法兰西邮报》至少念了三遍,从那一期的年月日直到印刷厂的名称全念过了。那位陌生客人还是坐着不动。
    德纳第扭动身体,咳嗽,吐痰,把椅子弄得嘎嘎响。那个人仍丝毫不动。“他睡着了吗?”德纳第心里想。他并没有睡,可是什么也不能惊醒他。最后,德纳第脱下他的软帽,轻轻走过去,壮起胆量说:“先生不想去安息吗?”
    他觉得,如果说“不去睡觉”会有些唐突,也过于亲密。“安息”要来得文雅些,并且带有敬意。那两个字还一种微妙可喜的效果,可以使他在第二天早晨扩大张单上的数字。一间“睡觉”的屋值二十个苏,一间“安息”的屋子却值二十法郎。
    “对!”那陌生客人说,“您说得有理。您的马棚在哪儿?”“先生,”德纳第笑了笑说,“我领先生去。”
    他端了那支烛,那个人也拿起了他的包袱和棍子,德纳第把他领到第一层楼上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华丽得出奇,一色桃花心木家具,一 张高架床,红布幔“这怎么说?”那客人问。
    “这是我们自己结婚时的新房,”客店老板说,“我们现在住另外一间屋子,我的内人和我。一年里,我们在这屋子里住不上三四回。”
    “我倒觉得马棚也一样。”那人直率地说。德纳第只装做没有听见这句不大客气的话。他把陈设在壁炉上的一对全新白蜡烛点起来。炉膛里也燃起了一炉好火。壁炉上有个玻璃罩,罩里有一顶女人的银丝橙花帽。
    “这又是什么?”那陌生人问。
    “先生,”德纳第说,“这是我内人做新娘时戴的帽子。”客人望着那东西,样子仿佛是要说:“真想不到这怪物也当过处女!”
    德纳第说的其实是假话。他当初把那所破房子租来开客店时,这间屋子便是这样布置好了的,他买了这些家具,也保存了这簇橙花,认为这东西可以替“他的内人”增添光彩,可以替他的家庭,正如英国人所说“光耀门楣。”
    客人回转头,主人已不在了。德纳第悄悄地溜溜走了,不敢和他道晚安,他不愿以一种不恭敬的亲切态度,去对待他早已准备要在明天早晨放肆敲诈一番的人。
    客店老板回到他的卧室。他的女人已睡在床上,但是还醒着。她听见丈夫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对他说:“你知道我明天一定要把珂赛特撵出大门。”
    德纳第冷冰冰地回答:
    “你忙什么!”他们没有再谈其他的话,几分钟过后,他们烛也灭了。而那客人,他已把他的棍子和包袱放在屋角里。主人出去以后,他便坐在一张围椅里,又想了一阵心事。随后,他脱掉鞋子,端起一支烛,吹灭另一支,推开门,走出屋子,四面张望,好象要找什么。他穿过一条过道,走到楼梯口。在那地方,他听见一声阵极其微弱而又甜蜜的声音,好象是一 个孩子的鼾声。他顺着那声音走去,看见在楼梯下有一间三角形的小屋子,其实就是楼梯本身构成的。不是别的,只不过是楼梯底下的空处。那里满是旧筐筐、破瓶罐、灰尘和蜘蛛网,还有一张床,所谓床,只不过是一条露出了草的草褥和露出草褥的破被。绝没有垫单。并且是铺在方砖地上的。珂赛特正睡在那床上。
    这人走近前去,望着她。
    珂赛特睡得正酣。她是和衣睡的。冬天她不脱衣,这样可以少冷一 点。
    她抱着那个黑暗中睁圆着两只眼睛的娃娃。她不时深深叹口气,好象要醒似的,再把那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床边,只有一只木鞋。在珂赛特的那个黑洞附近,有一扇门,门里是一间黑漆的大屋子。这外来人跨了进去。在屋子尽头,一扇玻璃门后露出一对白洁的小床。那是爱潘妮和阿兹玛的床。小床后面有个没有挂帐子的柳条摇篮,只露出一半,睡在摇篮里的便是那个哭了一整夜的小男孩了。外来人猜想这间屋子一定和德纳第夫妇的卧室相通,他正预备退出,忽然瞧见一个壁炉,那是客店中那种多少总有一点火、看去却又使人感到特别冷的大壁炉。而这一个之中却一点火也没有,就连灰也没有,可是放在那里面的东西却引起了外来人的注意。那是两只孩子们穿的小鞋,式样大小却不一样,那客人这才想起孩子们的那种起源邈不可考,但饶有风趣的习惯,每到圣诞节,他们就一定要把自己的一只鞋子放在壁炉里,好让他们的好仙女暗地里送些金碧辉煌的礼物给他们。爱潘妮和阿兹玛都注意到这件事,因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一只鞋放在这壁炉里了。
    客人弯下腰去。仙女,就是说,他们的妈,已经来光顾过了,他看见在每只鞋里都放了一个美丽的、全新的、明亮晃眼值十个苏的钱。客人立起来,正预备走,又看见另外一件东西,远远地在炉膛的那只最黑暗的角落里。他留意看去,才认出是一只木鞋,一只最最粗陋不堪、已经开裂满是尘土和干污泥的木鞋。这正是珂赛特的木鞋。珂赛特,尽管年年失望,却从不灰心,她仍充满那种令人感动的自信心,把她的这只木鞋也照样放在壁炉里。
    一个从来就处处碰壁的孩子,居然还抱有希望,这种事确是感人至深的。
    在那木鞋里,什么也没有。那客人在自己的背心口袋里摸了摸,弯下身去,在珂赛特的木鞋里放了一个金路易。他随即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九 德纳第动用手腕
    第二天早晨,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个钟头,德纳第老板已经到了酒店的矮厅里,点起了一支烛,捏着一管笔,在桌子上替那穿黄大衣的客人编造账单。
    那妇人,立着,半弯着腰,望着他写。他们彼此都不吭声,一方面是深思熟虑,另一方面是一种虔敬心情,那是从人类的智慧中诞生光大的。在那所房子里,只听见一种声音,就是百灵鸟扫楼梯的声音。
    经过了足足一刻钟和几次涂改之后,德纳第编出了这样一张杰作:一号房间贵客账单晚餐3法郎房间10法郎蜡烛5法郎火炉4法郎饭菜1法郎共计23法郎饭菜写成了“饭”。
    “二十三法郎!”那妇人喊了出来,在她那兴奋的口吻中夹杂着怀疑的语气。
    德纳第,与所有的大艺术家一样,并不感到满意。他说了一声:“呸!”
    那正是凯塞尔来①在维也纳会议上开列法国赔款清单时的口气。
    “你开得对,德纳第先生,他的确应该付出这么多,”那妇人叽叽咕咕地说,心里正想着昨晚当着她两个女儿的面送给珂赛特的那个娃娃,“这是公道的,但是数目太大了。他不见得愿付。”德纳第冷笑了一下,说道:“他会付的。”
    那种冷笑正是说明自信心和家长派头的最高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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