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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迷神计-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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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老汉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还端来一碟枣糕。苏风沂见枣糕用三层纸包着,便知十分珍贵。想是老汉自己舍不得吃,打算留给儿子的。忙谢了,只将那茶喝了一口,甚觉苦涩,便放下茶碗,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候。
  不一会儿,见内室门“当啷”一响,子忻提着医箧,柱杖而出,见了苏风沂,微微一愣,递给老汉一个方子:“手术做完了。按这个方子买药,外敷一日两次,万不可大意。”
  老汉忙不叠地谢过,将两人送出门外,迟疑片刻,忽问:“早上钱大夫过来看过,说是……说是……他的腿难以痊愈,以后只怕不能在轿行里做事。不知……不知……是真是假。”说罢,怔怔地看着他,一滴老泪从浑浊的眼中滴了下来。忙用手拭了。他的手指是乌黑的,指甲剥裂,上面豁出了许多裂纹。
  子忻拍了拍他肩,笑道:“不要相信钱大夫的话。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如若伤口愈合得好,应当没什么可怕的后患。休养四个月就可以回轿行当差了。”
  “真的么?你是说,他不会……不会……”他原本想说“不会变成一个跛子”,却将最后两个字吞进了肚子。
  “当然不会。”
  毕竟这只是一个江湖郎中的话,若不是钱大夫的诊费太高,老汉付不起,也不会死马将活马医地将这个在路上摆摊的大夫请来。见子忻的话说得又自信又圆满,更是疑上加疑,只当是给自己的一个吉言,苦笑一声,将灯笼塞到他的手中:“路上太黑,带着这个灯笼。”
  子忻还要推辞,苏风沂一把接过去,嘻嘻一笑:“是啊,有这个灯笼正好。多谢老伯!”
  
  两人辞行,见门已掩上,苏风沂将医箧抢在手中,道:“累了吧?我替你扛箱子!”
  子忻牵着马,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轻禅……受了伤。有人……有人挖了她一只眼珠。”
  子忻猛停下步来,吃惊地道:“哦?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是谁干的?”
  “不知道。可能是她的某个仇家。她挣扎地逃回来,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
  “你去找了唐蘅么?”他忽然问。
  “找了。唐蘅说得先消肿,肿不退,就是你来了也做不了手术。”
  “他说得没错。肿得很厉害?”
  “反正现在很难认出她来。”
  子忻拍了拍马鞍,道:“你上马罢。咱们要快些回去才好。”
  苏风沂摇摇头:“你累了,我要你坐在马上。”
  出门的时候,借着灯笼的余光,她看见子忻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便知是傍晚那个蟑螂的余祸未消。所幸及时吃了药,不然,就是会六年前的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子忻没有说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良久,道:“上马,地上是湿的。”
  每当生气的时候,他的口气里就有一种很不耐烦的腔调,让她害怕。她乖乖地爬到马背上,道:“那你也坐上来。”
  他没有理睬她,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细雨如织,轻轻洒下。默默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他们穿过一个牌坊,苏风沂抱着医箧,望了望墨色的天空,道:“我想起了一首诗。”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子忻道,“是不是这一首?”
  苏风沂愕然:“你怎么知道?”
  “猜的。”
  “其实你不一定要当个游方郎中,当个江湖诗人也未尝不可。”
  “为什么我要当个江湖诗人?”
  “这样我们差不多就是同行了。”
  “何以见得呢?”
  “我们这一行只和美的东西打交道。”
  “人的骨头就很美。你只是没仔细观察而已。”他不自觉地咬起了指甲。
  “我不喜欢你打量别人的样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手术刀。”
  “我也不喜欢你打量别人的样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铁锹,哦,不对,一把刷子。”
  “说得没错,我喜欢青铜,就是喜欢它被悠久的年代腐蚀之后那副残损的样子。”她扬着眉头道。
  “难怪你老要跟着我。”他自嘲了一句。
  “喂,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嘛!”她的脸红了,“何况——”
  空中忽传来一阵诡异的哨音,苏风沂脸色一变,道:“他来了!”
  “谁来了?”
  “那个挖掉轻禅眼睛的人。——轻禅就是听见这个哨音才去找他的。”
  子忻停住脚步,道:“无论他是谁,我都希望这个时候你不要招惹人家。”
  苏风沂大声道:“为什么?沈轻禅是我的朋友,无端被人挖去了眼珠,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么?”他正要拉住她,她已经从马上跳下来,从怀里抽出银色小斧,一阵风般地追了过去。
  她的轻功居然不弱,跑起来飞快。果见前方号灯之下有一个黑影,那黑影闪身一掠,将她引入一个漆黑的小巷。
  细雨忽停,月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夜风徐来,带着微凉的湿气,她感到有些冷,却并不恐惧。
  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道:“你是谁?”
  “沈轻禅的眼珠是你挖的?”
  “不错。”
  “你知不知道女人的眼珠对女人来说很重要?”
  “任何人的眼珠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
  她没有回答。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观察着他。
  “我今天没兴趣杀人,不过我杀人一向不分男女。”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一只眼珠。”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这个世界怎么啦?今晚尽让我碰到找死的女人。”
  “是么?是谁想找死,你为什么不点燃火折看清楚?”
  
  火光骤起,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眨了一下,仿佛不习惯突然出现的光亮,紧接着,他的身子突然僵硬。
  他看见面前的女人手执一张银色小弓,短箭早已对准了他的左眼。
  细心的杀手很少犯错,今天他却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追踪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轻功勉强算得上二流,若全力奔跑,她肯定追不上。将她引到这里,原本是心存戏弄。
  他的剑就斜揹在腰后,料她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他没有拔剑。
  虽然他能保证自己在刹那间拔剑,刹那间刺中这女人的心脏。在此之前,那只银色的小箭一定会先射中他的眼珠。
  只因他们之间距离太短,短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多占一秒的便宜。
  “你知道——”他还想说话,以便引开她的注意。苏风沂却毫不犹豫的射出了一箭!
  “嗖——”
  他反手一剑,横空一斩!那箭眼看要射到眼前,却被他一剑斩断!
  与此同时,他忽觉右眼一凉!一物细若麦芒,向他激射而来。
  他及时地闭上了眼,却仍感到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连带着手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苏风沂从口中吐出一个细小的竹管,耸了耸肩,道:“这是个很小的把戏,想不到你也能着道。”
  射中他的是从竹管里吹出的一枚银针,那只银箭不过是虚晃一枪。
  他怒不可遏,杀气陡生,挥剑如狂,霹雳般向她斩去!
  在这凶狠的攻势之下,银色小斧毫无抵御之力,向前一挡便被削飞。“哧”地一声,一剑贴脸而过,若不是她闪得快,已经将她的脑袋刺了个窟窿!
  她将手中唯一的短斧当作暗器掷出,拔腿就跑,那剑已撩开了她头上的发髻,“当”地一声,一根玉簪掉下来,断成两截。她披头散发,飞身而出。
  小巷十分狭窄,两旁石壁如削,匆忙中她慌不择路,从一个胡同走出,又钻入另一个胡同,那男人却如影随形般地附在她身后。
  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深长的呼吸,剑尖如蛇吻一般在她脑后划来划去。
  然后那个可怕的呼吸突然消失了!
  她东张西望,不见人影,却知道这个人一定躲藏在黑暗的某处。
  一股凌厉的杀气如夜雾般降临在她的周围。
  她将匕首扣在指间,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
  握住她的动作十分轻柔。
  她想也不想就反手一刀!
  那只手,仍然是轻柔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声音低声道:“是我。”
  她不由自主地缩进了他的怀里,颤声道:“那个人……那个人在哪里?”
  “就在你的面前。”
  他点燃火折,果见黑衣人默立在墙角,他手中有剑,杀气却已消失在无形之中。
  那人的右眼中有一道红豆大小的血痕,目光奇特,反复打量着子忻。
  “倾葵常常提起你。”他忽然道。
  “他近来受了点伤。”子忻道。
  “我知道,”那人居然很客气,“谢谢你照顾他。”
  接下来,一阵沉默。
  良久,那人问道:“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朋友。”
  “告诉倾葵我就在附近,让他放心养伤。”
  “我会的。”
  “你的朋友很聪明,我不会和聪明的女人计较。”黑衣人淡然一笑,身形一闪,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在巷中站立了片刻,月光幽然洒下。
  “他没伤着你罢?”子忻一边问,一边点燃灯笼,在她脸上左照右照。
  那光十分耀眼,她眯起眼睛,道:“没有。”
  他的手却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拧来拧去查看。
  “干嘛拧我的脸?” 他的动作那样野蛮,她立即动了气。 
  “别动,这里有血。”他从怀里掏出个水壶,将水淋在手绢上,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一块血迹。
  她恍然想起黑衣人的剑曾经从她脸上一贴而过,大约是将沈轻禅的血也带了过来。
  血迹消失,露出洁白的肌肤,他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受伤。”
  他垂头看她的时候,鼻尖几乎从她脸上划过。她闻到他身上飘来的一道浅浅的药气,便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的脸。
  他目光幽深,久久地凝视着她。
  气息在彼此的唇间交错,她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使劲地揪住了他的领子。
  见她的头仰得如此厉害,他的手只好从她的下颚一直滑到脑后,然后捧住她的脑袋,生怕她会摔倒。
  蓦然间,她的鼻子猛地一酸,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一团水雾喷到他的脸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为了证实自己的无辜,她大叫了一声,忙用袖子替他擦脸。
  “没关系。”他淡淡地道。
  

回春堂
  第十五章 
  
  她不好意思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头往自己这边拽,只好放开了手:“咱们快回去吧。”
  他点点头,将灯笼递给她:“上马。”
  “哦。”苏风沂答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爬上马背。
  疏远是那么容易,顷刻间,他们又疏远开来。
  “啊……嚏!”刚坐直身子,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脱下外套,扔给她。
  如果那是关心,他的动作显得有些野蛮。如果说那不是关心,他又为什么要扔衣服。
  她接过外套,还没来得及穿上,鼻子一酸,忍不住冲着它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我的手绢全湿了。”她拿衣裳堵住鼻子,嗡嗡地说道。
  他皱起眉头,既而叹了口气。他一共只有两件上衣,只好将月白色的内衫脱下来扔给她。
  她的脸忽然通红。
  他只穿了两件上衣,全都扔给她之后,便像路上的酒鬼那样打着赤膊。空气冰凉,夜雾湿冷,地面上还残留着雨水。这个打着赤膊的人一手柱着手杖,一手牵着马,昂首挺胸,从容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神情坦然得宛如琼林菀中的状元。他有一张消瘦的脸,身上的肌肤已远不如她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细腻苍白,而是明显露出风沙磨砺的痕迹。他的身体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健壮,却仍显瘦削,双臂优雅而修长,和人打过架,肩上几道浅浅的刀疤。
  “穿上衣服吧,很冷呢。”苏风沂轻轻说了一句。
  “不冷。”
  无论怎么看,他还是个孩子。她在马上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永远记得癸水初至时子忻安慰自己的样子:明明尴尬万状,却假装镇定自若。在一张职业的面孔下,他用祭司般的眼神凝视着痛苦中的病人,喃喃地说出许多温柔的慌言,仿佛自己是一张无形的滤网,每一次死神从中穿过,都要被迫留下一团黑色。
  也许黑色太多,即使在快乐的时候,他也显得忧郁,双眉微蹙,一副苦恼的样子。
  子忻很不容易快乐呢,苏风沂心中叹息。
  
  进了客栈,将马牵回马房,大厅里只燃着两只小小的蜡烛。昏黄的灯光下,苏风沂发现子忻裤腿的膝盖处有一团掌心大小的血迹。
  她惊呼了一声:“子忻,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点小伤。”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
  “不是小伤,给我瞧瞧。”她一把拉住他,手往膝盖上一摸。隔着裤腿她能感到膝盖处明显地凹下去一块,上面缠着纱布,血从里面断断续续地渗出来。
  她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把你的膝盖骨给了……给了他!”
  他拂开她的手,冷冷道:“这和你有关系?”
  “没……没有,可是……”她张着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两眼发酸,心口发痛。
  “很晚了,去睡吧。”他漠然地说了一句,往楼梯上走去。
  走了两步,她忽然扬起脸,一句话脱口而出:“这和我有关系。”
  蓦地,他停步,转过身来,问:“有关系?有什么关系?”
  她听见自己说道:“这条腿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以为她故意开玩笑,他双眉拧成一团,盯着她的脸,目光森然。
  “当然是我的,上面有我的记号。”她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那条残废的腿上满是父亲手术后留下的刀痕。多年来,他早已习惯忽略它的存在,而将手杖当作了自己的腿。
  如果实在要在上面找出一块好看之处,那就是足踝上刺着的那个深蓝色的漩涡。
  
  ——过了很多年,等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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