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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诸葛亮传(I-V5部全)-第66部分

小说: 诸葛亮传(I-V5部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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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倚着战马而坐,的卢马累得吃草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来回甩着尾巴,四只蹄子缩成一团,趴着竟像一条狗。

刘备默默地捏着一根青玉簪子,那簪子头上的玛瑙缺了一个角,簪上点满了血迹,握在手里,沉沉的,仿佛是一段血泊往事。

这簪子是十年前他送给糜夫人的,那时他刚被吕布撵出徐州,困窘无归,财力菲薄,只买来一根青玉簪子。糜夫人却甚是喜欢,常珍藏在身边,总也舍不得戴。

十年颠沛流离,糜夫人跟随他东奔西跑,辗转迁徙,如今思来,他竟从来没有认真送过什么好东西给糜夫人。他刘备半生颠沛,无根无依,身边的女人也得不了一日安乐,别说是荣华加身,做个品级夫人,就是享享小康之家的和睦也竟成虚妄。

簪子是赵云带回给他的,当他第一眼看见青玉簪时,他就知道糜夫人不会回来了,耳边听着赵云悲戚地哭诉糜夫人怀抱阿斗东躲西藏,奈何身受创伤,行动不便。当时情况危急,四面曹军纷至沓来,糜夫人却不肯跟他上马,只把阿斗和簪子交给赵云,便决然投井了。

刘备听完没哭,倒是甘夫人哭成了个泪人,他握着簪子默默地走远了,那身后的凄然哭声随风吹荡,在耳际不停止地徘徊,他还是没有哭。

他知道的,糜夫人不会回来了,那个相伴了他十年的女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青玉簪在手里慢慢变得温热,那盈盈闪烁的玛瑙上仿佛还余留着她发间的温度。他还记得,新婚之夜,当他拔去簪子,那一头披在肩上的乌黑长发,仿佛是一片出岫的青云,屋里的花烛爆了,暖暖的光芒映着她柔情如梦的微笑。

他握紧了簪子,终于,眼泪再也不能忍耐地滚落。

世间悲欢,原来都是如此迅速地转换,夕阳落山的时候,他还能为妻子拔簪,太阳升起时,死亡就将他们隔绝了。

有人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轻软得似乎悄悄生长在荒野中的一束花。

他没有看那人,心里却清楚来的是谁,他流着眼泪,却沉静地说:“没事,哭一下就好了。”

没有劝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似乎他不过是偶然的风,比风还要安静,让你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刘备哽咽着擦擦眼泪:“别耗在这里陪我了,你去看看你女儿吧!”

“她们都还好!”诸葛亮轻轻地擦拭羽扇,扇面上沾满了血和泥土。

刘备慢慢地抑制住那悲慨的情绪:“好了,没事了。”他擦干眼泪,问道,“云长有消息没有?”

诸葛亮说:“水军斥候刚传来急信,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云长便到,我们乘船奔赴夏口,江陵重地,曹操势在必得,我们只有放弃!”

刘备扶着马站了起来:“不啰唆了,轻装上路,去江边等云长!”他瞅了一眼诸葛亮的左臂,“你的伤怎样?”

诸葛亮轻松地说:“无妨,皮外伤。”

刘备自嘲地笑了一声:“刘玄德半生屡战屡败,孔明才与我认识一年有余,便历经如此惨败,可知刘玄德为常败将军也!”

诸葛亮鼓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昔日楚汉之争,高祖屡败于项羽,妻子不保,父母无靠,东西不定,狼狈失所,却终有垓下之胜,奠定汉家天下。世间从没有不可逆转的胜败,贵在坚持而已。”

刘备怅然叹道:“亦不知刘玄德之垓下当在何年何月,又在何地何处?”

“主公!”远远地有人急声呼唤。

来的竟然是孙乾,满脸血污,从肩到鞋子全是脏兮兮的黑灰,袍子上撕裂了三四个大洞,走一走,甩得碎布来回摇摆,好像全身插满了草。

“公祐!”刘备又惊又喜,激动地握住孙乾的一双手。

孙乾百感交集,眼底霎时涌泪:“未想还能逃出生天,得与主公谋面!”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刘备也自感慨:“苍天可怜,你我数年历经艰难,总能化险为夷,乃天不绝我!”

孙乾呜呜咽咽地收了泪,又忙道:“主公,我在赶来的路上遇见一个人,他说要见主公!”

“是谁?”

孙乾扯着袖子揩着一脸的汗和泪:“因一路紧急,也没来得及详谈,他只说姓鲁,从江东而来,有急事须立刻面见主公!”

“江东?”刘备一愣,身边的诸葛亮却喜道:“定是孙权派来的使者!”他忙对刘备说,“主公,这是天赐良机,此人一定要见!”

“何谓天赐良机?”

“曹操来势汹汹,我们如今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孙权遣使前来,定是有联盟之意,若能联合江东,何忧破曹!”诸葛亮说得很肯定。

刘备细想着诸葛亮的话:“他现在何处,带他来见我!”

孙乾利落地答应一声,提起破得不成样子的袍子,也不管兼程赶路辛劳,却仍豁出去十二分的耐力奔跑。

只不过片刻时间,孙乾已经折转奔来,后面果然紧跟着一个人,那人三十多岁,容长脸上一团温和,因连日赶路,满身尘土,发带松松地歪在一边,散发在疾走中乱纷纷地扑在肩上,手里还紧紧地拽着马鞭,似乎仍在下意识里有策马飞奔的念头。

“刘将军!”那人深深一拜,抬头时,露出那水一般明净的目光。

刘备不知他姓名,礼貌地拱手回礼:“先生何人 ?'…'”

那人稳稳站定了步子,郑重地说:“在下江东鲁肃!”

刘备讶然:“莫非是临淮鲁子敬?”

“蒙将军记得,正是在下!”他说话不温不火,笑意匆匆划过眼睑。

刘备大为感叹,鲁肃为江东孙权重臣,雅亮壮节,曾经为助朋友周瑜,倾其家业一半不吝相赠,赢得江南一派称誉。而这样一个江东英秀人物竟然甘冒烽火,驰骋千里,于万难险境中谋面于己,毫不惜其安危。虽未详知来意,他已是大起敬意,敛容道:“先生千里见我,有何雅言指教?”

鲁肃平和宁静地说:“将军身陷险难,肃斗胆问一句,将军欲往何处暂避曹军锋芒?”

“暂去夏口。”

“肃闻说曹操已尽得荆州北岸,正星夜驰骋江陵,俟后必定饮马长江,驱军南下,将军有何谋算?”鲁肃声音清朗,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却并不用力。

真是问住了刘备,他其实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只好含糊混沌地说:“我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附之。”

鲁肃未置可否,却道:“将军能否听肃进一言?”

“先生但言无妨!”

鲁肃微躬了身体,声音不疾不徐:“肃窃以为将军依附吴巨不甚妥,苍梧偏远弱小,财不可支社稷,兵不能当叛乱,或者经年将为人所并,将军何故委肉而当虎蹊哉?”

刘备已慢慢领会出鲁肃话里的意思,他并不着急流露,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依先生之意,我该依何处?”

鲁肃徐徐地说:“将军可曾想过江东?”

刘备心头陡起一阵喜悦,扭头与诸葛亮对视一眼,他拱手一请:“先生请详言,我洗耳恭听!”

鲁肃抬起头,手中的马鞭轻轻挥下:“江东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今已据有六郡,兵精粮足,足以立事。肃窃为将军计,莫若遣心腹往结之,以共济大事!”

刘备身子微震,到底拿捏住了矜持:“谢先生良策,容我三思之!”

鲁肃并不着急要刘备应诺,他知道自己造访的目的实际已经达到了,对于穷途末路的刘备来说,还有什么支持比江东六郡更能让他动心?他放下一颗心,这才悄悄牵着衣袖擦汗,余光却瞥见刘备身边白衣羽扇的年轻人。

他放了手,慌忙行了一礼:“这位是诸葛孔明么?”

“正是!”诸葛亮回礼。

鲁肃喜上眉梢:“果是子瑜之弟,我是子瑜朋友,多次听他言及你,今日幸而得见,不胜心悦!”

“原来是家兄朋友,失敬!”诸葛亮语带温和,虽然一身战场气息,白衣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污泥,仍不失那内敛持重的风度。

哗啦啦的风声涌动,有士兵的喧哗声迅疾擦过耳际:“关将军到了!”

刘备煞是兴奋,略整衣衫,将撕烂的披风撩在背后,用力一拍战马,的卢伸出四足,腾地弹跳而起。

他恳挚地对鲁肃说:“先生可愿与我同赴夏口,我尚要向先生咨诹疑虑!”

鲁肃扬声笑道:“求之不得!”

刘备大感振奋,扯住战马缰绳,一手握住鲁肃,大踏步地向江边走去。

※※※

大江东去,浩荡江水从遥远的千峰云层中汹涌而出,犹如白马素车驰骋奔腾,一轮旭日浮在江上,浪潮一涌,那太阳也似不胜江涛勇力,便要被波涛吞噬。

江岸上拥挤着嘈杂的人群,喧嚣的喊声很快被涛声淹没,十几艘高桅战舰破浪冲锋,一会儿便抵岸而止,激得浪花分流而涌,立时,挺立战舰上的水兵转动粗大的盘绞绳索,将无数艘小舟一一放下。那小舟刚一落入水面,早就拥在岸边的人群争先恐后地跳上船头,爬的爬,跑的跑,包袱行囊也不要了,全扔在岸边,被涌上的潮水卷了远去。

关羽在战舰船头望着这疯狂的景象,不由得连连叹息,举目瞧见刘备迤逦而来,挥手大叫道:“大哥!”

早有水兵在船头搭上一块舢板,他急忙忙地跑下舢板,蹚着漫过脚踝的水迎了过去。

诸葛亮跟在刘备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河沙,沙砾渗入了鞋里,扎着皮肤,而他却似乎毫无知觉,放眼望去,满目晃动着不顾一切狂奔上船的人影。这些难民有的是从樊城就跟随而来,有的是半道上归附的,本有几万之众,在当阳时被曹军骑兵冲散,如今剩下的已不过千人,其余的不是死于曹军铁蹄之下,就是失散无踪。

蜂拥如潮的人群背后炸开了一声凄厉的号叫:“曹军来了!”

诸葛亮惊骇地回过头,漫天的尘埃犹如一只巨大的黑手,从天边抹向江天云色间,嗜杀的呼喊冲入耳底,那是曹军绵绵无休的生死追击,势必要将刘备最后的力量歼杀在沔水北岸。

“鲁先生,快随我走!”刘备攥着鲁肃的手腕,风尘扑浪般飞跑上大船。

关羽见追兵逼近,百姓仍在吵吵嚷嚷地爬船,尚有一半挤在岸边,他不禁着急得又是吼又是跳:“快跑!”

虎豹骑已奔到了岸边,腰刀一挥,数截残肢飞上天幕,腥臭的鲜血下雨般洋洋洒洒,染红了偌大的一片浅滩。

“放箭!”

“开船!”

两声命令同时发出!

虎豹骑的战马踩着横陈江畔的尸体,从臂鞲里拉出一支强弩,齐整整地对准天空用力一弹,箭在天空拉出一条完美而可怕的弧线,噼里啪啦穿透了船板,有正在爬船的士兵和百姓被弓箭射穿了脊梁骨,惨叫一声栽入江里。

第二波飞箭从天空坠落,成片的箭格外耀眼,像是坠落凡尘的陨石,待得落至眼前才发觉是火箭,箭“嘣嘣嘣嘣”地弹在船身上,火便连成了势,宛若愤怒的情绪,呼啸着、怒骂着,迅速将一艘船埋入肆虐的火焰中。

“开船!”又一声呼喝。

什么都顾不得了,船锚从水底迅速拉起,粗大的长杆用力对着江岸一抵,对冲的力量把船推入了江中。旋即,布帆高张,大小船只蹙踏浪花,向东快速划去。

能上船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挤在岸边,不是被浪冲走,便是葬身火海,或者被曹军刀锋削掉脑袋。每艘船沿还吊着人,大船是人悬在空中,像挂面似的甩来甩去,小舟则是抱着船沿,脚底下蹬着水,有的体力不支,船至江心时不慎松手滚入浪间。

岸上的虎豹骑还在射箭,一排排羽箭铺天盖地,有的船着了几支火箭,忙得一船人赶快扑火。再看那江畔,两艘大船和十来艘小舟被烈火焚烧,木板噼啪爆裂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火人惨号着滚出船,没跑多远便伏地没了声气。

数十艘船顺江而行,大的为三桅,小的却只一风帆,大小船上皆挤满了人,有甲胄不整的士兵,也有逃出一命的难民,彼此摩肩擦踵,也顾不得拥挤,只要有个空隙便插下一人。

刘备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见着江岸的血红之火,沿江大小船只人头攒动,哭喊声响彻一江,抱歉地对鲁肃说:“鲁先生,刘备大败,累你受惊,对不住了。”

鲁肃不介意地摇摇头:“将军言重了,肃虽有此一险,却见得将军仁德之风,兵败奔北,仍不忘携百姓而归,肃不胜钦佩之至!”

刘备感慨一叹:“鲁先生于危难之际,舍命而从,刘备好不感动!”危险渐去,刘备也不想天长地久地拖沓下去,打算打开话匣子,因说道,“适才先生劝刘备与讨虏将军结交,却不知先生所来是奉讨虏将军之令,还是自行来荆州?”

鲁肃平和地说:“肃本奉我家主公之命,听闻刘镇南亡故,往荆州祭吊二位公子,不料曹军忽然南下,中道仓促无归,故而转道来寻将军。而今肃有一语斗胆相问,荆州而今已俯首曹操,将军意欲何为?”

刘备斩钉截铁地说:“刘备与曹操不共戴天,曹操为汉家之贼,吾岂能屈居之下!”

鲁肃大松了一口气,郑重道:“刘将军何其壮哉,吾家主公也不愿臣服曹操,值此危亡之秋,愿与将军结盟,不知将军其意若何?”

仿佛绝地逢生的希望从天而降,刘备大为振作,他隐忍住那血管里急躁跳动的激动,稳稳地说:“能与江东结盟,乃吾之夙愿,甚好!”

鲁肃粲然微笑:“多承刘将军之意!”他在心底系得很紧的扣终于松了。

江风张狂,船舶压着苍茫水流不舍东行,士兵不断地将吊在船边的人拉上来。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人们待得逃出生天,连道谢也忘了,只软软地瘫倒在甲板上,泪涔涔地叹着气。

※※※

西风正冷,遥遥斜汉昏惨一片,朦朦胧胧似乎被一张麻布罩住,于是星光很暗,夜色便浓得犹如化不开的愁怨。

夜深,故而船泊岸了,船上的人也不敢上岸,睁着一双困倦蒙眬的眼睛,偶尔打个盹,也紧张地掐自己一把,听见风声也当是曹军骑兵的马蹄声,皆是一派草木皆兵的惶惶不安。

诸葛亮低头走进船舱,舱内一灯如豆,蒙蒙中唯能见轻轻飘荡的帷幕,还有那朦胧的人影,似乎在画绢上随意的一勾。

守在床边的医官见他进来,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无声地点点头:“费心了。”

“夫人战场产子,身体虚弱,需静心休养;孩子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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