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书库 > 文学其他电子书 > 追忆似水年华 >

第107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107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框便是那些园圃。园圃的图案,我已牢记在心。我是多么希望,也应该,在春天怀着天才美
妙的热情,以其各种色彩覆盖住其画稿时,有一天重见这一切啊!
  上车之前,我已经构思了大海的画面。我要去寻找这画面,我希望看到“普照大地的阳
光”下的这一画面。而在巴尔贝克,在那么多的洗海水浴的人、小棚、游艇构成的俗气的插
花地之间,我看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是我的梦幻接受不了的画面。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马车到了一处海滨的高处,当我从树木的枝叶间依稀望见了大
海时,这么远,那些将大海移到大自然与历史之外的细节,自然都消逝了。我望着大海的波
涛,可以尽情地想象,勒贡特·德·利尔在《俄瑞斯忒斯》①中给我们描绘的正是这样的波
涛。那时,英雄赫楞手下那些长发勇士,“犹如食肉飞禽黎明时飞过”,“以十万船桨拍打
着轰鸣的浪涛”②。反过来,我距离大海又不够近了,我似乎感到大海不是有生命的,而是
固定不动的,我再也感觉不到在那一片色彩之中大海的勃勃生机,如同一幅画在树叶间展现
出的一片色彩。此时大海显得和天空一样单薄,只不过比天空颜色更深罢了。
  ①埃斯库勒斯的三部曲是这个标题:但勒贡特·德·利尔从此汲取灵感写成的悲
剧,剧名则叫《复仇三女神》。此剧于1873年1月6日首次在奥代翁剧场上演,剧本于当
年出版。
  ②这是剧中人道尔迪比奥斯说的话。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见我喜欢看教堂,便向我许诺说,我们以后要去看这个,要去看
那个,尤其要去看克拉克维尔的教堂。她说那个教堂“完全掩映在常春藤之中”,说着作了
一个手势,似乎很有兴味地将那不在眼前的教堂正面包在看不见而十分优美的枝叶之中。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作出这种描写性的小小的动作,时常用很准确的字眼将一处古迹的诱
人和特别之处表述出来,总是避免使用技术性的词汇。但她无法掩饰,对她所谈的事情,她
是非常清楚的。她在她父亲的一座城堡中长大,那座城堡所在的地区有些教堂与巴尔贝克周
围的教堂为同一式样。那座城堡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最完美的楷模,而她对建筑竟然没有产
生兴趣,她似乎极力在为自己辩解。这座城堡也是一所真正的博物馆。另外,肖邦和李斯特
在那里弹过琴,拉马丁在那里朗诵过诗作,整整一个世纪的著名艺术家都在那里,在她家的
纪念册上写出感想,写过和谐的乐章,画过速写。因此,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出于美意,
良好的教育,真正的谦逊,或缺乏哲学精神,对她自己掌握的对所有各种艺术的知识,只赋
予这种纯物质的来源,最后也就显得似乎将绘画、音乐、文学和哲学均视为在著名的列入文
物保护清单的古建筑中长大、受最最贵族式教育熏陶的一位少女的特权了。人们似乎有这样
的印象,对她来说,除了她继承下来的画以外,就没有别的画。她戴的一条项链,垂到长裙
上,我外祖母很喜欢,她感到十分高兴。在提香为她的一位曾祖母绘制的肖像上,就有这条
项链。这条项链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家族。这样就可以肯定这是真品了。不知怎样买来的画克
里索斯的画,她听都不爱听,事先就确信不疑那肯定是赝品,根本不想看。我们知道她本人
也画一些花卉水彩。外祖母曾经听人吹捧过这些作品,就与她谈起这事。德·维尔巴里西斯
夫人出于谦虚转了话题,倒也没比对恭维已经司空见惯的相当有名气的艺术家流露出更多的
惊讶和快乐。她只是说,这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虽然画笔下的花朵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至
少画花使你生活在自然花朵的世界中。尤其当人们不得不仔细注视以求临摹得很象时,对天
然花朵的美,是百看不厌的。但是在巴尔贝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给自己放了假,好让
自己的双眼得到休息。
  外祖母和我,见她甚至比绝大部分资产阶级都更持“自由派”见解,真是惊讶万分。人
们对驱逐耶稣会士感到愤慨,她很迷惑不解。她说一直是这么做的,甚至王政时代,甚至在
西班牙,也是如此。她捍卫共和,只在下列情况下才谴责共和国的反教权主义:“我想去望
弥撒,人家阻拦我;我不想去,人家非强迫我去。我认为这二者都一样糟糕。”她甚至说出
这样的话来:“哟!今日的贵族,这算什么玩艺!”“在我看来,一个人不劳动,简直一钱
不值。”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人家从她嘴里撷取讽刺挖苦、味道醇厚、难以忘却的东
西,她才这么说的。
  我们很尊重一些人的聪明才智,采取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不偏不倚态度拒绝谴责保守主
义者的想法。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正属于这种人。我外祖母和我,经常听到她坦率地表达
一些很先进的见解——不过,还没有先进到赞同社会主义的地步。社会主义是她的眼中钉,
我们几乎认为,在各种事情上,真理的尺度和典范都在她身上了。当她对自己的提香的画,
她的城堡的廊柱,路易-菲利浦谈话的幽默发表评论时,真是她说什么我们信什么。
  但是,那些谈起埃及绘画和伊特鲁立亚①铭文来令人着迷的学识渊博的学者,谈起现代
作品来可就太平常了。我们不得不自忖,对于他们擅长的那些学问,是否我们估价太高,因
为他们对波德莱尔的研究很简单,平平常常,而他们对现代作品的研究就连这种平平常常都
显不出来。当我就夏多布里昂、巴尔扎克、维克多·雨果向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提问时—
—往昔她的父母全接待过这些人,她自己也隐约见过他们——她嘲笑我对这些人十分佩服。
象她刚刚对一些贵族大老爷或一些政治家讲一些挖苦的话一样,也对他们讲上一些挖苦的
话。她对这些作家品评很苛刻,说他们正是缺少下列的优秀品质:谦虚,不自我炫耀,满足
于一种朴实的艺术,恰到好处而不再多加一笔,避免口若悬河以显得可笑。随机应变,总
之,缺少那些判断适度,简单朴素的品格。人们告诉她,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会达到具有这
些品格的高度。看得出来,她毫不犹豫将一些人放在这些作家之上。也说不定那些人由于具
有这些品格,确实能胜过巴尔扎克、雨果、维尼式的人物,或在一间客厅里,一次学会上,
一次大臣会议上,能胜过莫莱②,冯塔那③,维特罗尔④,贝索⑤,巴斯基埃⑥,勒布伦
⑦,萨方迪⑧,或达吕⑨。
  ①(前)伊特鲁立亚为意大利古地区名。
  ②莫莱伯爵(1781—1855),参加过第一帝国政府,后拥护七月王朝,1836—1839年
任路易-菲利浦政府的首相。
  ③冯塔那(1757—1821),曾拥护法国大革命,但又被革命暴力吓破了胆。为重建帝国
的倡导人之一。“百日事变”时,他没有响应拿破仑的召唤,因此得到路易十八的青睐,曾
任国务大臣。
  ④维特罗尔男爵(1774—1854),曾在孔德反革命军队中战斗,后投到帝国一边,但又
参与了泰勒朗的阴谋活动,无论是查理第十还是路易-菲利浦都未能使他实现自己的野心,
但他始终是狂热的保皇党。
  ⑤贝索(1816—1880),因政治活动成功先后获男爵及公爵称号,1851年拒绝效忠第
二帝国。1871年以后,曾被任命为高师校长。
  ⑥巴斯基埃(1767—1862),恐怖时期被关进监狱,效忠帝国和路易十八,参加过黎希
留和德卡兹内阁,被路易-菲利浦任命为元老院主席。
  ⑦勒布伦(1785—1873),七月王朝时期大为走红,拿破仑第三接纳他进了参议院,写过不少悲剧、诗歌。
  ⑧萨方迪伯爵(1795—1856),先后效忠于拿破仑和路易十八、查理第十、路易-菲利浦。
  ⑨达昌(1767—1829),先拥护革命,恐怖时期被捕入狱。曾为拿破仑勇敢作战。1819
年成为法兰西元老院成员。

  “这就象司汤达的小说一样。你好象很佩服司汤达,可你如果用这种语气与他谈话。那
就会叫他大吃一惊了。我父亲在梅里美先生——至少这一位是个天才人物——家里经常见到
司汤达,他常常对我说佩耶(这是他的真名)俗不可耐,但在晚宴上又十分风趣,叫人简直
无法相信他会写出那样的书。再说,你大概也看到了,德·巴尔扎克先生对他极度赞美时,
他是怎样耸肩膀来回答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出身高贵的人。”
  所有这些伟人,她都有他们的真迹。她的家庭与这些人有过这样特殊的关系,她以此自
夸,似乎认为与象我这样未能与这些人有所交往的年轻人相比,她对这些人的评论更为正确。
  “我认为我可以谈论他们,因为他们常到我父亲家里来。正如很有风趣的圣伯夫所说,
有关这些人,应该相信就近看见过他们而且能够对他们的价值作出更正确的评价的人。”
  有时,马车在耕地之间走上一条上坡路,我们对田地感受更真切,上坡路给田地加上了
真实的印记。像从前某些大师给自己的画幅添上一朵珍贵的小花一样,也有几株犹豫不决的
矢车菊,与贡布雷的矢车菊十分相像,追随着我们的马车。很快,我们的马匹就把这些矢车
菊甩在后面了。但是,再走几步,我们又远远看见另一株在等待着我们,早在草从中、在我
们面前竖起了它那蓝色的小星。有几株更大着胆子走过来,立在路边。于是,这些矢车菊,
与我遥远的回忆和家养的花朵一起,形成了一片星云。
  我们下坡,向海岸走去。这时我们会迎面遇到步行、骑自行车、坐着蹩脚的车子或者坐
着马车上坡的姑娘。她们是这美好一天的花朵。但是她们与田间的花朵又不相像,因为每一
个姑娘都显示出某种特有的东西,这种特有的东西在另一个姑娘身上是没有的。这就使得这
一个姑娘在我们心中激起的欲望,与她的同类在一起,是不能得到满足的。某一个田庄姑娘
赶着自家的乳牛,或者半躺在小车上,某一个小铺掌柜的女儿在散步,某一个衣着华丽的小
姐坐在敞篷四轮马车的折叠式座席上,对面是她的父母。
  我在梅塞格利丝一侧独自散步时,曾怀着幻想,希望有一个村姑经过,我将她拥在自己
的怀里。一天,布洛克告诉我,这种幻想并非是什么与我身外的任何事情都丝毫不相符合的
想入非非。人们路遇的所有姑娘,村姑也好,小姐也好,都随时准备实现同样的幻梦。这一
天,布洛克自然为我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对我来说,改变了生命的价值。可我现在病魔缠
身,从不单独外出,我是注定永远也无法与她们做爱了。一个监狱中或医院中生下的孩子,
长时期以来,一直认为人的机体只能消化干面包和药,当他忽然获悉桃子、梨子、葡萄并不
仅仅是田野的装饰品,而是鲜美、可以消化的食物时。该是多么兴高采烈,欢喜若狂!即使
看守他的狱卒或他的看护不许他去采摘这些美丽的果实,对他来说,世界也显得更加美好,
生活也显得更宽厚了。我就像这个孩子一样。当我们知道,在我们身外,现实与欲望相符,
即使对我们来说,这欲望已无法实现,在我们看来它也更为美好,我们会更加有信心地依傍
着它。我们会怀着更大的快乐想到,假设这种欲望得到了满足,那该是怎样的生活!当然要
做到这一点,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能够暂时从我们的思想中排除那个小小的偶然的特殊的障
碍。正是这个障碍,使我们的这个欲望无法得到满足。自从我知道可以亲吻从身旁经过的美
丽姑娘的双颊那一天开始,我对她们的内心活动就变得十分好奇起来,这个宇宙对我也显得
更有兴味了。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马车飞快奔弛。我刚刚来得及看清迎面走来的那个少女。然而
人的美与物的美不一样,我们感到这是一个唯一的少女的美,是意识到了的、有意识的美。
她的个性,她那隐约可见的心灵,她那我不了解的意愿,刚刚在她那并不专注的目光深处—
—转瞬间,这目光成了与为雌蕊准备的花粉完全相仿的神秘物——形成一个大大缩小了的、
而又不完整的小小的形像,我就感到从自己的肉心涌出一种尚为雏形的欲望,模模糊糊,很
小很小,这个欲望就是:在她的思想没有意识到我这个人,我没有妨碍她的欲望向别人奔
去,我没有停驻在她的幻想中,抓住她的心之前,不要让这个姑娘走过去!可是我们的马车
走远了,那美丽的姑娘已经在我们身后。她对我没有产生任何构成一个人的概念,她的明眸
刚刚看到我,就已经把我忘记了。是不是因为我只是对她瞥过一眼,才觉得她如此美貌呢?
很可能。疾病或贫困使我们不能游历某一国度;此生所余时日无多,这时日已经黯然失色;
首先,不可能在一位女子身边停留,很可能也不会再度与她重逢,这一切都顿时赋予她一种
魅力,与上述那个国度,那些时日所具有的魅力相同。这是我们注定要失败的战斗。所以,
如果没有习以为常这个因素的话,对于每时每刻都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也就是所有的人—
—来说,生活会显得十分甜美。其次,在这样的路遇中,一般来说,过路女郎的风韵与很快
交臂而过紧密相关。对我们无法拥有的东西产生欲望,这种欲望导致的想象翻腾起来,不受
上述路遇中完全感受到的现实的限制。尽管夜幕降临,马车飞快奔驰,在乡村,在城市,没
有哪一个女性的身姿,象古代大理石像一般为将我们带走的快速所摧残;也没有哪一个女性
的身姿受到将它吞没的黄昏的摧残。而这黄昏,在每一个路口,从每一家店铺的深处,无不
向我们的心射来美神的箭矢。遗憾更挑起我们的想象力,我们的想象又给那转瞬即逝的、残
缺不全的过路女子添加了许多东西。我们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