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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浪漫短篇小说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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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一面翻阅一本论 米勒和莱辛的 《浮士德》的书。一看见她,我就禁不住叫了起来:       “你的样子变了。”       “是的,”她回答我,“我们的相互了解是多么透彻啊!用不着我开口 你就能知道我的心情。”      我们相对而视,沉浸在幸福的狂喜里。       “谢谢你。”我说。      保利娜也承认我们俩心心相印,没有任何别的事情比这更能使我激动的 了。我怡然自得地沉湎在这句动听的话语里。我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我才问 自己 (还颇为疑惑地),保利娜的这番话是否另有含意。可是还没等我想到 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保利娜已经开口作了一通含混不清的解释。猛地我听见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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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下午我们就已经疯狂地爱上了。”      我不禁问自己,究竟是谁跟谁相爱了。保利娜又接了下去:       “他的嫉妒心很强。他倒是不反对我们之间的友谊;不过我敢肯定,我 将有一段时间不见你。”      我仍在期待着,虽然不可能,但仍然希冀听到一点什么解释来使自己安 下心来。我不知道保利娜是在说笑话还是在谈正经事儿。我不知道我的脸上 挂着的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撕肝裂胆的悲伤到了何等程 度。这时保利娜又说:       “我走了。胡里奥在等着我。为了不致妨碍我们,他没有上楼来。”       “谁?”我问道。      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不安——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像往常一样— —我担心保利娜会发现我是个骗子,发现我们的心灵并不那么紧紧相连。       “胡里奥·蒙特罗。      这个回答并不让我感到意外;然而,在那个可怕的黄昏,却再没有比这 两个单词更使我震惊的东西了。我第一次感到我离保利娜有很远很远。我几 乎是轻蔑地问:       “你们就要结婚了吗?”      不记得她回答了我些什么。我相信是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      接着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切都很荒唐可笑。对保利哪 (也对我)来 说,世上就没有比蒙特罗更不相投的人了。说不定是我弄错了?要是保利娜 会爱上这个人,那么她或许从来就没有跟我相似过的。光是这样鄙弃她我觉 得还嫌不够;我又发觉,其实以前有好多回我就已经看出了这种可怕的真相。      我悲伤之极,但并不觉得自己心怀妒意。我倒在床上,脸朝下趴着。我 的手一伸出去,就碰到了我刚才看过的那本书。我憎恶地把它扔得远远的。      我在外面信步走着。在一个拐角,我木然地望着一辆马车。我只觉得自 己无法活过这个下午了。      好些年里,我都记着这个下午。因为与后来的孤单比起来,我倒更加情 愿回忆这个令人痛断肝肠的决裂的时刻 (这段时间毕竟是和保利娜一起度过 的)。于是我反复地回忆它,仔细地琢磨每一个细节,让自己重新沉浸在那 个时刻里。在这万分痛苦的辗转思索中,我觉得对那些事又找到了新的解释。 比如说,当保利娜对我说出她心爱的人的姓名时,我曾惊异地感觉到她是那 样的温柔多情,以至使我在最初的一刻竟然受到了感动。我想这个姑娘一定 很怜悯我,她的宽厚感动了我,正如以前她的爱也感动过我一样。后来,当 我恢复常态能够自持时,我不禁又想到,她那番柔情其实并不是对着我,而 是对着她所吐出的那个名字而发生的。      我接受了那笔奖学金,不事声张地作旅行的准备。然而,消息还是传出 去了。行前的最后一个下午,保利娜来了。      我本来已经觉得跟她生疏了,然而,当我一见到她,我的心里就重又燃 起了对她的爱。用不着保利娜说出来,我就明白她是背着人来的。我握住她 的双手,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保利娜叫道:       “我永远喜欢你。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永远喜欢你胜过任何人。”      或许她认为自己犯了变节的过失吧,她知道我不会怀疑他对蒙特罗的忠 诚,但是由于不乐意已经说出口的话意味着——如果说不是对于我,那么也 是对着一个想象中的见证人——一种不忠的意念,于是又很快地补充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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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       “当然啦,我对于你的感情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爱着胡里奥。”      她还说,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过去只不过是一个荒漠的地带,她在 那里一直等待着胡里奥的到来。至于我们俩人的爱情,或是友谊,她只字未 提。      后来,我们没说多少话。我感到很痛苦,于是装作还有急事要办。我陪 着她进了电梯,开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雨声。       “我去找一辆出租汽车来吧。”我说。      保利娜的声音里有一种陡然而起的感动,她向我叫道:       “再见了,亲爱的。”      她跑过大街,消失在远处。我伤心地转回身去。刚一抬眼,就看见一个 人躲在花园里。那个人直起了身子,双手和脸都靠在玻璃门上。他是蒙特罗。      在黑魆魆的树木构成的绿色背景上,紫丁香色和橙黄色的光线交相辉映 着。蒙特罗那张紧贴在湿淋淋的玻璃上的面孔,显得格外苍白和歪七扭八。      我想起了鱼缸,想起鱼缸里的鱼。然后,我带着一种自我解嘲的心情对 自己说,蒙特罗的脸孔令人禁不住想起另外一些魔鬼:那些居住在深海里的 由于水的压力而变了形的鱼。      第二天一早,我就乘船走了。旅途中,我几乎没有走出过客舱。我拚命 地学习,写东西。      我企图忘掉保利娜。在英国学习的两年间,我回避着一切会令我想起她 的场合和东西:从同阿根廷人的聚会到报上登的为数不多的有关布宜诺斯艾 利斯的消息。确实,她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显出那样一种真实可信栩栩如 生的样子,以至我不禁问自己,我清醒时强迫自己接受的那些禁戒,是否在 夜晚就不再为我的心灵所遵守。我顽固地躲避着对她的回忆。到了第一年的 年底,我终于做到了在夜晚不再思念她,并且几乎忘掉了她。      从欧洲回来的那个下午,我重又想起了保利娜。我忧虑地对自己说,一 到家里,这些记忆说不定会变得更加鲜明真切。当走进我的房间时,我感到 了某种激动,我心怀敬意地停住步,以纪念这段往事以及我所经历的极度欢 乐和极度悲伤。于是我有了一个令人惭愧的发现。那些由记忆深处突然浮现 出来的有关我们爱情的秘密并没有使我感到激动,使我为之一颤的倒是窗户 上映入的耀眼的阳光,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阳光。      四点钟光景,我走到拐角那儿,买了一公斤咖啡。在面包店里,老板认 出了我,十分客气地高声向我问候,并且告诉我,很长时间以来——至少有 六个月了——我没有光临过他的商店。这番寒暄之后,我怯生生地向他要半 公斤面包。他像往常一样问道:       “烤的还是白的?”      我也如同往常一样回答:       “白的”。      我回到了家。这是一个水晶一般晴朗并且十分寒冷的日子。      我一面煮咖啡,一面思念着保利娜。过去,在黄昏降临以前,我们总是 要喝一杯黑咖啡的。      如同在梦境一般,我的温和平静的冷漠变成了激动乃至疯狂。于是我的 面前出现了保利娜。我一看见她就跪了下来,把脸埋在她的双手里,第一次 哭出了我因为失去了她而感到的全部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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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到来是这样的:响起了三次敲门声;我问来者是何人;我想到说不 定我的咖啡会由于这个人到来的缘故而搁凉了,我心不在焉地开了门。      然后——我不知道这一段时间究竟是长是短——保利娜命令我跟着她 走。我懂得她是在用行动弥补我们以前行为中的过错。我觉得 (然而现在我 除了又重犯那些同样的过错以外,我对这天下午发生的事的描述也是不实在 的)她是以极大的决心来改正的。当她要我抓住她的手的时候 (“抓住我的 手!”她对我说, “立刻!”)我不禁深深地沉浸在幸福之中。我们的目光 对视着,我们的心灵像两条清澈的溪流一样汇合在一起。外面,在屋顶上面, 雨哗哗地下着,拍打着墙壁。我是这样理解这场雨的——它是一个重现的完 整的世界——它象征我们的爱情整个儿得到了升华。      然而,我的激动并没有阻止我发现蒙特罗已经影响了保利娜的言谈。有 一会儿,当她开口的时候,我禁不住有这样一种不快的印象,即我是在听我 的情敌说话。我听出那种结结巴巴、不善辞令的特点;觉出那种为了找出确 切的词而搜肠刮肚的劳碌;我甚至还认出一望便知是属于他的那种可耻的平 庸粗俗。      我作了好一番努力才使自己摆脱了这些思想。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笑容, 她的眼睛。我从这里看到的保利娜,是实实在在的、完美无缺的。在这些地 方她并没有变。      当我在周围雕着花环和黑色小天使的镜子上的水银的阴影里注视着她的 时候,我觉得她又变了样。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保利娜的映象;或者是换了 另一种方式看着她。我不禁要感谢这一段离别,它使我中断了经常见到她的 习惯,却又在重逢的时候让她显得更加美丽。      保利娜说:       “我走了,胡里奥在等我。”      我觉出她的语气里混合着一种奇特的轻蔑和痛苦,这使得我心神不定起 来。我忧郁地想:保利娜,要是换了另外一个时候,你就不会对任何人背信 弃义了。当我抬起目光时,她已经走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就叫了她一声,又叫了一声。我奔到门口,跑到街上。 还是没有看见她。回去的时候,我感觉到有点凉意。我对自己说: “天气变 凉了。下了一场暴雨。”不过街道上是干的。      回到家里时,已经九点了。我不想到外面去吃饭。想到可能会遇到某个 熟人我就不寒而栗。我煮了一点咖啡,喝了两三杯,啃了一块面包尖儿。      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再见面。我想同保利娜谈谈。我想请求 她给我解释一下……猛地,我对自己的不知足感到了吃惊。命运把一切幸福 都赐给了我,而我却并不因此而感到快活。这个下午是我们俩生命中的顶点。 保利娜懂得这点,我本人也懂得这点。所以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说话和 发问在某种程度上只会使我们疏远)。      我觉得,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去见保利娜简直是不可能的。我要当天晚上 就到蒙特罗的家里去。这个决定使我如释重负。然而,我很快又放弃了这个 念头;事先不同保利娜说一声是不能去看他们的。我决定去找一个朋友—— 路易斯·阿尔维托·摩根在我看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请他就他所知,谈 谈我在外期间保利娜的生活。      后来我又想我最好还是躺下来睡觉。稍事休息以后,看事情会更加通情 达理。当我上床的时候,我有一种如同上了一个圈套的感觉 (也许是由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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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那些不眠之夜吧,明明睡不着,却仍旧躺在床上,无非是为了否认自己 失眠罢了)。我关上了灯。      我不打算再去挑剔保利娜的举止了。我知道得实在太少,无法理解她的 处境。既然不能让脑子空空然,又无法让它不思考,我就来追忆这天下午的 事。      虽然在保利娜的举动里发现的一些奇怪的和有敌意的地方使我同她有所 疏远,但我却仍然爱着她的面容。如同以往一样,依旧是一副在那个可恶的 蒙特罗出现之前曾经受着我的纯真和娇美的容颜。我对自己说:人的脸上或 许有着一种灵魂所不具备的忠诚吧。      说不定这一切全都是假的?我是不是只不过在爱着一个根据自己的好恶 凭空想象出来的形象呢?或许我从来就不认识什么保利娜吧?      我选择了这天下午的一个印象——保利娜出现在黑暗而光洁的镜子深处 的一副模样——并试图来回忆它。当我揣摩她的样子的时候,我顿时觉得: 自己正在犹豫,因为我已经忘了保利娜。我想竭尽全力使她的形象浮现在眼 前,可是幻觉和记忆这两项才能是脾气乖戾的;我回忆起来的是她的未经梳 洗的头发,衣服上的一道皱褶,轮廓模糊的身影,然而我的心上人的真实模 样却消失了。      许多影象都不由分说地从我闭着的双眼面前闪过去了。突然我有一个发 现,像是在一道深渊暗黑的边缘上,在镜子的一角,保利娜的右边,出现了 那匹绿色石马。      产生这个幻觉的时候,我并没感到奇怪;只是在几分钟以后,我才记起 这个小雕塑并不在我家。它在两年前就被我送给保利娜了。      我对自己说,这是一种打乱了时间顺序的记忆重叠 (最早的是小塑马; 最近的是保利娜)。问题清楚了,我也安下心来,应该睡觉了。于是我为自 己找了一个理由,这个想法后来我又不无感伤地觉得它挺失面子。“假如我 不赶快入睡,”我这样想, “明天一定会显得十分憔悴,那我就不会讨保利 娜喜欢了。”      这时我发现我回想起来的小马是在卧室的镜子那儿,这是不合情理的。 我从来不曾把它拿到卧室里去。在家里,也仅仅在另一间屋子里见到过它(不 是在书架上就是在保利娜或我的手上)。      我感到恐怖,想让这些记忆再重复一次。镜子又出现了,木头上的小天 使和花环围绕着它,保利娜在中间,小马在右边。我不敢肯定镜子里是不是 也映出了房间。也许有吧,不过映象既模糊又笼统。相反,图书室书架上的 小马却闪闪发亮、神气十足地高耸着前腿。整个图书室都成了它的陪衬,在 它两侧的阴影里,有一个新出现的人环绕着它,第一眼我没有认出他是谁。 后来,我不胜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原来就是我。      我看见了保利娜的面孔,完完整整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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