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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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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他明显瘦了,颧骨突出来,额头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更密。高伯年突然病倒了,不能主持市委工作,给阎鸿唤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市委常委会没有讨论道路改造工程的方案。这无疑是给他开具了一张放行证,然而也是一条截在身后的江河,他要在高伯年出院前,把道路改造方案变成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当一个市长难,当一个有作为的市长更难。一任新市长,应该预示着一个城市有一个大的跨步。
  一位副市长曾建议他是否缓一两年再去跨这一步,理由是时机不够成熟。
  一两年?用这座城市的历史来衡量不算长,用人类历史的长河来计算更是一瞬间。但在世界城市飞速发展的当今时代,一两年,会给一座城市的人民造成隔世之感。道路问题不解决,堆积的问题更多,改造工程的难度更大,与发达国家,现代城市的距离更远。城市发展速度只有相对更缓慢。为什么要等?为什么在等了二三十年之后还要再等这一两年?
  他是这座城市的第五任市长。他是幸运的,他的时代是中国实行经济政策的时代,市长的责任十分明确,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城市发展,这是他比前三任市长更有所作为的有利条件和客观环境。但他面临的新问题,却是他的前任们所预想不到的。
  他的事业需要一种气势,一种一声令下,万马齐奔,全军队伍整齐开步前进的局面。但他面临的却是一盘散沙。十年浩劫后的中国,人们由绝对崇拜,到谁也不相信;由意志高度统一,到捏不起个儿的散沙一盘。一个青年在座谈会上对他说:“中国人失去了心目中的权威,失去了神圣感,是种进步的表现。”他不否认这种失去,中国人经历了已经成为历史的空前迷信和一场历史上空前的思想解放,绝对权威不会再出现了。但一个民族失去热情、失去整体感,一个国家失去集中、失去整体的神圣感,绝不能认为是一件好事情。他认为目前的关键不是应不应该形成权威,而是怎样去形成权威,形成一种什么样的权威。
  人民厌恶专制,但需要能代表他们利益的领导者,需要通过他们的威望去把群众的意志集中到统一的行动中去。
  “看一看世界上发达的国家和强盛的民族,哪一个不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和一个坚强的民族之魂?”他大声地对那个青年说。
  阎鸿唤不是思想家、理论家,他不能有效地说服当代思想活跃的青年。但他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观点。市长不能在那里空泛地议论,他必须站在现实的土地上。他清楚,威望是事业成功的前提,而这绝不是凭权力可以获得的,这需要靠为民办实事,为民造福去赢得。这些年,党的威信,在人民心中低了,要恢复也要靠一点一滴的实际工作,让人民信服。
  但是,即使是造福的举动,在开始时也未必被群众所理解,因为它需要破坏旧的,建立新的。一座旧宅,顶上换瓦,房主人会心满意足,而推倒这座旧房子,主人是要发牢骚、骂大街的。
  今天的会,他就是要向各区局的领导讲清这个问题,并通过他们向市民讲清意义。把全市的民心团结在一起,在市区的边缘地带修筑一条长五十公里宽六十米的环形道路算不上奇迹,在环线上架起几座立交桥也算不上奇迹。然而要用九个月时间完成这条路;用六十天时间架起这些桥;用十天时间完成沿线二十万平方米的拆迁任务,这不能不称做奇迹,就是在世界上也没有哪位市长敢于做出这种大胆的设想。
  然而,阎鸿唤却迫不得已地做出这种计划。
  要彻底缓解市内交通紧张的局面,就必须修这么长这么宽的路,架这么多的桥。要想这次施工不影响市民的正常生活、生产,时间不能超出九个月,否则城市就会出现混乱。全线工程必须保证九个月完成。九月动工,明年“五一”告捷。这是阎鸿唤为了取得尚方宝剑,而向国务院领导同志立下的军令状。
  阎鸿唤说话,从来是句句掷地有声,落地开花的,然而困难能把别人难倒,对阎鸿唤也不会宽容。他之所以自信,敢于挑战,是他相信他的干部,相信他的人民,也相信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看看表,已经八点钟,但会议室只来了北郊区区长和紧靠着北郊区的北安区区长,其他区局长都没来。
  “阎市长。”北郊区区长指指表,“看来,中午得准备工作饭了吧?”
  阎鸿唤哈哈一笑:“何止一顿工作饭,晚上还有一顿。”

  一辆“尼桑”轿车,随着潮水般的自行车队伍,缓慢地在街上行驶。司机开不动车,便不停地摁动喇叭。起初,汽车还能像一艘游艇劈开前面的人流前进,慢慢地,喇叭的声音不再起作用,“游艇”也搁浅了。
  柳若晨坐在车上,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表。七点五十二分,距开会的时间还有八分钟,但离开会的地点,至少还有十五里路的距离。他不免心急起来。与阎鸿唤共事三年,深知他的脾气,开会误点,无论是谁,阎鸿唤都不会留情面的。作为一个副市长带头迟到,影响太坏了。
  “能不能选择其他的路绕一下?”柳若晨问司机。
  “上班时间,哪都一样,这条道还稍宽些,还可以和自行车挤一挤。”司机回答。
  柳若晨不再说什么,他相信司机的经验,只好听任汽车与自行车同速向前慢慢地挪动。他暗自埋怨自己太大意,应该早些动身,使时间留有余地。他天天上班,东市区早晨的交通拥挤状况,他是清楚的,应该想到全市的早晨到处都一样。再说自己昨夜不该从徐力里那儿出来又去阎鸿唤那里,结果为徐力里的事谈得很不愉快,害得自己一夜都没睡好。

  与此同时,东市区区长康克俭的汽车也在马路上慢慢地向前蹭。
  汽车突然停住了,他发现车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离路口还有百米多的距离,不会这么早就受到红灯的拦阻吧?
  “怎么回事?”他问。
  “我去看看。”司机跳下汽车。
  很快司机又重新坐上车,神情紧张,打着火,挂挡向后倒去。喇叭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后面蜂拥而至的自行车纷纷闪出一条仅够汽车宽度的窄道。
  “小心。”康克俭一边紧张地看着后车窗,一边提醒司机。司机以高超的驾驶技术,向后直倒。
  有人开始砸汽车门,也有人用手指指点点地骂。有骂汽车险些碰到他们的腿,撞了他们的车的;有骂司机“缺德”,诅咒司机进班房的;还有人在骂他,“什么狗屁大的官,就横冲直撞。”
  坐着上海牌汽车,已经标明他不是什么显赫人物,车窗里能瞧见的他,又太不像个“官”,个不高,体不胖,顶不谢,鬓不斑,人也不过四十岁出点头,没有一点可让人敬畏的模样。
  汽车终于突围出来了,司机来了个漂亮的调头,拐进一条比胡同宽不了多少的小道。康克俭发现自己和司机都已经大汗淋漓了。
  “前面出事了?”康克俭这时才敢问司机。
  “堵了,十几辆卡车卡在那儿,四面又围上了几千辆自行车,咱要不早退出来,堵里头,两个小时也疏通不开。”
  康克俭不禁吁了一口大气,真要卡在里面,迟到两个小时,市长非抓他个典型不可。他只想当个出色的区长,去打先锋旗,绝不想在任何方面落后。

  柳若晨的车还在路上蜗牛般地爬行。昨天晚上应该问问阎鸿唤,为什么偏偏选择北郊区这个离市区最远的地方开会?他想。阎鸿唤不是最强调时间的价值吗?在这么远的地方开会,把时间都白白浪费在路上了。他昨天没有想到,阎鸿唤也没有说明。他脑子里被徐力里的病和自己的辞呈塞满了,而阎鸿唤悠悠自得,仿佛忘了今天的会。
  “一定睡不着觉才来找我的吧?来,咱俩摆盘棋。”
  “哪有那份闲心,想找你谈谈。”
  “噢?公的,私的,公私合营的?”
  “全有。”
  “我们先谈公的。”
  柳若晨扶扶眼镜,觉得从公事谈起也好,先创造个气氛。
  “你对九个月全线完工,究竟有多少把握?”他问。
  “十成。”阎鸿唤回答十分肯定,“在农村,农民盖间房还懂得土木不可擅动,备齐料,才敢破土。更何况我们给城市动个大手术呢,差一成也不能轻举妄动。”
  阎鸿唤手一挥,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你的准备在哪儿?”
  阎鸿唤笑了:“整整花了三年时间。刚上任,我就选择了这个手术方案。但那时条件不够,水的问题,电的问题,住房问题,吃菜、吃蛋、吃鱼的问题,这些与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事都没解决,现在这些问题初步解决了,基本条件就具备了。市政府安抚了民心,也取得了民心。群众信赖市政府,相信市政府办的事都对他们有好处,心甘情愿去响应,还有什么准备比这种准备更重要?”
  “钱怎么办?这么大的工程,上面没拨一分钱。”柳若晨记得,研究方案时,阎鸿唤就讲过,钱由他和负责财政的副市长负责,他们又到哪里去弄钱?
  “人民的城市人民建,公共的事业公众掏嘛。”
  “这么说你把市基本建设投资下放到区,给局拨出商品房贷款也是……”
  阎鸿唤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肩膀:“老柳,你真行,我服你了。”
  “你想的点子,怎么倒服我?”
  “孔明能点破周公瑾的心,他比周瑜厉害。”阎鸿唤一贯善于用鼓励调动同行们良好的自我感觉,使他的助手和下属处于最佳的、主动的活跃的思维状态。
  “怕是放下去容易,收回来难。”
  “你放心好了,保证放下的是苗,收回来的是鱼。”
  这个鱼怎么收呢?

  康克俭的“上海”穿过小道,来到与刚才那条路平行的马路上,插进密集的队列。
  这条马路的情景并不比刚才那条路好多少。一长溜儿的公共汽车、卡车、轿车、自行车排着队几乎是一米一米地向前推移。康克俭很少有机会到北郊区去,对走这一趟所要花费的时间估计不足。过去,他总以为他的东市区交通最拥挤,谁知出了东市区,一个区比一个区更糟。他突然发现,隔着自行车流不远有一辆“尼桑”,这是副市长柳若晨的车,这下可好了,有副市长做伴,他的心一下子安稳了许多。
  缓缓行进的汽车又停下来,前边路口又堵上了。
  康克俭不由得一阵烦躁,他上任以后,抓了商业服务质量,自由贸易市场管理,环境卫生改善和区建的几幢居民住宅的工程。现在看来得管管交通了,不然每天人们上下班一场交通大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得了?城市,难道你的名字注定与嘈杂、混乱、拥挤联系在一起?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下放那几年虽然艰苦然而恬静的小山区,落后、愚昧、原始,但是安宁、平静,甚至“阶级斗争”的火都没在那儿烧起来。也许进步和变革就必定伴随着各种噪音和错位,一瞬间的乡间回忆抹平了他心里的烦躁,他走下汽车,来到柳若晨的车门前,看看表,已经八点。
  “副市长,我们开会迟到了,我本想争个第一,谁知落个鸡蛋。”
  柳若晨只是苦笑了一下。
  康克俭向四面张望一下,发现前后有不少小汽车,里面走出一个个焦虑不安的人,都是去参加会的人。
  轻工业局局长从密集的路口走回来,对康克俭点点头,然后钻进副市长的汽车。
  “前面全堵死了,安心在这儿等吧。”轻工业局局长对柳若晨说。
  “这是几中队的管区?路上不能采取点别的预防措施?”
  “没有措施好想。通往北郊工业区就这两条路,十万人早晨在一个钟点挤到一起,不堵才怪。我们轻工业局很多家工厂都在这一片,这点我清楚。住在市里的工人若不想迟到,得六点钟出发。我下基层一般都错过这个高峰期,上午九点钟动身,那时马路上才清静下来。”
  “看来,八点半到不了会场了。”柳若晨担忧地说。
  “放心吧,开不了会,商业局、物资局、机械局、教育局、邮电局的局长们都卡在这儿,还能开会?公安局赵局长到路口指挥去了,看老赵有没有高招吧。”
  “这道路是该改造了,如果路口有座立交桥,道不这么窄,什么问题也没有。”柳若晨说。
  “修路我们局双手赞成,掏钱也认了。您知道天天交通堵塞,光耗时间,一年就耗掉我们几十万。”轻工业局局长说。
  阎鸿唤是否也被堵在路上?柳若晨想。他昨天夜里也不会睡好的。

  柳若晨与阎鸿唤谈完道路工程问题之后,仍坐在沙发上,他希望阎鸿唤能问一下徐力里的病情,这样,他也好向阎鸿唤说出他早想涉及的那个话题,可是没有,阎鸿唤东拉西扯,仿佛竭力回避什么。
  “你为什么不向我问问徐力里的病情?”
  “噢,对不起。我的脑子这些天让道路问题占满了。”阎鸿唤有点慌张地向柳若晨道歉。“你爱人的病情怎样?怎么治疗的?……这个时候,你应该多照顾她一下,工作我可以重新安排。”
  “徐力里仅仅是我的爱人吗?”柳若晨打断了阎鸿唤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难道除去我的爱人这层关系,你就不该关心一下她吗?”
  阎鸿唤手有点发抖地点着一支烟:“当然,她是我们市建筑工程上的总工程师,我们应该关心这样的知识分子。”
  “你知道不知道她对我没有丝毫感情?”柳若晨再次打断阎鸿唤的话,压低了声音。
  阎鸿唤对柳若晨的话感到吃惊。他一直认为徐力里会恨他,而把这种恨转化成对柳若晨的爱。她和柳若晨的气质更相近,他们的生活会更和谐,这种想象中的和谐常折磨着他。
  “你是不是对她要求太高了?”阎鸿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女同志往往感情内向。”
  “不!……”柳若晨第三次打断了阎鸿唤的话,他抑制不住地提高了嗓门儿,“她……她是爱着你,她一直在爱着你。”
  柳若晨的话把阎鸿唤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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