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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部分

诸葛亮传(I-V5部全)-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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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呆了呆,这孩子气的话让他竟硬不起心肠驳斥。他想起马谡今年也三十三了,高挺着个头像撅着蛮力的野牛,而立之年的马谡在他心里还如孩子一般需要慈爱的呵护,目光晃晃悠悠地掠过马谡蹙紧的轮廓,恍惚辨认出另一张脸。那是碰不得的伤,轻轻一触,血便流出来,隐痛中荡漾出想要补救的宠爱。

他用纵容的语气说:“罢了,这次就不去了,但陛下想见你,你总要去一趟。”

马谡喜上眉梢,却道:“丞相什么时候去见陛下,我随丞相一起去。”

三十三岁的男子仍保有纯净的童心,诸葛亮有些惘然了,真是个孩子呢。已经很多年了,马谡的心里一直卧着一位隆中的迢迢山水间不知愁绪的男童,每日幻想着策马疆场,建立不世功业。他要做大丞相麾下无坚不摧的大将军,他要青史留名,要天下听得见他的锦绣抱负。

“幼常,”诸葛亮艰难地组织着字句,本想再委婉一些,再随心一些,最终却沮丧地实话实说,“季常找到了……”他把案上的一份边报递了过去。

马谡像被洪水冲击的泥塑雕像,每一块肌肉都在崩溃瓦解,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将那边报接过来,还没看一个字,泪便决堤了。

马良已整整失踪了四个月,许多人都说他死了,之所以没有音信,是因为在大火中尸骸无存。马谡却固执地以为四哥没有死,他会在某一天忽然回家,虚掩的门像沉睡的眼睛微微睁开,门后明亮的阳光映着马良温润的笑容,几点光斑染亮了白眉,他说:“五弟,你又闯祸了?”

他便应着这声亲昵的嗔怪迎上去,他拉住四哥的衣袖,孩子似的绕着四哥的周身打量,看四哥荡漾的微笑,笑开了一片天,从此阴霾都不见,他埋怨道:“四哥,你怎么才回来?”

四哥一定会回来,就像天总会亮,太阳总会升起,离家的人一定会故地重返。想念是牵绊远行者的丝线,无论走得多远多久,也扯不断那根缠绵的线。

他怀着这强烈的渴望等了四个月,以为奇迹像季节轮换,寒冬去了,春水便该淙淙流淌。

可是,这一刻他却知道,四哥回不来了。

是驻守公安的诸葛瑾找到了马良的尸骨,马良没能逃过夷陵大火,那个轩朗的白眉男子被火红的烈焰吞没,只剩下一副辨不清身份的残骸。幸而灰烬中剩有马良的官印,烧化了的印章烙出清晰的字眼儿,“侍中马良”在烧得发青的石面上闪着悲哀的光,还有一枚断成两半的青玉佩,其上“棠棣之华,鄂不恚|”的篆字依稀可见,原是马谡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诸葛瑾请示吴王后,将马良的遗骸送去了白帝城。刘备抚着马良残缺不全的尸骨,大哭了一场,他给诸葛亮的信里,写道:“季常物故,锥心之痛。”信被泪水打湿,持握在手中,沉重得不忍卒读。

马谡终于知道刘备为什么要见他,那不是皇帝对臣子的寻常思念,而是惨烈的噩耗让皇帝熬不住痛苦,需要找到有此同样痛苦的人彼此倾诉分担。

四哥回不来了……马谡还有做梦的感觉,这份丧报、诸葛亮哀伤凝望的眼睛、从心底涌上来的悲痛都是虚假的,他的四哥没有、没有死……四哥正在归家的路上,骑马缓缓经过栈道,看见夕阳渲染出漫天璀璨悲壮。

“四哥……”他哭着倒下去,像摁下一枚生锈的螺丝钉,把绝望的心情摁进没有光亮的土里。

※※※

起风了。

冬日寒冷的风从窗帏间委蛇而进,吹得满室的帷幕如水波荡漾,静悄悄的宫闱里只有沙沙的风声,以及远远的、隐约的长江涛声,像来自云霄之外的梵语。

背着药囊的太医侧身进了宫门,守在门口的内侍迎了进去,屋里的光线不亮,若明若暗的灯光晕得宫阁里人物轮廓都朦朦胧胧,像染了水的墨在纸上慢慢濡开。

太医在暖间的床榻前停了步子,恭敬地跪了下去。

半搭的床帏徐徐牵起,刘备疲惫的脸从暗影里显了出来,早有内侍扶起了他,在他的后背和手臂分别倚了一个隐囊。

“臣循时为陛下诊脉!”太医俯身道,声音很轻和,仿佛怕惊扰了皇帝沉重的病体。

刘备“唔”了一声,内侍将他的手轻轻挪动,软绵绵的隐囊托着他枯木似的一只手,青红色的筋在手背上蜿蜒。太医盯着这手瞧了一眼,心底顿起了大大的感慨,却不动声色地搭上了皇帝的关脉。

静悄悄的诊脉中,太医抬眼悄睨着刘备,隐暗的光影里,刘备的脸像失水般形若木石,双眸中仿佛燃着一点死火,没有一丝神采。大约是感觉到太医在观察自己,他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倒像是辛酸无比的哭。

太医退了手,向刘备磕了一个头。

“如何?”刘备问。

“陛下耐心将养,这病已比初时好了许多,再有些日子便能痊愈。”太医说得很诚恳。

刘备笑了,他朝内侍点点头:“赏!”

内侍捧了一匣锦缎进上,太医一时惊愕:“臣不敢受陛下厚爱!”

刘备笑道:“朕身染沉疴,赖尔等费心医治,如今日渐好转,当有此赏!”

太医推却不过,只好磕头受了赏赐:“陛下,臣为陛下增几剂新药,陛下按时服用,三日后臣再为陛下诊之。”

刘备点头,看着太医拜辞而去,笑容渐渐淡了。

内侍近前去拉床钩,想垂了床帏让皇帝歇息,刘备却轻轻摆了摆手。

“陛下再歇息一会儿吧。”一个内侍悄声道。

“睡不着了,总是在榻上辗转。”刘备低低一叹,他瞧了一眼内侍,原不过才十六七岁,一张脸像才冒了头的果子般不见沧桑。

“陛下歪一歪也是好的,太医说要多将养呢!”小内侍很认真地说。

刘备一笑:“太医的话你也信么?”

小内侍一愣,他不知道皇帝话里的意思,霎时呆呆的不知如何回答。

刘备露出戏谑般的笑:“每次总是说好生将养,病已渐好,当朕是三岁小孩子么,必要用这法子劝慰?”

小内侍更惊异了,皇帝才赏了太医,如何却说了这样与适才举动截然不同的话。

“算了,他们也是为朕好,大家就这样互相蒙着吧。”刘备摇了摇头,他看见内侍莫可名状的模样,笑了笑,“不明白么?”

小内侍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确定地点点头。

刘备叹了一声:“知道什么是江河日下,日月渐亏么?一场大火烧干了,烧尽了!”

小内侍似懂非懂,他听见皇帝说一场火,猛想起皇帝得病正因为今年夏天那熊熊连营大火。当时皇帝只率零散的残兵逃到这白帝城,两个月后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苍苍茫茫,铺天盖地,把连绵栈道全冻住了,之后皇帝就病了。

皇帝在白帝城已待了四个多月,曾令蜀军色变的炎热夏天像长江一般东流到海。天气冷了起来,长江的涛声也弱了不少,像一个开始转入暮年的将军。

白帝城原来所在的鱼复县被他改了名字叫永安,永安永安,名字的改易透露出皇帝对太平的向往。他还把白帝城里的行宫一并命名为永安宫,像要把那永固的平安贴在身边,当作忠诚效死的白毦军将士。

他没有离开永安,没有离开白帝城,他在这座公孙述昔日修建的古城里留守。东吴军队在夔门外逡巡,却不敢贸然入三峡挑衅。蜀汉皇帝虽然大败,可他仍然顶住了最后的硬朗风骨,把自己置于坚守国门的第一线,纵算麾下只有数千残兵,纵算他病卧床榻,拿不动刀,舞不起剑,他也不会让敌人杀入本土。

小内侍发呆的时候,其余内侍趋步而前拉开了床帏,刘备半坐而起,只是身后靠着三个隐囊。

“把灯剔亮些吧。”刘备说。

小内侍回过神来,转背用银剔将灯烛一一挑亮,还多点了两盏长信宫灯,一时光明增了三分。

其实目下并非夜晚,时辰尚在午后,只是宫室门窗紧闭,帷幕重重垂挡,把个屋子裹得严严实实,自然光少能透过。

“天气如何?”刘备问道。

“飘着雪呢。”小内侍回答。

刘备向封着木板的窗外张望,只有蜡黄的灯光在窗上淌泪,火焰剥蚀灯芯的声音间或夹着沙沙声,似乎是落雪声,也或者是叩窗的风。可恨他不能出去瞧一瞧,别说是赏雪怡情,站门口隔着帘子瞥一眼雪花飘飞,也会经不住无孔不入的寒冷侵袭。

天气转冷,他便下不了床,精气神像被冰雪冻僵了,一丝儿也苏醒不了。

真成废物了,刘备轻拍着自己僵硬的腿,在烧着火的空气里嗅到苦巴巴的味道。

“陛下,成都新送来的果饼子,您要不要尝尝?”小内侍殷勤地捧来一盒点心。

漆槅里卧着五谷做成的数样点心,一只只糕饼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像溜光的孩儿面。刘备只瞧了一眼,打胃里只是泛起酸水,他摇摇头:“放着吧,没胃口。”他指着众内侍,“你们分食了吧。”

内侍们不敢,各自都低着头,刘备笑了笑:“吃吧,放坏了,岂不糟蹋粮食?”

众内侍这才谢恩领食,也不敢多拿,一人分一块,一手捂着嘴,一手捏着糕饼,小心而缓慢地咀嚼着。

刘备看得笑起来:“怎么这般吃法?”他见那小内侍握着糕饼半晌不动口,只掂掇着细看,“你怎么不吃?”

小内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奴才觉着这糕饼做得精致,舍不得吃,想多看看……”

刘备禁不住发笑:“还有这般讲究,这有什么看头?”

“可不,”小内侍认真地说,“我瞧这果饼子的模样儿特讨喜,看着心中欢喜,忘记吃了。”

刘备被他逗得大笑,一面笑一面打量这小内侍,活似一把白嫩的水葱,刘备很喜欢他的天真不掩饰,因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阚。”

“哪里人 ?'…'”

“郫县。”

刘备点点头:“郫县好,每年农粮赋收皆为诸县翘楚,地肥人淳,拱卫京畿,朕还去过好几次。”

李阚听得津津有味:“是么,奴才还不知郫县这么好,好多年没回去了。”

刘备和蔼地说:“想回去么?”

李阚怯怯,他偷偷看了刘备一眼,皇帝的脸泛着柔和的光,微笑很亲切,他大了胆子:“想……”

刘备一笑,怅然叹息:“是哦,谁不想回故里,朕有多少年没回涿郡老家了……”

涿郡涿郡,已成他梦里远去的一声叹息,是他完结的青春岁月最后的挽歌。

“涿郡回不去,成都也回不去……”他低低地说。

李阚以为皇帝想回成都了,他歪了歪脑袋:“陛下什么时候回成都呢?”

刘备却不知如何回答,沉默的忧伤晕开了,化在慵懒的光影里。

他该回去么?

不,不是他该不该,而是他想不想。

他怎能不想,他早就想念成都的锦簇繁华,想念蜀宫苍劲的宫墙,昔日令他厌烦的宫女面目也变得可亲,想念城外的七星桥,桥下清可见底的水波,孩子在水里嬉戏,赤足踩出一片片涟漪,还有那白衣羽扇的持重微笑,他习惯在那微笑里寻找勇气。

真想回去呢,想家的念头每每闪出来,又被他残忍地掐灭了。

他必须守在国门,顶住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为蜀汉江山保住稳固基业。还有一个说不出的理由,他不想以失败者的面目回去面对曾经反对他东征的臣僚,他该怎么告诉他们?他可以承认失败,可以下罪己诏,但他过不了自己这道关。

那就留下吧,等自己想通了,也等时间冲淡了失败的记忆,更奢望着自己把健康重新拥入怀里。那时,也许,也许他就该回去了。回到成都的温暖里,美美地睡一觉,再去寻老臣们彻夜畅饮,实实在在地醉一次,像年轻时一样。二十岁的刘玄德,捧着阳光,在马上饮酒欢笑,一回头,时间在身后流淌为夕阳的余晖,他却不吝啬浪费。

真美好呢!如果能重头来过该多好,苍老的皇帝唇边挂着回味的笑,像个嫩翠的孩子。

暖阁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黄门跪在了门口:“陛下,尚书令李严有要事晋见!”

“嗯,让他进来!”刘备轻声道,抬头间,李严已走了进来,躬身一拜,规整地伏拜在床前。

“正方有何要事?”

李严道:“陛下,东吴遣使到来!”

东吴遣使!刘备微一立身体,手紧紧地抓住了被褥,拽得掌心也隐隐作痛:“他怎么说?”

“臣探问过,似乎孙权有修好之意!”

刘备如释重负地放开了手,一战下来,蜀汉元气受损,对东吴的仇恨已被惨绝的失败一点点挤走。他在病榻上辗转思索,惭、悔、哀、痛都袭绕心头,痛定思痛,他已淡了那势要踏平东吴的报复心。

九月,当他闻知东吴与曹魏交恶,曹魏三路大军攻伐东吴,他便知道,吴蜀之间的怨仇快要结束了。三个月过去了,魏吴战事胶着,彼此互有胜负,他们越是打得激烈,越是给吴蜀的重修盟好带来希望。

“好!”他不沉不浮地说出一个字,“请他稍候,朕即去见他!”

“遵旨!”李严应诺着起身,离开的时候忽地问道,“陛下欲在哪里召见使者?”

刘备被问得一呆,是呀,在哪里召见使者呢?看看自己如今的情景,病体沉疴,卧床不起,哪还有力气着衮服、加冠冕、登正殿而会客。可,如果将使者请到卧榻前,他心里又百般的不愿意,那隐藏不去的英雄气让他不想将衰弱的一面展露给对手,纵是撑也要硬撑下去,大汉皇帝怎能失了威仪气度。

他扶着隐囊坐起来:“朕去正殿召见!你去准备一应接待事宜!”

“陛下……”李严瞅着刘备满脸病容,扶着隐囊的手还在发抖,他怎能忍心让皇帝下床登殿堂。

刘备一拍床褥:“啰唆什么!朕让你办你就办!”

病困如此,还能拿出气势吼人,李严又佩服又好笑,他不敢抗旨:“是!”躬身趋步急走而出。

他刚迈出去两步,又折转回来:“险些忘了一件事,陛下恕罪。”

“何事?”

“黄权投降曹魏,叛国投敌,尚书台拟定章程,罪相连坐,收其妻孥。”

刘备微微一颤,黄权的投降却让他想起更多的面目,死去的、染血的面目,那让他不寒而栗,他长叹一声:“不怪他,他孤悬江北,退路阻断,投降曹魏是迫不得已,是朕负他,他不负朕。至于连坐定罪,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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