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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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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他被她的这种目光刺伤了自尊心。她为什么要可怜他,难道她以为他会爱她,他是嫉妒了?不,她错了,他的心是属于那个女人的,不会再为别人动心。于是,他说:“我们分开吧。”
  “如果你这样想,我不能反对。反正结婚、离婚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张证书的事儿,可是……”徐力里顿了一下,“我有点担心,副市长离婚,会成为社会上的一大新闻。”
  他一时语塞。是呀,他之所以五年来与她维持着这样一种不即不离的形式婚姻,就是怕舆论。舌头能锯断大树,舌头能长出花儿来,他不需要什么赞誉,也不顾别人诋毁自己的名誉。
  “难道我们就这样虚假地维持下去?现在,我们再见就是一种摧残,我们当然可以像过去那样生活,可总避免不了见面,我无法忍受。”他又有点激动了。
  “我搬走,搬回我父亲那里,和弟弟住在一起。”她仍旧平静地、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可以暂不办理离婚手续,拖一段时间再说,你看如何?”
  “可以,当然可以。”她的平静又一次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提高了嗓门,“只要让我见不到你,怎么办都可以。”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门,突然又转过身,朝她严肃地、近乎命令地说:“做为一个同志,我还要劝告你,不要太痴情,不能去伤害他的家庭!”
  徐力里终于被激怒了,她霍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用不着你来劝告!痴情不痴情是我个人的事,你无权干涉!我正是为了不伤害他的家庭才和你结婚的。难道你还不明白?”
  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在她的生活里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
  “你最好现在立刻就搬走,听见了没有?!”他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你……你给我滚!”
  活了四十七岁,无数个人曾让他“滚”过无数次,但他却是第一次让别人“滚”。



第 七 章

    一

  老天爷终于开了口,憋了一个多星期,暴雨总算下来了。
  “哗……哗……哗”大雨倾泻在路面、屋顶,溅起粒粒珍珠。雨来得太迟,又来得太凶。二十年来,没有这样大的雨。
  杨建华从外边逃进队部小屋,只听得木板屋顶上像有机枪扫射似的“哒哒哒”地被猛烈敲击着。窗外雨线早已形成一道水帘,让人看不清二十米以外的东西。
  糟糕,家里该遭殃了,用不了十分钟,普店街就会成灾。他前几天加高了门槛,还另外装了两个草袋子,准备挡水。母亲最近关节炎犯得厉害。杨建华惦着家里,心里烦躁不安。他怨自己为什么早起上班前不想着把那泥袋子挡上,也怨那该死的气象台,天天报有雨,天天不下雨,像报告“狼来了”的放羊小孩,把人都弄疲沓了。
  老队长敞着怀,不住地摇着芭蕉扇:“下吧,下场透雨就凉快了。”他发现建华没应声,只是皱着眉站在窗前,便又说,“放心吧,一会儿公司就该来电话了。”
  果然,他的话音未落,电话铃就响了。
  老队长抢上去,拿起话筒。
  “三队吗?呵,是你,我听出你声音来了……我是公司赵洪呀……对,……气象台来通知,这场雨估计得下两天,排水处向咱们求援,我命令你们全队整装待命,谁也别回家,随时接受紧急任务。”
  “扯淡!”老队长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他们排水处早干什么去了?临时抱佛脚,年年来这么出戏,正好这个月我们队没奖金,让他们包发。”
  “少废话吧,我就要离休了,你这老家伙也干不了几天了,少发点牢骚吧!”赵经理在电话中教训着老部下。
  “你别给我念丧经。告诉你,你离你的,我可还差座桥没修呢,不攒够个数,谁也甭想让我走!”
  “哈哈哈……”对方笑着把电话放下。
  老队长摘下雨衣:“我去通知队里这帮浑小子们,做好准备。别动窝儿,回头有紧急任务。”
  “我去。”杨建华也去摘雨衣。
  “算啦,”老队长拉住他,“你那工程总结还没写完呢,局里催了,若交晚了,咱队这个典型就没了。”
  老队长穿上雨衣,走出门去。
  杨建华刚想关上门,肖玲却从迷茫的雨雾中跑过来,浑身水淋淋的,雨水不断顺着头发、雨衣往下淌。
  她骑车从机关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下,骑到半路,倾盆大雨刷地下了起来,同时刮起了大风。半路上,她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待跳下车穿雨衣的工夫,身上早淋透了。一件塑料雨衣哪挡得住狂风暴雨。
  “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什么?”建华一把把她拽进屋来,随手关上门。
  肖玲捋捋头发上的水,用力甩掉:“还不是你们逼的,电话催你们交总结,交总结,你这队长就是拖着不办,我是当兵的,只好下来拿。”她说着笑了。
  建华拿起自己的毛巾,递了过去。
  肖玲翻翻眼睛看看他,脱掉雨衣,用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她长得处处都比别人小一圈儿,包括脸和脖子。
  “你们机关就重视什么计划、总结的。我们是干活的,哪有时间耍笔杆子,你们闲着没事干,看该总结点什么就随便写点呗。”
  “你在兵团当团长时也这么想?”她又笑了,淘气地一吐舌头,见他并没有生气,又戳上一句,“不会总结工作的头儿,肯定是稀里糊涂的头儿,该撤职。”
  她说着转身到脸盆前,去搓毛巾。
  “啊,挂那就行了。”
  “我给洗洗吧,闻闻这味,毛巾都馊了。”
  建华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你还会笑呀?”她也第一次在他面前咯咯笑起来,“我问你,你那天怎么那么凶?”
  “哪天?”
  “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脸阴得就像这外面的天,说话的声音比打雷还吓人。”
  建华无法解释,她问得他好窘。
  屋外雨潮声中,突然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吵闹声。
  门砰地被推开,一个老师傅惊慌失色地朝建华喊道:“陈宝柱和老队长干起来了,把老队长打得出了血,你快去看看,那帮小子还在一边看哈哈。”
  杨建华顾不得披雨衣,拔腿跑去。
  瓢泼大雨中,老队长和陈宝柱滚在泥水里厮打,有几个工人在拉,但谁都拉不开,地上的人似乎要拼个你死我活。
  “住手!”杨建华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蹿上去,用手钢钳一般攥住陈宝柱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陈宝柱拗不过建华的力量,松了手。老师傅把老队长从泥水中扶起来,他鼻子里流出了血,雨水冲掉一股,又一股殷红的血涌出。
  建华冲愣在一边的工人厉声道:“傻愣着干什么?快把老队长扶到屋里上点药!”
  几个工人搀着老队长走向队部。建华一把把还在梗着脖子的陈宝柱反剪着胳膊,推搡着拖进木板房。
  “为什么打人?!”建华松开手,浓眉耸立,气得声音发颤。为了挽救陈宝柱,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口舌、心血。但他恶习不改,竟大打出手,拳头挥到了老队长头上。
  陈宝柱的胳膊刚被松开,脚就一蹦三尺,歇斯底里地嚎叫,叫声里带着哭腔:“这个老王八蛋,狗娘养的没人性!不叫我去瞧我妈,我妈要有个好歹,我就敢宰了他!”
  原来,他野蛮的行为却发自刚刚苏醒的人性,一颗才萌发的孝子之心。
  那天,他回到家里,看到建华给母亲做的轮椅,心里好不是滋味。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娘,可照顾和惦记娘的却是杨大娘和建华。
  “宝柱,妈活不了多久了,总有句话,想跟你说说,你能听妈说吗?”
  “你说吧,我又没堵你嘴。”宝柱从来说话就恶声恶气的。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今后花钱省着点,攒俩钱儿,赶明儿也该说个媳妇儿,妈看见孙子,死也就闭眼了。”
  “你现在就闭眼睡你的觉去吧,胡嘞嘞什么!”他没好气地说,“谁愿嫁我呀,守着个瘫妈,我这辈子甭想娶上媳妇!还攒钱?拿什么攒?这俩工资还不够口的!”
  宝柱妈没想自己引出儿子这么番话,愣住了。
  宝柱看妈不再唠叨,便铺床睡觉,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忙完早上的一堆事,他准备上班去,妈叫住他。
  “宝柱,过来,妈跟你说两句话。”
  “马上到点了,说什么话呀,你!”他最烦妈的里嗦。他勉强走到母亲身边。
  宝柱妈一把拉住儿子,泪水一下子流了满面。
  “你又犯病了不是?大早起地哭什么。”宝柱甩开母亲的手,扭身想走。
  “宝柱!”母亲一声惊呼,拉住他,“宝柱,我告你个事儿。”
  宝柱转回身来:“嘛事?说吧,快点。”
  母亲擦擦泪:“你记得我这床底下有个耗子洞,你小时候帮妈一块堵上的?”
  “记得,怎么了?又闹耗子啦?晚上再说吧。”
  “那不是耗子洞,是妈藏首饰的洞,那会儿太乱,妈怕这首饰惹事,埋起来了,这事,连你爸也不知道。”
  “首饰?”陈宝柱一听,来了精神。
  “对,两件金首饰,虽说成色不算好,也值点钱,回头,你把它们兑成钱,也算妈给你尽了点心。这钱是你娶媳妇用的,不敢乱花。”
  “行呵,”陈宝柱又烦了,“晚上再说吧。首饰又跑不了。”
  “还有,你今后可得听杨大娘、建华大哥的,你好好做了人,也算替妈报了人家的恩。”
  “行了,行了,一唠叨就没个完!”陈宝柱看看表已经晚了,甩手大咧咧地出了门。一大早就叨叨个没完没了,他烦透了。
  到了班上,队里保管找他,让他还借队上的电钻,队里急用,那电钻是他借到家里给墙上打眼拴吊铺的,成天和母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不得劲儿,看美国电影上洋人躺吊铺上挺自在,便自个儿也想搞一个。眼儿已钻好,电钻却忘了还。他便回家去取。
  刚骑到家里小院门,便听自家屋里咕隆一声,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到了地上,他赶紧推家门,不觉呆住了。
  母亲半躺在地上。
  一条撕坏的床单带子一头系在床栏上,一头系在妈的脖子上,她的脸已经憋得发紫。
  她这是怎么了?!
  宝柱脑子里嗡嗡的,半天才醒过来,赶紧替妈解开带子,把母亲抱上床去。
  “妈!”他喊着母亲。
  “宝柱。”母亲缓过劲儿来,声音低缓地说,“你为啥救我?让我死吧,死了就不拖累你了。”
  “妈!”宝柱没想到母亲会为了自己去死。
  “宝柱……我知道你恨妈……我守着帮不了你,反倒让你挂不住脸儿,我们都走了,你自个也就心静了,跟着你建华哥好好干,兴许能出息。”
  宝柱听着母亲的话,一时间,母亲很多疼爱他的往事全都涌上心头。他一下扑在母亲身上:“妈,怪我先前不懂事,以后我再不好好伺候你,让我……”
  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没让他把那诅咒的字眼说出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从那天起,陈宝柱回到家,先服侍母亲吃完饭,就把母亲抱上轮椅,推到街上去凉快儿。可怜的陈老太太从小没捅过儿子一根手指头,为着儿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冬天怕他冻着,夏天怕他晒化,受着丈夫气,挨着丈夫打,苦苦地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养出一只狼,从没享受过儿子的这份孝心。每次宝柱抱她,她都恨不得哭,见到外面大马路和街坊四邻,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宝柱这小子变懂事了。”有人夸宝柱。
  “抽两下风,有不了长性。”有人悄悄议论。
  宝柱当然只听见了夸他的话。这几天,他对母亲好,邻居夸,母亲乐,他自个儿心里也痛快。长这么大他还没听到过这么多好话。良知的恢复,越发使他体会到母亲多么需要儿子,而自己最亲的人也还是母亲,几天的时间,使他觉得自己跨越了两个人生。
  刚才暴雨下起来时,陈宝柱首先想到了自己瘫在床上的老母亲。老娘怎么办?水没到床上,命就完了。他坐不住了,穿上雨衣,推车就走。请事假的事,他连想都没想,他没把那穷规矩放在眼里。赶巧让老队长碰上了。老队长拉住宝柱的车不让走,陈宝柱就骂。老队长认准了陈宝柱借词儿溜号。“这龟孙子见来重活了,总是找这种理由偷懒儿。”雨声大,两个人又都是一急就说不清楚话的人,嚷了半天谁都只顾自己说,没听见对方说的是啥。陈宝柱只听清一句:“你小子这两天就别想回家,走,就开除你!”陈宝柱混横惯了,除了在劳改农场装熊老实了两年外,可从来不受窝囊气,他顿时火冒三丈,挥手一拳,打得老队长鼻子见了血。老队长更是个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的人,居然让这个早让他看不顺眼的家伙打出了血,牛劲上来了,拼上老命死死揪住陈宝柱。陈宝柱先是有些怕,老队长可不是能打着玩儿的,会闯祸。可当老队长揪住他摆出一副豁了命的架势时,他也豁出去了。反正错已经犯了,横竖一个处分。扣工资,开除,老子认了。他拿出自己在社会上混时练的拳脚,打了个痛快。
  这就是刚才的全部经过。
  杨建华脸色铁青,握紧拳头一步步逼近陈宝柱。陈宝柱一步步退到墙角让一把铁镐挡住了。
  “建华!”一个工人上前抱住杨建华。他知道陈宝柱是个亡命之徒,逼到他狗急跳墙的地步,他什么事都干得出。
  杨建华一抡胳膊,将那工人甩开。就在这一刹那,陈宝柱握住了铁镐。他曾经用锋利的钢刀,刺穿过一个人的肚子,现在他同样敢用铁镐在一个人脑袋上凿个窟窿。
  可面前这个人是杨建华。
  陈宝柱有片刻犹豫。伤害杨建华,太没义气了。等着挨揍,在众人面前栽跟头?那他陈宝柱就算“栽面儿”了,今后就别想在大家伙眼里立住。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掴在陈宝柱脸上,与此同时,建华一脚踢向陈宝柱握镐的手,手飞起来,镐倒在地。接着又是一拳击中了他的腮帮子,陈宝柱被打倒在地上,鼻子里也流出了殷红的血。
  只一秒钟,迅雷不及掩耳。大家平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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