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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悲惨世界-第7部分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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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光。G。在这一严重的时刻,正和东方神话中的那个国王相似,上半部是肉身,下半部是石躯。他旁边有块石头。主教便在那上面坐下。他们突然开始了对话。
    “我祝贺您,”他用谴责的语气说,“您总算没有投票赞成判处国王死刑。”国民公会代表好象没有注意到“总算”那两个字所含的尖刻意味。
    他开始回答,脸上的笑容全消隐了:
    “别祝贺得过头了,先生。我曾投票表决过暴君的末日。”那种刚强的语调是针对着严肃的口吻而发出的。
    “您这话怎讲?”
    “我的意思是说,人类有一个暴君,那就是蒙昧。我投票表决了这个暴君的末日。王权就是从那暴君处产生的,王权是一种伪造的权力,只有知识才是真正的权力。人类只应接受知识的统治。”“那么,良心呢?”主教接着说。
    “那是同一回事。良心,是存在于我们心中与生俱有的那么一点知识。”
    那种观点对卞福汝主教来说是极为新奇的,他听了不免有些诧异。国民公会代表继续说:“关于路易十六的事,我没有赞同。我不认为我有处死一个人的权利;但是我觉得我有消灭那种恶势力的义务。我表决了那暴君的末日,①阿慈拉伊尔(Azrael),伊斯兰教四大天使之一,专司死亡事宜。
    这就是说,替妇女消除了卖身制度,替男子消除了奴役制度,替幼童消除了不幸生活。我在投票赞成共和制度时也就赞成了那一切。我赞助了博爱、协和、曙光!我出力打破了邪说和谬见。邪说和谬见的崩溃造成了光明。我们这些人推翻了旧世界,旧世界就好象一个苦难的瓶,一旦翻倒在人类的头上,就成了一把欢乐的壶。”
    “光怪陆离的欢乐。”主教说。
    “您不妨说是多灾多难的欢乐,如今,自从那次倒霉的所谓一八一 四年的倒退以后,也就可称作是昙花一现的欢乐了。可惜!那次的事业是不全面的,我承认;我们在现实领域中摧毁了旧的制度,在思想领域中却没能把它彻底铲除。消灭恶习是不够的,还必须转移风气。风车已经不存在了,风却还存在。”“您做了的摧毁工作。摧毁可能是有益的。可是对夹有怒气的摧毁行为,我却不敢恭维。”
    “正义是会有愤怒的,主教先生,并且正义的愤怒是一种进步的因素。没关系,无论世人怎样说,法兰西革命是从基督诞生以来人类向前走得最有力的一步。不全面,当然对,但它是多么卓绝。它揭开了社会上的一切黑幕。它涤荡了人们的积习陋气,它起了安定、镇静、开化的作用,它曾使文化的洪流漫卷世界。它是仁慈的。法兰西革命是人类至高无上的光荣。”主教不禁嗫嚅:“是吗?九三①!”国民公会代表直从他的椅子上竖立起来,容貌严峻,几乎是悲壮的,尽他临终前的全身气力,大声喊着说:“呀!对!九三!这个字我等了许久了。满天乌云密布了一千五百年。过了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散了,而您却要加罪于雷霆。”那位主教,嘴里虽不一定肯承认,却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他击中了。不过他仍然不动声色。他回答:“法官说话为法律,神甫说话为慈悲,慈悲也不过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法律而已。雷霆的一击总不应弄错目标吧。”他又聚精会神觑着那位国民公会代表,加上一句:“路易十七②呢?”国民公会代表伸出手来,把住主教的胳膊:“路易十七!哈。您在替谁流泪?替那无辜的孩子吗?那么,好吧。我愿和您同声一哭。替那年幼的王子吗?我却还得要考虑考虑。在我看来,路易十五的孙子③是个无辜的孩子,他唯一的罪名是做了路易十五的孙子,以致在大庙殉难;卡图什④的兄弟同样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唯一 的罪名是做了卡图什的兄弟,以致被人捆住胸脯,吊在格雷沃广场,直到气绝,难道那孩子就死得不惨?”
    “先生,”主教说,“我不喜欢把这两个名字联在一起。”“卡图什吗?路易十五吗?您究竟在替这两个中的哪一个鸣冤叫屈呢?”
    一时相对无言。主教几乎后悔多此一行,但是他觉得自己隐隐地、异常地被他动摇了。
    国民公会代表又说:“咳!主教先生,您不爱真理的辛辣味儿。而①一七九三年的简称,是革命进入高潮、处死国王路易十六的那年。
    ②路易十七是路易十六的儿子,十岁时(1795)死在狱中。
    ③指路易十七。
    ④卡图什(Cartouche,1693—1721),人民武装起义领袖,一七二一年被捕,被判处死刑。
    从前基督却不象您这样。他拿条拐杖,清除了圣殿。他那条电光四射的鞭子简直就是真理的一个无所顾忌的发言人。当他喊道‘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①时,他对于那些孩子,并没有厚此薄彼之意。他对巴拉巴②的长子和希律③的储君能同眼看待而无动于衷。先生,天真本身就是王冕。天真不必有所作为也同样是高尚的。它无论是穿着破衣烂衫或贵为公子王孙,都是同样尊贵的。”
    “那倒是真话。”主教轻轻地说。
    “我要坚持下去,”国民公会代表 G。继续说,“您对我提到过路易十七。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面取得一致的看法。我们是不是为一切在上层和在下层的无辜受害者、殉难者、孩子们同声而哭呢?我会和您一道哭的。不过,我已对您说过,我们必须追溯到九三年之前。我们的眼泪应当从九三年之前流起。我一定和您同哭王室的孩子,如果您也和我同哭平民的幼童的话。”
    “我为他们全体哭。”主教说。
    “同等分量吗?”G。大声说,“这天平如果倾斜,也该是偏向平民一边吧。平民受苦的年代更长久。”
    又是一阵沉寂。打破沉寂的还是那位国民公会代表。他抬起身子,倚在一只手肘上,用他的拇指和曲着的食指微捏着腮,正如我们在盘问和审讯时无意中作出的那样,他向主教提出质问,目光中蓄满了临终时的全部气力。那几乎是一场爆炸。
    “是呀,先生,平民受苦的日子够长的了。不但如此,您走来找我,问这问那,和我谈到路易十七,目的又何在?我并不认识您呀。自从我住在这儿,孤零零的我在这围墙里过活,两只脚从不出门,除了那个帮我的少年之外谁也不见面。的确,我的耳朵也偶尔听到过您的名字,我还应当说,您的名声并不太坏,但是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聪明人自有各种花招来欺哄一个忠厚老实的平民。说也奇怪,我刚才没有听到您车子的声音,也许您把它留在岔路口那面的树丛后了吧。我并不认识您,您听见了吧。您刚才说您是主教,但是这话一点也不能对我说明您的人格究竟如何。我只得重复我的问题。您是谁?您是一个主教,那就是说一个教门里的王爷,那些装了金,穿着铠甲,吃利息,坐享大宗教款的人中的一个——迪涅的主教,一万五千法郎的正式年俸,一万法郎的特别费,合计二万五千法郎——,有厨子,有随从,有佳肴美酒,星期五 吃火鸡,仆役侍前顾后,高视阔步,坐华贵的轿式马车,住高楼大厦,捧着跣足徒步的耶稣基督做幌子,高车驷马,招摇过市,主教便是这一 类人中的一个。您是一位高级主教,年俸、宫室、骏马、侍从、筵席、人生的享乐,应有尽有,您和那些人相同,也有这些东西,您也和他们一样,享乐受用,很好,不过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但也可能还不够清楚;您来到这里,也许曾发了宏愿,想用圣教来劝导我,但是您并没有教我认清您自身的真正品质。我究竟是在和什么人谈话?您是谁?”
    ①“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这是耶稣对那些不许孩子听道的教徒说的话。原文是拉丁文 Si…niteparvulos。
    (见《圣经?马太福音》第十九章)
    ②巴拉巴(Barabbas)是和耶稣同时判罪的犯人。
    ③希律(Herode),纪元前犹太国王。
    主教低下头,回答:“我是一条蛆。”①“好一条坐轿车的蛆!”国民公会代表咬牙说道。这一下,轮到国民公会代表逞强,主教低声下气了。主教和颜悦色,接着说:“先生,就算是吧。但要请您替我解释解释:我那辆停在树丛后面不远的轿车,我的筵席和我在星期五吃的火鸡,我的二万五千法郎的年俸,我的宫室和我的侍从,那些东西究竟怎样才能证明,慈悲不是一种美德,宽厚不是一种做人应尽之道,九三年不是伤天害理的呢?”
    国民公会代表把一只手举上额头,就仿佛要拨开一层云雾。“在回 答您的话之前,”他说,“我要请您原谅。我刚才失礼了,先生。您是在我家里,您是我的客人。我应该以礼相待。您讨论到我的思想,我只应当批驳您的论点就行了。您的富贵和您的享乐,在辩论当中,我固然可以用来作为反击您的有力武器,但毕竟有伤忠厚,还不如弃之不用。我一定不再提那些事了。”
    “我对您很感谢。”主教说。 G,接着说:“让我们回到您刚才向我要求解释的方面去吧。我们刚才谈到什么地方了?您刚才说的是??您说九三年伤天害理吗?”
    “伤天害理,是的,”主教说,“您对马拉①朝着断头台鼓掌怎样看?”
    “您对博须埃②在残害新教徒时高唱圣诗,又怎样想呢?”那回答是针锋相对的,锐如利剑。主教为之一惊,他绝想不出一句回驳的话,但是那样提到博须埃,总使他感到不大痛快。再高明的人也有他们的偶像,有时还会由于别人不尊重逻辑而隐痛在心。
    国民公会代表开始喘气了,他本来已是气力不济,加以临终时呼吸阻塞,说话的声音便成了断断续续的了,可是他的眼睛表现出他的神志还是完全清醒的。
    他继续说:
    “我很乐意让我们再随便谈几句。那次革命,总的说来,是获得了人类的广泛赞扬的,只可惜九三年成了一种口实。您认为那是伤天害理的一年,但就整个专制政体来讲呢,先生?卡里埃③是个匪徒;但是您又怎样称呼蒙特维尔①呢?富基埃—泰维尔②是个无赖;但是您对拉莫尼翁—巴维尔③有什么看法呢?马亚尔④罪大恶极,但请问素尔—达瓦纳⑤呢,①这一句原文为拉丁文“Vermissum”。
    ①马拉(Marat,1743—1793),法国政论家,雅各宾派领袖之一,罗伯斯庇尔的忠实战友,群众称他为“人民之友”。
    ②博须埃(Bossuet,1627—1704),法国天主教的护卫者,是最有声望的主教之一。
    ③卡里埃(Carrier,1756—1794),国民公会代表,一七九四年被处死刑。
    ①蒙特维尔(Montrevel),十七世纪末法国朗格多克地区新教徒的迫害者。
    ②富基埃—泰维尔(Fouguier—Tinville),法国十八世纪末革命法庭的起诉人,恐怖时期尤为有名,后被处死。
    ③拉莫尼翁—巴维尔(Lamoignon…Baville,1648—1724),法国朗格多克地区总督,一六八五年血腥镇压新教徒。
    ④马亚尔(StanislasMaillard),以执行一七九二年九月的大屠杀而臭名昭著。
    杜善伯伯⑥横蛮凶狠,但对勒泰利埃神甫⑦,您又怎样评价呢?茹尔丹屠夫⑧是个魔怪,但却还比不上卢夫瓦⑨侯爷。先生呀先生,我为大公主和王后玛丽?安东尼特叫屈,但是我也为那个信仰新教的穷妇人叫屈,先生,那穷妇人在一六八五年大路易当国的时候,正在给她孩子喂奶,却被人家捆在一个木桩上,上身一丝不挂,孩子被丢在一边;她乳中充满乳汁,心中充满怆痛;那孩子饥饿不堪,脸色惨白,瞧着母亲的乳,有气无力地哭个不停;刽子手却对那做母亲和乳娘的妇人说:‘改邪归正!’要她在她孩子的死亡和她信的死亡中选择一种,教一个做母亲的人受那种眼睁睁的生离死别的苦痛,您觉得还有什么可说吗?先生,请记住这一点,法国革命自有它的理论根据。它的愤怒在未来的岁月中是会被人谅解的。它的成果便是一个改变了的世界。从它的非常猛烈的鞭挞中,产生出了一种对人类的爱抚。我得少说话,我不再开口了,我的理由太充足。况且我就要咽气了。”
    随后这位国民公会代表的眼睛不再望向主教,他只用这样几句话来结束了他的思想:“是呀,进步的暴力便叫做革命。暴力过去以后,人们就认识到这一点:人类受到了斥责,然而却前进了。”
    国民公会代表未尝不知道,刚才他已把主教心中的堡垒接二连三地夺过来了,可是还留下一处,那一处是卞福汝主教防卫力量的最后源泉,卞福汝主教说了这样一句话,几乎把舌战开始时的激烈态度又全流露出来了:“进步应当信仰上帝。善不能由背弃宗教的人来体现,无神论者是人类恶劣的带路人。”那个年迈的人民代表没有回答。他颤抖了一阵,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框眼泪,眶满以后,那眼泪便顺着他青灰色的面颊淌了下来,他低微地对自己说,几乎语不成声,目光迷失在穹苍里:“呵你!呵理想的境界!唯有你是存在的!”主教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一阵沉寂之后,那老人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天说:“无极是存在的。
    它就在那里。如果无极之中没有我,我就是它的止境;它也就不成其为无极了;换句话说,它就是不存在的了。因此它必然有一个我。无极中的这个我,便是上帝。”那垂死的人说了最后几句话,声音清朗,还带着灵魂离开肉体时那种至乐的颤动,好象他望见了一个什么人一般。语声停了后,他的眼睛也闭上了。一时的兴奋已使他精力涸竭。剩下的几个钟头,他明显已在顷刻之间耗尽了。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已使他接近了那位生死的主宰。最后关头到了。
    ⑤索尔—达瓦纳(Saulx…Tavannes),达瓦纳的贵族,一五七二年巴托罗缪屠杀案的主谋之一。一。
    ⑥杜善伯伯(lepereDuchene),原是笑剧中一个普通人的形象,后来成了平民的通称。
    ⑦勒泰利埃神甫(lepereLetellier,1643—1719),耶稣会教士,路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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