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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地下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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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三张床,都用帆布罩着。其中有一张看来皱巴巴的,我把帆布掀开,垫床用的厚重灰毛毯上有块血迹,看来是最近才染上的,可是也不新了。 
  我步下楼,走到那间大前厅。卜贺太太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的脸平静安详,还轻轻打着呼。 
  我听到飞机低低飞进这个山头,吼声愈来愈大。我从后门走出去,正好看到它抛下的红色物品落在那堆火焰上。飞机愈来愈小,吼声也随之消逝。 
  两只鹿,一只母鹿、一只小鹿,从一条枯干的河床斜坡上跑下来,往树林方向奔去。它们一看到我,就仓皇跳过一根倒落的树干,逃进树丛去了。 
  木屋后面,一条被冲坏的砾石小径上长满了杂草,曲折蜿蜒到那条山脊路去。沿着这条小径往树林看去,我注意到杂草堆里有车轮的痕迹,直通到一个小马厩。轮辙的痕迹看来很新,而且我只看到一部车的辙迹。 
  我顺着辙迹走到马厩,探头往里面瞧。一辆黑色敞篷车停在里面,看来像是史丹的那辆,车顶是敞开着的。我在车子的置物箱里找到了登记证。没错,是史丹的车。 
  我用力关上敞篷车的门。从树林方向传来一种噪音,听来像是回响,又像是种回应,或许是树枝折断的裂声吧。我走出马厩,朝着部分被烧毁的树林走去,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树间的风传送过来的一声微弱叹息。 
  然后我又听到一声更远的噪音,我听不出来是什么,有点像鸟翼呼呼飞过的声音。我感到热风吹在我脸上,我抬头看看斜坡。 
  悬荡在火舌上面的烟雾成了一道墙,从山中斜斜地飘出来。烟雾底下的火势烧得更猛了,而且方向也变了。那些打头阵的火苗正跳下左方的斜坡,而救火人员正沿着山脊路前进,打算和它短兵相接。 
  风向正变。现在我可以听到风在树叶中飕飕作响——跟那天一大早在西洛杉矶把我吵醒的声音一模一样;此外还有人在树丛间移动的声响。 
  “是史丹·卜贺吗?”我问。 
  一个身穿蓝色衣服,头戴红色硬帽的男人从一株枝干斑驳的大枫树后面走出来。他是个大块头,动作虽轻,但有点拙手拙脚。 
  “你在找人吗?” 
  他的声音很冷静,让人感觉到他的矜持。 
  “找好几个人。” 
  “这附近就只有我一个人。”他和气地说。 
  他厚实的双臂和大腿从工作服里鼓出来,脸湿漉漉的,鞋子上有土。他摘下头上的硬帽,用一条大手帕擦拭脸和额头。他的头发灰白,削得很短,像是炮弹上铺了一层毛。 
  我朝他走过去,走进大枫树下有如骸骨的阴影里。雾蒙蒙的月亮栖在树顶上,被黑色的细枝分割成一段一段。那个大块头用魔法师般的快动作,从他的胸袋里拿出一盒香烟,直伸到我面前。 
  “抽烟吗?” 
  “谢谢,我不抽烟。” 
  “你的意思是你不抽香烟。” 
  “我戒烟了。” 
  “那你抽不抽雪茄?”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雪茄,”我说。“你在做调查吗?” 
  “也可以这么说。”他大笑,露出好几颗金牙。“小雪茄呢?有些人不抽烟,可是抽小雪茄。” 
  “我知道。” 
  “你说你在找几个人,这些人当中有人抽小雪茄吗?” 
  “好像没有。”话才说出口,我就想起来,史丹的确抽小雪茄。“为什么问这个?” 
  “不为什么,我只是好奇。”他朝山边瞧了瞧。“那边的火开始移动了。我不喜欢这阵风的感觉,有焚风的味道。” 
  “今天一大早风是朝南边吹的。” 
  “听说是这样。你是从洛杉矶过来的吗?” 
  “没错。”他好像有的是时间,可是我已经厌烦了跟他鬼扯。“我名叫亚契,我是有照的私家侦探,是卜贺家请我来的。” 
  “我刚才也这么想。我看到你从马厩里走出来。” 
  “史丹·卜贺的车停在里面。” 
  “我知道,”他说。“你要找的人当中,也有他吗?” 
  “对,他是其中之一。” 
  “我能看你的执照吗?” 
  我把证件拿给他看。 
  “啊,我大概能帮你忙。” 
  他摹然转过身去,在树丛间沿着一条辙痕累累的小径往前走,我在后面紧跟。我脚下的树叶干得很,走在上面好似踏在早餐的玉米谷片上一样。 
  我们来到树丛间的一块空地。原本拱罩着这块地的高大枫树有一截已经被烧掉了,焦黑的树干以及树后面的灌木还在冒烟。 
  这块空地的中心附近,有个直径大约三四尺的洞。洞旁有一堆土和石头,上面直直立着一把铲子,土堆的一旁,则有一个尖头锄摆在地上,它锋利的尖顶好似蘸上了深红色的漆。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去看那个洞。 
  洞不深,一个男人的尸体像个胚胎般蟋曲在里面,脸部朝上。我认出他红白条纹相间的运动衫,那已经成了他入殓时的礼服。虽然泥土塞满了他张开的嘴,又黏附在他眼睛上,我仍认出那就是史丹·卜贺。我说那就是他。 
  那个大个子默默站着。 
  “你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这块地属于他家的农场。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森林服务处的人。我叫做乔·凯西,在这里想找出起火的原因。不过,”他有意加上一句,“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火源了。火好像就在这块地附近突然烧起来的。我找到‘这个’,就在那里找到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离我们站立所在的几呎远处,有一块烧过的地面,地上插着一个黄色的塑胶牌子。随后他又取出一个小铝盒,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根烧到一半的小雪茄。 
  “卜贺先生抽这种雪茄吗?” 
  “今天早上我看到他抽。你或许会在他的衣服里找到包装盒。” 
  “大概吧,本来我不想在验尸官看到他之前动他的,不过,看来我必须这么做了。” 
  他斜眼朝山上的烈火望去。穿过树林看去,那团火像是一个走错了地方的落日,熊熊燃烧。救火人员虽然备有水车和推土机,但他们黑色的身影显得既渺小又徒劳。往左面看,火已经越过了山脊,正猛然扑下山来,有如浓酸一般吞噬掉干枯的树丛。浓烟在火团前面飘开,散过整个圣德瑞莎市,朝海上飘去。 
  乔·凯西拿起铲子,开始把泥土往洞里堆,嘴上一面说: 
  “我不喜欢把一个人埋上两次,可是总比让他烧焦要好;火又回头往这儿烧过来了。” 
  “你发现他的时候,他是被埋起来的?” 
  “役错。不过不管是谁把他埋下去的,都没有把他遮掩得很好。我是先找到这根铲子跟那把有血迹的锄头,然后才找到这个被埋起来的洞,洞的四周都是松土,所以我就开始挖。我不知道我会挖到什么,不过我当时就有个预感,大概会是一个脑袋开花的人。” 
  乔·凯西的动作很快。泥土盖住了史丹的条纹运动衫,也盖住了他朝上受辱的脸。乔·凯西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刚才提到,你在找好几个人。其他都是些什么人?” 
  “这死者的小孩是一个,另外还有个金发女孩跟他在一起。” 
  “我也听说了。你能不能形容她的模样?” 
  “蓝眼睛,五呎六吋高,一百一十五磅重,十八岁左右。卜贺先生的遗孀可以形容得更详细。她现在正在农场的宅子里。” 
  “你的车在哪里?我是搭消防车上来的。” 
  我告诉他,我是史丹的母亲用她的货车带上来的,还告诉他她正在木屋里。乔·凯西停下铲土的动作,他的脸冒着汗,有点疑惑的样子。 
  “她在那里干什么?” 
  “休息。” 
  “看来,我们得去打断她的休息了。” 
  在更高于那片树林的地方,那些还没烧到的树丛间,火势已经大到跟树一般高。热气一阵阵涌动,感觉像是动物温热的呼吸。 
  我们从那里跑开,乔·凯西带着铲子,我带着有血的锄头。等我们到了木屋门口,我才感到这把锄头好重。我把锄头丢下,进屋之前先敲了门。 
  卜贺太大惊得坐了起来,满脸通红。睡意还在她的眼里,连声音也都浓浓浊浊的: 
  “很抱歉,我刚才一定打了个盹,可是我做了一个好甜的梦。我们——我们就是在这里度蜜月的,你知道,就在这木屋里。那时候在打仗,战争才开始,根本不可能出门旅行。我梦到我还在度蜜月,那些不好的事都还没有发生。” 
  她半梦半醒的眼眸聚焦到我脸上,看到了祸事再度发生的征兆——我隐藏不了;然后她看到手上拿着铲子的乔·凯西。他看来像个巨大的挖坟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卜贺太太那种干练、冷静、很能自持的典型表情,被逼得又回到她脸上。她倏然站起身子,几乎失衡跌倒。 
  “凯西先生?你是凯西先生,对不对?发生什么事情了?” 
  “夫人,我们找到您儿子了。” 
  “他在哪里?我要跟他讲话。” 
  乔·凯西尴尬地说: 
  “夫人,恐怕这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 
  乔·凯西求助似地望了我一眼。卜贺太太朝他走过去。 
  “你拿这铲子干什么?这是我的铲子,不是吗?” 
  “夫人,我不知道。” 
  她从他的手里把铲子拿过来。 
  “我很肯定是我的。这是我去年春天买来自己用的。你是从哪里拿来的,从我的园丁那儿?” 
  “我在那边的树丛里找到的。” 
  乔·凯西朝那个方向打了个手势。 
  “这东西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呢?” 
  乔·凯西张开嘴巴,又闹了起来。他既不愿又不敢告诉她说史丹已经死了。我靠近她,告诉她她儿子被人杀了,可能是被锄头刺死的。 
  我走到门外,把尖头锄拿给她看。 
  “这锄头也是你的吗?” 
  她呆呆地看了看,说: 
  “是,我想是我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单调,几乎像在耳语。她转过身子,开始朝着那些正在燃烧的树丛跑过去,她的高跟马靴让她摔了一跤。乔·凯西像只熊追在她后头,又快又笨重。他抱住她的腰,把她抱离地面,转身离开靠火的方向。 
  她又踢又喊: 
  “让我过去!我要我的儿子!” 
  “夫人,他现在被埋在地下的一个洞里,现在不可能进得去,谁都不可能进得去。可是他的身体不会被烧到,在地下很安全的。” 
  她在他的双臂里扭来扭去,还去打他的脸。他把她放下来,她跌坐在褐色的杂草堆里,一边拍打地面,一边哭喊着要她的儿子。 
  我在她身旁跪下来,劝她站起来跟我们走。我们成一纵列走下小径,由乔·凯西带头,卜贺太太夹在我们中间。我紧跟在她后面,以防她想做傻事,像纵身跳下峭壁什么的。而她只是被动地低着头,像个被押在卫兵中间的囚犯。 

  
 

 
7



  乔·凯西一手拿着铲子,另一手拿着染血的锄头走着。到停车的地点后,他把铲子和锄头丢到货车后面,扶卜贺太太上了车。我当驾驶。 
  她沉默地坐在我们两人中间,一路上直直望着前方的石头路。她一声也没吭,直到我们在她家放信箱的所在弯进了酪梨树林后,才大大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她从峡谷下来的路上一直是屏着呼吸的。 
  “我的孙子呢?” 
  “我们还不知道。”乔·凯西说。 
  “你的意思是他也死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乔·凯西那西南部人慢吞吞的讲话语调,缓和了他的回答。 
  “夫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看到你孙子的踪影。” 
  “那个金发女孩呢?她在哪里?” 
  “我真希望我知道。” 
  “是不是她杀了我儿子?” 
  “夫人,看来好像是的,看来好像是她用那把锄头敲了他的脑袋。” 
  “然后又把他埋了?” 
  “我发现你儿子的时候,他是被埋着的。”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夫人,那个坑很浅。女人只要下定了决心,男人能做的事她们都做得到。” 
  她的咄咄逼问让他备受压力,而她的恐惧带给他更大的压迫感,因此乔·凯西慢吞吞的回话里已经渗入一点哀鸣的意味。她不耐烦地转而向我攻来: 
  “亚契先生,我孙子龙尼死了吗?” 
  “没有。” 
  我故意加重音量,想逼退“他已经死了”的可能性。 
  “那个女孩是不是把他拐走了?” 
  “这是个很好的假设。不过如果他们跑掉了,也可能只是为了避火。” 
  “你在睁眼说瞎话!” 
  她的话听来像是她已经跨过另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而她的未来将不可能再发生任何好事。 
  我把货车停在车道上我的汽车后面。乔·凯西下了车,伸手去扶卜贺太太,她一把将他推开。可是她下车的样子,已仿佛是个骤然老去的女人。 
  “你可以把车停在车棚里,”她对我说道。“我不喜欢把货车停在太阳底下晒。” 
  “对不起,我插一下嘴,”乔·凯西说,“我想您最好把货车停在这儿。火正从峡谷上头烧下来,可能会烧到您的房子。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把东西搬出来,也可以帮您开一部车。” 
  卜贺太太对着那栋房子和四周的景物缓缓睃巡了一遍。 
  “从我出生到现在为止,这个峡谷从来没有起过火。” 
  “这表示这场火的时机到了,”他说。“山上那些树都有十五、二十尺那么高,全都干得像脆谷片。这是五十年才碰上一次的大火,很可能会把您的房子烧掉,除非风向又变了。” 
  “那就让它烧吧!” 
  珍走到门口来迎接我们,她的脚步略带迟疑,仿佛害怕听到我们即将宣布的消息。我告诉她,她丈夫死了,儿子不见了。那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质问的眼神,好像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出这些苦难的根源来。然后她们一块儿站在门口,拥抱对方。 
  我们站在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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