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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天眼-彭见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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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凡答:两个。 
  都是女孩子? 
  是的。 
  可我爸说你命中有个崽。 
  是呵,他也对我说过。我也想有个崽,可是想不到,我老婆生过一胎,就再也不怀了。 
  我爸说我命中也会有个崽。 
  会有的,会有的。了凡安慰她。 
  有个屁,我从来就没有怀过。 
  见秀妹子脸色不好看,何了凡便知趣地不谈这个了。 
  中午时分,吃过饭,秀妹子说了凡哥你帮我看一下东西,我想睡一下,这鬼太阳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毒得很,脑壳都晒得发晕。 
  何了凡便给秀妹子看守太阳下不值钱的东西。 
  三月三的当顶太阳果然是很毒了,不一会儿何了凡也招架不住,他觉得口渴,想去水缸里舀水喝,但进厨房需经过秀妹子的房间,见她仰面八叉倒在床上,又不敢去了。 
  这三间小屋,埋在一个小山冲的松树和灌木丛中,难见人影,鸟雀无声,四野无风,寂静异常。秀妹子那轻微的鼾声和浓烈的女人气息,游荡弥漫于这低矮的小屋中,有如一张网将何了凡罩住了,渐渐地束紧,束紧,不久便觉全身燥热,更加口渴难挨,便顾不了斯文,轻轻绕到厨房里,狠狠灌了一通冷水,却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脸盆。秀妹子被吵醒了,叫道:吵死啊,干什么呀? 
  了凡答:喝水。 
  秀妹子说:又不是牛喝水,喝得这么响。喂,给我也来一点水,我也口干了。 
  何了凡便拿着水桐树挖成的水勺给她送去半勺冷水,当服侍她喝过水后,何了凡已经不能抽身离开,这个有着阔肩粗腰、大胸肥腿的女子,以其巨大的热量在吸引他、融化他,他已无法指挥自己抽身,何了凡顿觉脑壳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混沌之际,他的肢体奋不顾身扑向了那肥硕温厚的沃土,就如一只饥饿的羊扑向一片绿草地 
  不久秀妹子怀上了何了凡的孩子。 
  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左邻右舍都不晓得她怀了孩子。秀妹子如一只澳大利亚袋鼠,藏一个孩子在肚子里竟与平时无异,一件秋衣便可将隆起的肚子遮掩过去。快到临产时她照样到处去打“跑和子”。她的肚子从来没有痛过,有一天肚子突然痛起来了,她估计是要生了,便不得不扔下纸牌往家里跑。还没有跑到家,孩子就生下来了,她用牙齿咬断脐带,走了一里路,把孩子抱回家,还烧一锅水给自己和孩子洗了,才睡到床上。 
  寅斋公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半音”。 
  半音只吃了两个月奶,秀妹子那健硕的身体竟不产奶了。 
  秀妹子把半音交给何了凡:没奶吃的孩子我带不活,交给你的大婆子去带吧,她生不出崽来,就应该带崽。不管何了凡同不同意,秀妹子就上了牌桌,从早打到晚,她可顾不上半音吃什么。在女儿打牌的问题上,寅斋公也无可奈何。 
  何了凡便把半音送回了老家。 
  何了凡的结发妻因没有给了凡生下个崽来,心怀愧疚,像带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把半音带到了五岁。可惜她命薄,没有再伴陪半音,便匆匆离开了人世 


  从此以后何了凡便没有再见过秀妹子。据说自寅斋公走后,秀妹子便和她丈夫过日子去了。何了凡毕竟没有勇气去锰矿找秀妹子。一年后他曾去看过一次她的房子,其时门窗都没有了,里面关着一群羊。 
   
  第六章山大了,什么草都长 
   
  何半音是个性情孤僻的孩子。他不喜欢和同伴玩,在路上碰到小伙伴也立刻躲开或绕道走。他常常一个人独自游荡。他有两个姐姐,但从不和姐姐呆一起,他不爱和外人来往尚可理解,但和自己的姐姐都那么疏远就叫人想不通了。 
  半音不爱与人相处,并不见得没有快乐。一队蚂蚁搬家,他可以静静地蹲在地上看半天;燕子衔泥在梁上砌窝,他天天守着看,一直要看到它们将新巢筑成,然后看到它们有了小燕子,他才能够放下心去关心别的事情;他不爱和人玩,却喜欢和猫狗对话,十八里铺的猫狗都喜欢他,只要他一出门,猫和狗就集合了,他发明了各种指挥猫狗的口哨声,一声令下,所有人家的狗都不听主人的了,会屁颠屁颠跟着他跑,为此全十八里铺的孩子都嫉妒他,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带着它们奔跑在山野间,俨然一个司令 
  于政委来十八里铺视察工作时,顺便去看望他昔日的恩人何了凡。这时于政委转了业,在了丁县当县长,但十八里铺人还是习惯叫他“政委”。 
  其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火爆的时候,其他县的县长,十有八九都被弄下台去了,为什么于县长不倒呢?恐怕是武装部他那些老部下保了他,那时候只有军队说的话还管用。再说他的剿匪功劳余威仍在,一条没有腿的空空荡荡的裤脚立马可让人肃然起敬,造反派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于政委得知半音八岁了还窝在家里看蚂蚁搬家,没去上学念书,便把孩子叫来问话。 
  政委问:你想读书吗? 
  半音望着于政委,不回话。父亲示意儿子点头,半音点了点头。 
  政委:一个孩子应该读书。 
  于政委掏钱给何了凡,让他立即去给孩子置办行头并付学费,并通知十八里镇小学安排半音插班。 
  半音兴高采烈地背着新书包去上学,脚板有意在十八里铺的石板上踩得“噼噼啪啪”响。十八里铺的乡邻从来没见这个孩子这么精神过,真替他高兴。大家也从心底里感谢于政委。当何了凡牵着背着新书包、穿着干净衣服的儿子的小手,腼腆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老师立即中断讲课,向全班同学介绍来插班的他:同学们,这位新来的同学,叫做何半音。 
  半音只在小学校里呆了一天,便不愿再去上学了。老师教他认的字,他全部认得。当时十八里镇的小学只有三十几个学生,一个老师在一个教室里同时教几个年级的课程,这种班叫做“复式班”。教一年级的课文时,二三年级的同学便写作文或做算术。二年级上课时,一年级和三年级不许讲话,埋下头来干老师布置的活。待到教三年级,其余者也这样。八岁的半音是去读一年级的。当他一口气听完三个年级的课、又讨来二三年级的课本,能一字不差念完课本上的字时,就再也不去上学了。在他看来,读书远远不如蚂蚁搬家和燕子砌窝那么神奇。 
  半音下午回家时,脸色苍白。他对父亲说他不想去读书了。 
  何了凡没有骂他。知子莫过父,原因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久于政委知道了半音逃学的事,狠狠地骂了何了凡一顿。 
  了凡委屈地说:老师教的那些字,他都认得,就坐不住了。 
  于政委为此事专门找了十八里镇小学的老师。老师也证实这孩子一口气可把一到三年级的语文书全部念完,一字不错。 
  于政委问了凡:你儿子没上过学,怎么认得字? 
  何了凡说儿子早该上学了,可是他又供不起,再说让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走十八里路去上学,他也不放心,就打算自己来教他开眼睛。他想要是把寅斋公教他的那点文化传给儿子,也就差不多够用了。他还找来一些孩子读过的、不要了的旧课本用来教儿子。半音读书认字的兴致很高,记性也好,生字教一遍就认得了,也就年把工夫,待到他去上学时,能把初中语文课本上的字全认出来。 
  这么一讲,政委也不好说什么了。 
  正好这时半音捡柴回来,于政委叫他过来。 
  于政委说:听说你认字蛮厉害,来,我来考考你。说着政委掏出身上的《毛主席语录》,翻到中间的一页,叫半音认。 
  听说只是要他认字,半音便放松了,他只看一眼,便按着这一条语录往下背诵。《毛主席语录》也是家家必备的“圣经”,半音早在上学前就烂熟于心,这怎能难倒他。他一口气便背完大半本,经父亲的坚决制止,他才停下来,他有些不快地瞥了父亲一眼,怪父亲打断了他的兴致。 
  于政委脸上便有了悦色,说:去拿纸笔来。 
  半音找出半支铅笔,一张皱巴巴的纸。 
  于政委指着一条语录:这样吧,你从“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这一条开始,往后默写五条。 
  因有字写,半音劲头更大,马上伏在吃饭的桌上,刷刷刷飞快地写开了,于政委歪过头看,见这孩子的字倒也写得又快又工整。不一会儿,交上卷来,一字不丢,字字清楚。 
  于政委叹一声:孩子,你是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呵。 
  何了凡听罢眼圈一红,而半音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何了凡带回一个私生子并因此丢掉饭碗,十八里铺人不认为是一个什么问题。在地少山多、水少风大的山里谋生,要付出更大的力气,只有男人才有足够在山里生活的力气,所以一户人家一定要有男子。何了凡的老婆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女孩后,肚子再也鼓不起来了,所以后来了凡在外面生个男孩,不但无人指责,却是家家户户都上门去祝贺。当讨论到工作要紧还是儿子要紧时,全体十八里铺人一边倒:儿子比工作重要。 
  但何半音在十八里铺生活得并不好,他的两个比他大十岁的姐姐一点也不喜欢他,在她们看来:这个“野种”一旦进入这个家,便是野狗占了家山,今后这份家业就都是他的了。 
  何了凡把半音带回来的第五个年头,他老婆上山扯笋子时被五步蛇咬死在山上,从此两个女孩当家。只要何了凡一离开家,她们便想出种种阴毒的办法折磨半音,他的屁股和大腿两侧常常是一块青一块紫的,不让他吃饱更是常见之事。这事倔犟的何半音从来没有对父亲讲过。如此看来,童年时何半音被扭曲成个古怪的不近人情的性子也不为怪,连同父异母的姐姐尚不能容他,叫他怎么相信别人?他也不会相信学校能给他带来快乐。 
   
  第七章悲如何,乐又如何 
   
  20世纪60年代最后一个中秋节,十八里铺的男人在后山上修一条水渠。这条水渠在夏天发山水时被冲开一个两丈宽的口子。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队长老孔说今天早点收工,好歹也是过中秋。大家就扛着锄头、挑着箢箕往家走。这年头早已不时兴什么年呀节的,谁也没想到今天是中秋节,经队长这么提起,大家心里便多少有了些暖意。但下坡时有人说起一件事,立刻把好不容易有了的一点暖意也赶走了。 
  说是就在过中秋的头两天晚上,被遣送到十八里镇劳动改造的原县长于长松在家中上吊了。幸好又没有吊死,地主郭先知家那根棕绳因用久了,不牢实,就在于长松快要落气的时候,一挣扎,便断了。 
  这事说得大家心里一凉,大家都低着头走路,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于长松是有恩于十八里铺的,在他出任武装部政委和县长的十几年间,没有少关照十八里铺的乡亲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得过他的好处。他偏爱十八里铺,不仅仅是何了凡救过他的命,还要感恩这方山水,他在这里指挥的剿匪战斗,创造了除他自己之外的零伤亡记录。十八里铺人是识好歹、知恩图报的人,眼看着一个恩人有难而又帮不上忙,心里难受哩。 
  最难受的当数何了凡。了凡在此之前已经晓得于长松有了难处,造反派像苍蝇一样一直叮着他不放,他满以为他那条象征着功勋的断腿能助他渡过难关,谁料终究没能支撑住。但想不到他会垮得这么快,输得这么惨,一个不畏枪弹的军人竟会轻生。 


  太阳落山的时候,上山修水渠的男人们的草鞋,已经踩在十八里铺的石板街上了。没有上山干活的老人和孩子略略感到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了工,一个个怎么把脸拉得这么长? 
  队长老孔和何了凡住在最西头。待只剩下老孔和了凡时,老孔紧走一步,贴近何了凡,悄悄地问:你不打算去劝劝于县长? 
  何了凡低头不语。 
  中秋之夜,十八里铺上空的月亮躲在云层里始终没有露脸。这时何了凡悄悄地离开了十八里铺,他去看自杀未遂的下野县长于长松。于长松被摘掉县长帽子戴上“走资派”的帽子后,被贬到十八里镇来当农民。他是个孤儿,没有地方可去,只好把他往郭如玉的老家放。 
  待何了凡走到十八里镇时,几十户人家居住的老街只剩下了一星灯火,那就是地主郭先知家。 
  在一盏没有灯罩的灯火下,沉浮着好几个脑壳。何了凡没有从前门进去,他走的后门。下野县长于长松坐在油灯下,身子裹在一床棉絮里面,这显然是防他再度自杀,他的几个家人和亲戚陪着他过夜。除了吸水烟发出的“咕咚咕咚”声,屋里死气沉沉。 
  何了凡的出现,给这一屋的晦气注入几滴清新,那深深地埋在被窝里的于长松也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何了凡不敢看那眼神,昔日的英雄气竟这么快便荡然无存。 
  于长松抖抖索索从被窝里伸出根手指来,朝了凡勾了勾,要对他说,咳,这种时候,也只有你敢来看我了。 
  了凡:莫讲这些了。你枪子都不怕,怎么能轻生呢? 
  于长松:生不如死呵,还要连累一大家子人 
  了凡便吩咐家人:把灯给端过来。 
  了凡捏着于长松的左手,又捏着他的右手,然后仔细地看看他的脸。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救命恩人。 
  看罢何了凡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说:你我的缘分还没有断,还有几十年。 
  于长松又流出泪来:了凡你不要安慰我,我晓得我完了,完了 
  了凡便有些生气:谁说你完了?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没完!十年之后,你还是一条好汉,你还会官复原职!要是你一定要轻生呢,你就等不到那一天了,信不信由你。我看,你就信我这一回吧,十年之后,要是我的话没有兑现,你再上吊也不迟。到时候要是真兑现了,你要专门请我吃一桌饭。 
  何了凡又对守候着他的亲戚说:你们都回去睡觉,不要再守了,他不会死,他那县长还没有当完。要是他现在死了,他也就算不得当过英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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