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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年轻的心 短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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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太太,你要不要坐下来?”

  御君听见自己答:“不,我要赶到医院去,谢谢你。”

  她付了停车费之后走到停车场取车。

  一路不徐不疾把车子驶到圣爱医院。

  御君一丝不乱,在询问处等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才有人出来与她接头。

  接着的细节,太过不愉快,不必重述。

  庄御君回到家里,已是深夜。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里思考良久,然后拨一个电话给她的得力助手,“路斯,你睡了没有,还在看小说?能否于明天一早过来舍下?我有急事需要帮忙。”

  那路斯十分懂事,立刻提高警觉,“要不要我此刻马上来?”年轻人一夜不睡,闲事耳。

  御君想一想,“也好。”

  呵,庄小姐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这次一定有大事发生。

  不消半小时,路斯已经赶到。

  庄御君用办公事那样的口吻宣布了恶耗。

  路斯只不过”呆,随即坐下来办事。

  首先,她把所有有待知会的亲友名单列出来。

  “庄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打电话?”

  “明早七时,且让他们睡完这一觉。”

  这种关头了,还这么体贴,可见人家成功自有道理,越是成功的人,越是会替人家着想。

  “我替你告多久假?”

  “先告三天。”

  路斯到厨房做了一壶咖啡。

  天亮了。

  两个女子忙碌起来,先是双方父母要知道这件事,然后兴牧师接头,从详计议。

  庄御君把所有的事揽到肩膀上,她自有各界朋友鼎力相助,安排得妥妥贴贴。

  五天后她照常上班。

  一身素服的她哀伤、冷静、肃穆,如常办事。

  那日回到家中,刚巧碰到钟点女工,同她说:“太太,厨房里有一锅汤已经好几天,都馊掉了。”

  御君这才蓦然想起,志坤永远不会回来,她急痛玫心,弯下腰来,如被人当胸踢了一脚,眼泪直冒喷出来。

  那女佣吓得自停口呆,连忙扶起她。

  御君失却控制,压抑多日的悲伤决了堤,哀号一声,她晕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中。

  休养了一日,自行出院。

  从此御君体内有一部份死亡,她如一具机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沉默寡言。

  同事们轮流约会她,她也肯出去。但人坐在现场,灵魂却不知飞向何处。

  时间过得快,转瞬半年。

  御君与岑家诸人已完全没有来往,岑家自然也太乐意忘记这个人,又没有孩子,岑志坤似统共没有出生过一样。

  一日下了班,老板要送急紧文件到她家,先用电话联络过,御君没想到派来的是与她同级的新同事钱国伟。

  她同钱君不熟,有点不好意思,忙照呼他坐。

  钱君一边拿起茶杯一边说:“因是机密文件,我自己走一趟,打扰你了。一看到桌子上三副杯碟,脱口问:“还有人要来?”

  一问出口,便知道造次了,十分尴尬。

  只见庄御君脸色渐渐苍白。

  间说她是新寡,那么,这副杯碟,是敬她所爱的人的吧。

  钱君本想立即告辞,但他肚子饿了,桌子上又故着那么美味的糕点,唉,大家是同事,无所谓啦,便举案大嚼起来。

  那边御君的脸色稍霁,她正在看那份文件。

  待钱君吃完,她已合上文件。

  “我有数了,明日可以与对方开会。”

  钱君看着她,心中钦佩之情悠然而生,“劳驾你了。”

  “你真客气。”

  “对方代表心狠手辣,天下是有这等人:把别人整得不舒服,他便高兴,你要小心那个戴维生。”

  御君忽然笑了,小钱真是个爽直心肠的好人,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她。

  “明早见。”

  御君把他送到门口。

  关上门,她便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忽然她说:“志坤志坤,从前笑谈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

  黑暗中似闻有人太息之声,御君静静落下泪来。

  第二天她与小钱做成了那单生意,上头一高兴,派他俩到一组。

  路斯马上笑道,“那钱国伟是个好人,未婚,刚自外国返来──”

  御君瞪路斯一眼。

  路斯立刻噤声。

  她与钱国伟相处了半年,非常融洽,但关系仅止于此。

  一日,合该有事。

  下班后,尚有工夫要赶,钱国伟建议去买点心饮料慰劳同事,御君说:“买些好一点的食物,天天吃三文治,不成体统。”

  二人赶到闹市酒家,选最好的烧味,又吩咐炒油菜,正在等,碰到了岑家两个姐妹,御君只得点点头。

  那两姐妹好没风度,忽然冷笑起来,指着御君便骂:“老公死了一年不到,看,多么风骚,双双对对,吃吃喝喝。”

  御君呆住了。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岑家的人又说:“我们兄弟枉死后,总有东西剩下吧,又没有遗嘱,法律规矩是兄弟姐妹亦有份,你都收到何处去了?避不见面即可?”

  御君混身簌簌抖起来,再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钱国伟忽然自她身后出来欠欠腰,很客气地说:“两位有什么事,同我说好了。”

  立刻有人厉声道:“你是谁!”

  “我是庄小姐的法律顾问,有谁对她不礼貌,我会代表她依法追究。”

  两位女士一听,退后一步。

  小钱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她俩悻悻然离去。

  钱国伟让御君坐下,“喝杯热茶。”

  半晌,御君才缓缓地说:“我想起来了,路斯爱吃芒果布甸。”

  “马上补叫。”

  过一会儿,他又说:“我的确有张法科文凭,倒不是吹牛的。”

  御君笑了,按着钱君的手说:“谢谢你。”

  钱国伟松口气,“你没事了?”

  “已经过去了,来,快回公司去,那班人都快饿坏了。”

  那夜,他们做到十二时才散。

  自办公室出来,大家看着灿烂的星光笑了。

  钱君说:“这个都会之所以有不夜天,纯靠我们这些人撑着。”

  “真的,一个太太都往往做两份工作,劳心劳力,贡献家庭。”

  “人力是社会最大的资产,你到北美洲去看看,服务行业不论是饭店、百货公司、酒店,真叫你吃不消,客人一多,几乎要捱骂,一个一个来,慢吞吞,真正气死老板,简直把利润往外头推,还赖经济不景气。”

  御君笑了。

  “我送你。”

  他知道御君的车子拿了去修理。

  回到大厦门口,司合知会住客:“庄小姐,停电,没电梯用,你走好。”

  御君骇笑,“今夜发生那么多事!”

  “我陪你上去。”

  “我住十二楼呢。”

  “我车里有一支电筒。”

  有些人就是那样可靠,你有的,他全有,你没有的,他也有。

  志坤在生时并无如此周到,千叮万嘱叫他带伞,结果忘了,害御君淋湿最好的套装。

  比较是不公平的,御君叫自己不要比较。

  梯间漆黑,全靠钱君那支电筒,他俩慢慢走上楼梯,到了七楼,御君实在吃不消了,直喘气。

  “每早起来跑步会有一定帮助。”

  御君笑。

  “我明早七时来接你。”

  “满身汗怎么办?”

  “淋浴呀。”

  “我们女生的头发与化妆不能随便动。”

  “女人不容易做。”

  “老天,到了。”

  用锁匙开了门,御君邀请他喝杯茶。

  “改天吧,你早点休息,对了,你家有无热水?”

  “我们用煤气炉。”

  “那好,关上门,我走了。”

  “国伟,谢谢你。”

  钱国伟笑笑离去。

  那夜御君睡得特别好,不知怎地,开了夜工,捱了骂,又步行至十二楼,仍然比过去一年中任何一夜睡得好。

  清晨电力恢复,皆大欢喜,几乎可以听见整幢大厦住客的欢呼声。

  电话铃响。

  “我来问问你是否打算跑步。”

  “运动不了,一起到文华吃个早餐吧。”

  “那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御君与志坤初初成家时也天天在文华早餐,大吃一顿,然后跳过午餐不吃。

  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御君叹口气,“志坤,你有什么剩给我你是知道的,置公寓的首期款项还是我的嫁妆,你太爱买名贵西装,没剩下钱。”

  主要是年轻,以为日后大把岁月。

  “请告诉你家人,别再找我的碴,一个人忍耐力有限,你知我脾气,等我不顾一切动用人力物力反击之际,两败俱伤。”

  她出门去上班,钱君在楼下等她。

  真是一个好人,可是御君受了伤的心根本没有准备另一次感情的冲击,况且,外国成长的钱国伟对人人都那么热诚,不可多心。

  回到公司一看,同事们都已到齐,似昨日在办公室打地铺而睡,难得的是,个个都精神奕奕。

  以后,以后这也就是庄御君的家了。

  下午,老板见她。

  “庄,华盛顿那个职位,你可以再加考虑吗?”

  “另外派人吧。”

  “你现在单身了,为什么不去呢,当散心。”

  “做开荒牛好算赏心乐事?”

  “我派路斯帮你。”

  “那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两个女生怎么一脚踢管理那么多事务?”

  “我派一大将与你合作。”

  御君迟疑,“谁?”

  “钱国伟。”

  御君一怔,这里头有文章。

  “老实同你说吧,我叫他去,他说除非仍然与你拍档,否则不动。”

  “咄,拿我来陪他。”

  “我是为你好,”老板说得怪有深意,“有人照顾不好过一个人?”

  “我会照拂自己,”御君不悦,“谢谢你关注。”

  “那是去或不去?”

  “轮到我选择吗?我最讨厌讲英文。”

  “我叫人替你买飞机票。”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御君把公寓租给同事,收拾了简单行李,便可以上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爱走就走,无牵无挂,这一去可是起码九个月的事。

  在飞机场碰到钱国伟,他笑吟吟说:“你好拍档。”拎着一大箱重要文件。

  三个人当中数路斯最开心,她有个男朋友在多伦多念书,以后来回见面可方便了。

  在飞机上御君要吃药才睡得着。

  她做了梦。

  见到志坤推她,“御君,睡得好热。”

  御君眼泪直流下来,“志坤,你怎么没说再见就走了。”

  志坤无奈,“对不起,御君,我身不由主。”

  “我们几时可以见面?”

  “我就在你身边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

  志坤微笑着冉冉在她眼前消失。

  御君惊醒,脸颊凉凉,全是泪水,她怕失态,连忙找面纸擦干。

  忽忙间只听见钱国伟对路斯说:“感情等于银行存款,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数额若干,因此要省着用,以免一下子花得光光,无以为继,所以我不赞成热恋,我爱一个人,是要爱到八十岁的。”

  御君猛地抬头。

  她呆住了。

  这个理论何其相熟。

  这时钱君看向她:“御君,你醒了?正好吃早餐二小时后可抵华盛顿。”

  御君看着窗孔外的云层不语,这个时候,眼泪又流下来。

  
  









盲约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肓约,是一种很奇怪的约会形式。

  你有参加过盲约吗,如无,那你总听过盲婚是什么。

  盲婚由家长代办,一对新人在婚礼举行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所以叫盲婚。

  盲约当然比盲婚好多了,约会不是一生一世之事,也不是三五七载之事,哪天见,哪天散。

  盲约多数由亲友代办。

  譬如说这一日,憬波同表妹岱芳说:“昨天我们开会,上司托我照顾纽约分公司代表某君,他想也不想,我妻怀孕已到第九个月,我无论如何走不开。”

  “叫你秘书代劳好了。”

  “小姐,现在秘书架子大得很,这并非她分内之事。”

  “那你想怎么办。”

  “岱芳,你出一次马。”

  “咄,我怎么会陪客吃饭!”

  “岱芳,那人有铺保有人保,不是坏人,你当是盲约好了。”

  “我不作兴那种玩意儿。”

  憬波唉声叹气。

  岱芳说:“爱莫能助。”

  黄昏,表嫂的电话追着来了。

  “岱芳,你不是与艺术馆的人最熟吗?”

  “我老同学确是艺术馆馆长。”

  “有个外国来的朋友想逛艺术馆。”

  “毋须馆长做随从吧。”

  “那会使他觉得矜贵、尊重、高兴。”

  “哦,那人是表哥纽约分公司派来的要人吧。”

  “岱芳,你真是玻璃心肝,聪明到极点。”

  在外头找生活是越来越难了,什么人都得努力讨好,岱芳也了解到他们的难处。

  她慷慨应允,“那么,由我来办妥这件事吧。”

  “拜托拜托。”

  表嫂腹大便便,能使她安心,也是一件功德。

  岱芳亲自拨电话到艺术馆去。

  那边的答覆是“赵馆长放大假”,岱芳一声糟糕,拨到赵家,一个菲律宾女佣说“赵先生太太去了欧洲”。

  岱芳发呆。

  答应了的事总得做,她问憬波:“那某君叫什么名字?”

  “某君……让我看,某君姓何叫少明,美籍华人,会讲普通话及粤语,现居文华酒店七○三室。”

  “好,谢谢你。”

  “喂,托你那件事没问题吧。”

  “芝麻绿豆,不足挂齿。”

  “那你瞧着办吧。”

  第二天,岱芳吩咐秘书,“与何少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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